第二章 无忌言语轻若梦 夏去秋来,开封城外的西北湖秋景最娇,火红的一片枫林,那勾得游人情怀 勃发的丽色,在当季里为自己赢得不少咏叹抒怀的诗句。 不多日,红叶黯淡了,随风离枝地飘荡,先是落在发黄的草地上,跟着,又 让入冬的第一场雪花抢尽姿采…… 隆冬盛雪,犹显青松苍劲,哪管景致如何更变,那耸立在“年家太极”议事 楼外的松木依然傲然挺立,枝权如伞状开辟,松叶恒翠,无惧霜雪凌迟一般,以 保护者的姿态挡在楼前。 原在松木上的那窝云鹊已不见踪影,雏鸟长大了、翅膀硬了,早在几个月前 飞身往南而去,但时节一暖,它们便要回来的,却不再筑巢于松木上。青松虽好, 到底比不上廊檐下安定—— 因那冷傲少年郎最终敌不过小小姑娘的请求,心中尽管万般不愿,仍为她取 下鸟巢,将云鹊和一整窝嗽嗽待哺的雏鸟送到她指定的所在。 “你们听!”童音未脱的娇嗓扬起,那小姑娘一身嫩衫,拨弹的十根葱指忽 地按住琴弦,顿下筝声,跟着像只粉蝶般翩然飞到窗边。 她探出半个身子,抬起鹅蛋脸,瞬时,眉弯眼也变,笑涡轻轻。 “永劲,你瞧,是云鹊;云鹊飞回来啦,它们唱着歌呢,你听见没?” 倚在门边的年永劲微乎其微地挑眉。 他没想去瞧,可耳边已听见那啾啾鸟鸣。云鹊带来春信消息,也教他的思绪 一下子晃到去年夏的那一日,她立在青松下,无言且无辜地瞅着他…… 厌烦—— 气闷—— 他暗自吞吐气息,每每思及她当时的模样,胸中便觉一阵郁闷。 他反应向来冷淡,风祥兰早也习惯,迳自眉开眼笑,朝着坐在左后方的一名 小少年招手。 “永澜,快来瞧呵,是去年夏季永劲从议事楼那儿移过来的云鹊,它们从南 方回来啦,还知道自个儿的窝在这里,你瞧,它们长得真好。” 那十四、五岁的小少年有些苍白,五官是好看的,但十数条刀疤在脸上交错 纵横,将该有的俊秀破坏殆尽。 听见凤祥兰招呼,年永澜微微一笑,走过去站在她身畔。 “永劲,怎不过来?”他随口问出。 立在门边的高大身影仍旧不动如山,眉微沉,淡淡开口:“我该走了。” 他是被古筝的妙音引来,明知会在永澜院落里弹琴的姑娘就只有她一个,仍 是循声而至,然后双臂抱胸倚在门边,静听她弹了一曲“且忘忧”。 不能否认,她的琴练得极好,小小年岁便通音律,那忘忧调由她奏弹,有种 飘然天地间的潇洒,几乎让他忘记自己是厌恶她的……几乎。 见年永劲旋身欲走,风祥兰心下好生失望,掀唇想唤住他,一时间却找不到 好理由。 此时,一袭素衫踏进拱门,来人声嗓清朗,笑意甚浓地道:“难得呀,原来 永劲也来听祥兰儿弹琴吗?” 年永劲离去的步伐一顿,望了眼对方,尚未言语,风祥兰已欢愉地唤出—— “永春,你也来啦?快来瞧,是去年的云鹊飞回来了,这表示天气变暖了, 是春天时候罗。” 从容地越过廊前小庭,年永春很捧场地迎将过去,循着凤祥兰的眸光仰首, 果然瞧见在檐下活泼轻跃的美丽鹊鸟。 “祥兰儿,是云鹊唱的歌好听,还是你的筝音美妙?”他带趣地问。 风祥兰菱唇勾勒,流露出几分俏皮味。“永春,是你的太极剑练得好,还是 永劲的内家绵劲较强?” 听闻话中牵扯到自己,年永劲抿着唇,目光自然而然扫向凤祥兰,恰与她那 对水漾明眸接个正着。 年永春逗着她,“你以为呢?” 她轻晤了声,柳眉微挑。“我以为……是永澜的太极拳最为漂亮。他的基础 功夫扎得实稳,往后再练太极剑,定要远胜于你,而绵绵内劲日积月累,总能迎 头赶上你和永劲。” 在“年家太极”第十九代“永”字辈的子弟中,就属年永劲最年长,年永春 排第二,两人相差不到半岁,在太极修习上,皆是年家新一辈中的耀眼人物。 听得她如此分析,年永春怔了怔,随即朗笑—— “好啁,原来永澜有这许多好处,真个长江后浪推前浪,我和永劲不成了。” 素袖拍了拍一旁的年永澜,后者残容略显腼腆。 