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逗逗小思慈,與卿鴻、趙蝶飛和賀蘭聊了聊,滌心無情無緒過了半日,挨到 中午,武塵回寨的消息終於傳來,她心跳加促,動作好快,人風也似地跑出廳外。 「大郎……」話斷結在喉,笑凝於唇邊。滌心扶住門邊,怔怔瞧著眼前這幕。 駿馬上,男女依偎,武塵雙手執韁,渡芸教他圍在懷中,螓首枕在男子胸膛, 眼睫輕閤,唇瓣憐抿,她身上裹的正是武塵的披風,好似柔弱無骨不堪風吹。 滌心無話,要強的個性再次凌駕她,即使內在傷痕累累,她不會在人前示弱, 也不掉眼淚,她要留住最後的尊嚴。 賀蘭說對了。武塵昨夜未曾回房,他亦在思索日間與滌心的衝突,懊惱與自 責吃咬了他整晚,想起滌心受傷的神情,心臟陡痛,不知自己怎會如此衝動?今 日一早,他已下定決心同滌心合好,拋開昨日的不愉快,卻因渡芸突發的狀況, 他不得不緊急處理,心裏牽掛的卻是她。 滿腹歉意,一腔柔情,在乍見滌心由熱轉為漠然的神態全數跌入寒谷。 武塵居高臨下凝睇著,不自覺間眉目肅冷,如同滌心,眼底盪成一片淡漠。 「四爺……」渡芸恍惚轉醒,輕喃著。 慢慢將視線由滌心臉上抽離,垂首瞧著懷中女子。「醒醒,我們回寨了。」 他知道有人要誤會了,心灰意冷已倦於解釋。 俐落地翻身下馬,武塵回身欲幫渡芸,她雖醒來,雙眼仍感困頓,沒踩好馬 鞍上的踏蹬子,腳一滑,整個人結結實實跌入武塵懷抱。 「小心!」武塵連忙扶正她,心中一跳,雙眼不自覺又朝滌心晃去。 鎮靜. 她要瀟灑,要做得好。 滌心靜幽幽地抿著唇,意識彷彿麻痺了,白紙般的臉龐,眸子黑黝黝的深不 見底,她微微偏開頭,頓了一頓,終於轉過身背對著他們,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 後。 「四爺,怎麼了?」渡芸問,隱約猜測發生何事,她咬著唇歉疚地道:「滌 心姑娘恐怕是誤會了,四爺別理渡芸,快快追上去吧。」 他本有這心意,但渡芸連站都有些搖搖欲墜,周邊又無人可以託付,只得說: 「不急,我先送妳回去。妳得好好休息,下午別去周隨那兒了。」 「四爺……渡芸知道您是重承諾的人,為了我這條性命,四爺費盡多少心力, 您的大恩大德,渡芸萬分感激。滌心姑娘人品好,心地也好,和四爺是天造地設 的一對,若是因為渡芸而起誤解,那渡芸將不知何以自處了。」他倆並肩走著, 渡芸說著話,逕自垂首,掩蓋對身旁男子的一片傾心。 她鍾情於武塵,一次的酒後真言,得知藏在他心中的那個人,自此,她對種 茶便起了興趣,想教一身十指也染上清雅茶香。但他不屬她,從來就不曾有過; 永遠只是兄妹情誼,她該要清醒了。 片刻,武塵嘆道:「她昨日前去探妳,定對妳造成困擾,若有冒犯之處,我 替她向妳道歉。」 「冒犯?!」渡芸語氣一頓,「沒有啊!滌心姑娘同我談茶,是渡芸太過緊 張膽小,交談不到幾句便急急跑開了,將她和孩子們丟在隨哥那邊,後來想想才 覺得自己太過無禮. 」自不幸發生她便害怕陌生面孔,尤其是男子,就連周隨也 是花了好長時間才適應。 「滌心她……沒逼妳說什麼嗎?」武塵步伐停住,劍眉愕然飛揚. 「逼什麼?」 望見渡芸迷惑的反應,武塵呼吸一窒,才知自己錯得離譜. 他以為滌心聽中什麼流言,吃這無聊飛醋,故意找她麻煩。昨日與滌心的一 場爭執,如今細細回想,武塵恍然大悟,她完全是為了氣他! 在那之前,他令她傷心嗎?片刻點滴在腦中翻覆,癥結隨而浮出,武塵額際 微微滲出細汗。 是了,是了,這事端由他挑起,因對渡芸異於尋常的關切,他不容滌心說明, 打開始便以強硬態度死守一個秘密,即使滌心信任他,在親眼、親耳見聞這一切 後,要她如何堅持想法? 「該死!」他罵了自己一句。 「四爺,渡芸姑娘。」正巧,一名漢子由後頭追來,是周隨. 他