那笑音离他约莫五步之距,年永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三个。 透暖的清光迤遭在廊下、在木柱和雕栏边、在那小姑娘探出窗的雪白嫩脸上。 她笑得开心,眼眸灵动秀丽。 蓦地,年永劲也说不出是何原因,郁闷心绪再次翻飞,就觉自己对他们而言, 是个突兀至极的角色。 收回视线,他转身便走。 “永劲,去哪儿呀?”年永春忽地唤住他。 他头也不回地道:“有正事要忙。”意思便是说——他没空暇陪他们在这儿 “不务正业”。 年永春挑眉。“忙啥儿呀?今日杜家武馆的杜老英雄金盆洗手,正式封刀退 出江湖,回开封养老,我阿爹和几位叔公、叔伯带着贺礼过门拜会,大宅里平静 得很,哪来正事好忙?永劲?喂——永劲……” 未有回应,年永劲迳自跨出檐廊,灰衫身影转出院落拱门。 “唉,怎么越来越像根木头?”年永春摇头苦笑。 “啊,我也得回房啦。”凤祥兰忽地抱起自个儿的筝琴,步伐盈盈地奔出。 年永春一愣。“你回房做啥?” “先生教的一篇文章,我还没读完呢。” 年永春又是叹气。“我才刚来,怎么就全走了?” 她回眸轻笑。“还有永澜相陪呢。要不,明日你再来,我弹新曲给你们听。” 说着,小小嫩影儿已跨过廊下小庭,消失在拱门后。 年永劲知道,那小姑娘在身后追着。 因着一股连自己也不明白的恶意,他步伐未停,甚至迈得更大,本欲往练功 房去,半途却是一转,正打算跃过一排石墙,到大宅后的守清湖畔透口气,后头 却在此时传来娇呼,跟着是木材碎裂之声。 “晤……好痛……”凤祥兰扑跌在庭中的石板地上,抱在怀里的十六弦筝飞 了出去,先是砸在一块造景用的大石上,跟着又摔在地面,琴身登时裂开两条长 缝,细弦迸弹。 可惜了一张好琴哪。 她手痛、膝盖也疼呵,若他再不顿下脚步,那他……他就是可恶! 忽地,一双素面紫靴出现在她眼前,凤祥兰方寸一软,几要叹出声来。 她仍维持着趴在石板地上的姿势,缓缓仰起小脸,略带鼻音地喃着:“永劲 ……我、我跌了一跤。” “我瞧见了。”他声微沉,双眉压得好低,似乎对她跌了一跤有些生气,却 不知是气她拖住了他,抑或是气她没留心步伐。 “好痛……”她细致的眉拧了起来。 年永劲大手提住她的衣领,轻易地将她挟到一旁的小亭里,让她在石桌上落 坐,缝着彩缨的绣鞋踏在石凳上。 如此高度,她的头顶恰及他的颈部。 “哪里痛?”他问得有些粗鲁,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粗糙指腹抬起她的 下颗,对着那雪润凝肤上的一道擦痕,纠结了眉间。 风祥兰揉着小手和膝头,瞥向亭外那张“壮烈牺牲”的古筝,好心疼地叹息: “怎么办?琴给摔坏了。那是永春特意托江南一带的制琴师傅做的,一张要好多 银两,我……我却把它摔坏了……”说着、说着,眼眶蓦地泛红,也不顾伤口疼 痛,便想跃下石桌去拾回那张破琴。 “给我待着。”他厉眼一瞪,大掌握住她腰间,将她倒推回去。 “可是琴……说不准能修的。”即便修复,也弹不出如先前清澄的音色,那 一掷她可使了全力,琴身一旦出现裂痕,便如废物。 “到底哪里痛?”他突地又问,发觉她的腰身好小。 “啊?”风祥兰怔了怔,腰间感受到他的力道,不知怎地,芙颊竟随着略快 的心音浮出一抹秀色,没来由地口干舌燥—— “我、我撞到膝盖了,还有……还有手心刚才撑着地,也有点儿疼……” 他脸色着实难看,不由分说地拉起她的柔荑察看了会儿,接着竟欲撩高她的 裙摆。 “永劲?!”她心猛地一跳。 女儿家到底细腻了些,尽管她身子尚未完全成长,可心思上,早己意识到男 女有别。 他没睬她,也未多想,已一把扣着她的小腿肚,将裙摆撩高至膝。 见她两处粉膝微微红肿,皆起了瘀青,他抬起锐目瞪住她,仿佛一切全是她 的错,语气着恼—— “永春想听琴,你弹给他听好了,没事追在我身后做什么?” 他也知她追得辛苦吗?既是如此,为何不肯稍停片刻?凤祥兰忙着脸红心促, 又忙着恼他、怨他,小腿轻踢了踢,呐呐地道。 “你……你先放开啦。”绣鞋上的彩缨跟着晃动。 一瞬间,年永劲也意识到了什么,教那滑如凝脂的肤触烫着掌心似的,他倏 地撒手,就见她忙将裙摆拉下,雪颜难掩轻红。 老天!他思绪竞走偏了,净想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他足足长她八岁,他已及弱冠,她尚是个奶娃般的小姑娘……莫不是疯了, 竟觉她眉眼有情,漫漫如湖? 暗咒一声,他使劲甩开那荒谬的念头,沉声道:“在这儿等着,我让永泽过 来帮你瞧瞧。” 年永泽虽是十八少年,五岁起便跟在“年家太极”里精通医术的年四爷爷身 边习医,颇有青出于蓝的能耐。 见他又要抛下她,风祥兰一急,小手伸去抓住他的衣袖。 “等等,别走,别急着走呵……永劲,你、你陪我说说话,好不?” 年永劲怔了怔,身影一定,眉峰成峦。“要找人陪你说话解闷,永澜和永春 不都空闲着?你不找他们去,偏追着我跑?”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自然不一样。”她轻嚷了声,“我天天和永澜说话, 时常弹琴给永春听,可就是你……你好忙、好忙,总忙得没丁点闲暇同我说上一 句。” 他深邃的五官微凝,轻易地摆脱她扯着灰袖的小手,冷淡地道:“我和你不 同。” “是,当然不同啦。”她凤眸瞬也未瞬,鼻音又现:“三伯伯和‘年家太极 ’里的许多长辈一古脑儿把大小事情全往你身上堆,你是大忙人一个,办的全是 正经事,而我啥儿也不是,就是只养在深宅大院里的米虫……我心里知道,你、 你总是讨厌我、瞧不起我的……” 又是这一句。年永劲左胸一抽。 他遭她质疑过好几回,不管真正想法如何,答案却是千篇一律—— “我没有。” “可你连话也不想同我说,不是吗?”她咬咬丰软的下唇,明眸轻敛,盯着 自个儿在裙褶里绞弄的十指。 他深吸了口气,死盯着她的发旋。“我没有。” “那么……你是愿意陪我在这儿说说话、谈谈天了?是不是?永劲……”秀 容陡杨,眸与唇透着期盼。 年永劲忽然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他双目细眯,一会儿才道:“你想说什么?”他与她能有什么话可说? 凤祥兰眨掉眸中轻雾,露出笑来。 “就随便说说,什么都能说,永劲……你有想说的话吗?” “没有。”他言简意赅。 她可爱且无奈地逸出一声叹息—— “怎会没有呢?你常在外面走踏,接触的人多如牛毛,见过的世面不知凡几, 定遇过许多有趣的事,你不想说吗?” 他抿唇不语,俊颊微捺,明摆着不愿意。 他固执,她犹胜他三分,只是她心灵机巧、见微知着,天生善于察言观色, 明白拐着弯有时比直来直往易行。 对他的沉默不以为意,她轻启朱唇,软声问:“永劲,你什么时候要离开这 儿?” 这会儿,那张严峻的面容总算起了几丝变化,挺直鼻梁下,两边鼻翼微微翕 张。他瞪着她。 凤祥兰粉颈轻垂,有一下、没一下地抚平裙褶,迳自说着 “永劲,这些日子,你肯定也听见风声了……三伯伯拟定五年后要卸下‘年 家太极’掌门的重担,打算早些与族里的长辈们一起议定第十九代的接班人,瞧, 他也累了,等卸下掌门之位,三伯伯和三伯母便有许多闲暇时候,他们在一块儿, 怎么都是开心的…” 那两道略嫌粗厉的眉拧了起来,他双臂抱胸,冷道:“那又如何?” 她微微一笑,童嗓仍是一贯的柔软:“永劲……你真不争这个掌门位子吗?” “争什么?!那是永春该担的责任,别想推给我。”他粗声反驳。 纵使“年家太极”掌门之位在江湖上拥有何等地位,他年永劲却从未有过这 等心思。 再者,他亦听闻了,族里过半的长辈其实是属意永春的,关于此点,他无丝 毫异议,永春性情温朗,一向广结善缘,的确较他冷厉峻傲的外表强上许多,由 永青接掌“年家太极”,那是再好不过。 凤祥兰一双妙眸静凝着,女儿家的心思混沌难明,笑涡忽隐忽现—— “我知道了,你说过,总有一日要抛下这儿的一切,走得远远的,你不想接 掌‘年家太极’也就作罢,可是永劲……你好不好等我长大?别这么快就动身呀, 我也想跟着你看山、看海,一块儿玩去。” 他一怔,眉峰蹙得更紧。“姑娘长大自然得嫁人,怎可能让你跟在我身边?” 是了,他忽地记起,等永春接掌年家,眼前这小姑娘便是“年家太极”第十九代 的掌门夫人。 他暗暗作了一个绵长的呼吸,胸中郁闷陡升,好没来由。 凤祥兰一时难以回答。 方寸泛起涟漪,如轻潮拍打,她尚不懂那样的感情,却是明白了,若能与他 一辈子相对,即便双双无语,那也很好。 静沉了半晌,她微微又笑—— “怎地不成?年、风两家世代交好,我跟在你身边一块儿玩,你护着我,我 也护着你,彼此有个照应,不也挺好?” “我不陪你玩扮家家酒。”年永劲嗤了声,见那对明眸水汪汪的,满是期待, 有着近乎依恋的情感,他左胸一紧,冲口便出—— “别跟我提什么世代交好,年家是年家,凤家是凤家,凤家捅出来的事若能 自个儿担起,永澜也不会为了守住那个该死的藏宝秘密,而被毁去脸容,还被、 被——”他语气一顿,脸色铁青,胸膛急速起伏,终没能将年永澜去年夏所遭遇 的凌虐全盘托出。她仅是个小姑娘,不会明白的。 凤祥兰定定瞅着他,却幽幽地叹息了。 “永劲……永澜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我知道的,自去年夏出了事,你一直很 为他心疼,在年家里,你向来和他最亲,现下……你、你说这些话,永劲……我 想,你其实真正恼恨的是自己,你气出事当时,没能保护好永澜,没能和他在一 起,是不是?唉……你怎能这样苛责自己?” 她的瞳底如澄镜、如明湖,婉婉地映出两个他。 年永劲忽觉额心沁凉,竟在不自觉间渗出一层薄汗。 她凭什么这样以为?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凭什么口无遮拦地胡下定断? 胸口绷得发痛,他锐目细眯,双眉压得极低,一股风暴正迅速集结。 “永劲……”她唤了声,心中跟着叹气。她把他给惹恼了,这下子,要激得 他离得更远。 “别这样看我。”他由齿间进出话来。 恶意陡生,他想也未想便道:“我真讨厌你那对眼!”清澈的、无辜的,瞧 得教人好生厌烦,他头一甩,再次申明:“听清楚了,我真讨厌你的眼。” 字字清晰地灌进风祥兰耳中,尸时间尚不能反应,她仅是动也不动地瞅着那 张严厉俊容,待得脑中意识到他的话意,那张雪容顿失血色,朱唇更是惨白。 她掀了掀唇,没能说出话来,却先挤出一朵笑花。 也不懂得为什么要笑,她心里难受呵…… 他讨厌她的眼,可那是她外貌最美、最好的地方,旁人赞她眉目佳姿,他却 是瞧不惯吗?往后,他怎肯带她邀游山川大漠、五湖四海?那两两相对的梦,一 辈子也难实现吗? “不要笑!”年永劲沉声道。 不仅她的眸光教他烦躁,就连笑也一样,楚楚可怜的,仿佛带着一丝怜悯, 他憎恶那样的感受。 凤祥兰抿了抿唇,听话地敛容,思绪百转千回。 她不是遇事退缩的性情,外表尽管柔弱年轻,心志却是坚强。 或者,此时此际的她,尚不明白为何要对年永劲执着,只是觉得她待他好, 他一样也得回应,若他不愿,她怎么也要教他心甘情愿。 似乎意识到自己过度的反应,年永劲暗中诅咒了声,正欲掉头走人,却在此 际,他浓眉一蹙,脸容微侧,已意识到周遭气流的变化。 “永劲?怎么了——啊——”凤祥兰不禁惊呼,因年永劲猛地大袖疾挥,将 她纤瘦身子挟在腋下,几个起落已奔到廊檐下。 她刚定下眼,就见十数道蓝影鬼魅夜行般的窜进年家石墙,好几个还顺势飞 上屋瓦,分从四面八方包抄,将年永劲和她团团困住。 东瀛浪人。 来者不善!年永劲见那蒙面装扮和长刀,目光陡沉,又见众多视线锁向他腋 下的风祥兰,两侧有人甩动珠索伺机而动,这中间原委他尚未猜透,却知这阵仗 瞧来是要将谁活捉。 “永劲……”风祥兰紧抓着他的长衫,说不害怕是假的,她咽了咽唾沫,瞬 也不瞬地瞪着这群不速之客。 “到屋里找地方躲好,不管发生何事,别出来。”他厉声道,袖风一扫,将 她小小身躯送进门中。 “永劲?!”他推送的气劲教她倒退了几步,整个人跌进一张垫着软垫的太 师椅,她紧抓扶手稳住身子,却见两扇门砰地一响,再次紧闭。 他就挡在门前,高大身形淡淡地映在门纸上。 跟着,不只他一个影子,好几道黑影窜了过来,夹带着听不懂的倭话,叫嚣 着、吆喝着,人多势众地围攻年永劲。 凤祥兰已急得六神无主。 她手无缚鸡之力,根本帮不上忙,贸然冲出去,只会成了年永劲的负担。三 伯伯和几位长辈今日全不在年家大宅里,这些蒙面客根本是瞧准了这点,才敢上 “年家太极”来放肆吧? 陡然间,她听见年永劲发出一声浑厚啸音,那是用来召唤年家子弟的。 她喘着气,心微定,这才记起他要她寻个地方将自己藏好。可她要藏在哪儿 呢?眼见五、六条刀影挥向他,她心脏提到喉头,怎放得下他?! 倏地,刀影划过,年永劲避开两面夹击,以内劲震开四人,左肩却不及放沉, 他挨了一划,鲜血溅在门纸上。 “啊——”凤祥兰反射性地惊呼,压根儿忘记要找地方躲藏,她正欲冲上前 瞧个清楚,屋顶砰一响,一名蒙面人落在她面前,迅雷不及掩耳地扣住她的肩。 “放开我!放开、放开——”她又被人挟在腋下,惊得她拳打脚踢,一想到 年永劲,心里更是焦虑。 突然砰地大响,两扇门被人由外头踢翻,年永劲听到屋里的动静,连忙冲了 进来,半边灰衫已被血染红了一大片。“放下她!”说话的同时,他招式已出, 一招“玉女穿梭”直取对方门面,去势之狠,直要取对方仅露出来的一对眼。 那蒙面人一惊,连连退步,逼不得已只得放弃到手的小姑娘,出招自保。 凤祥兰被抛向一边,后脑勺碰上墙,顾不得疼痛,她连忙爬起。 此时,年永春、年永澜和大宅里的年家好手已纷纷赶至,在廊檐下和庭中与 那群蒙面人斗将起来。 她贴墙而立,喘着气,惨白着脸,又调回眸来瞧向里边紧护着她的年永劲; 几要掉出眼泪。 此一时际,年永劲与那名使双长刀的蒙面人斗得正凶,破损的屋顶上又飞下 两名东瀛浪人;形成三方围攻之势。 他们用倭话迅速交谈,两个缠住年永劲,一个奔向凤祥兰。 年永劲尽管左肩剧痛,却仍暴喊一声,振臂掷去一张厚重椅凳,打中那人背 心,阻止他挟持风祥兰,如此一顿,他半跪下来,背心亦有了空隙,身后两道刀 影高扬,眨眼间便要落下一 “永劲小心——” 女儿家的惊喊响亮亮地扯痛了年永劲。 循声抬首,那纤细的身影从一旁朝着他冲来,他震惊于她的举动,喉头仿佛 被把紧了。多年后,他一直记得那小姑娘当时的眼神,是焦急的、真切的,而且 奋不顾身。 她整个人扑向他的背,那两名东瀛浪人吓了一大跳,硬将刀锋走偏,险险划 过她颊边和腰侧。 其中一名东瀛浪人怒气高张,长脚一踢,竟将她小小身子踹飞,她的后脑勺 再次撞向墙,跟着像破布娃娃般掉落地面,动也没动。 祥兰…… 祥兰?! “啊——”年永劲难以控制地怒吼,犹半跪着,五指已抄起地上一柄长刀回 身大挥,那两名东瀛浪人登时肚破肠流。 然后,多年以后,同样的,他也一直记得自己此刻的心情,是焦急的、真切 的,而且是恨不得代她受过的…… 在多年以后,他终能明白。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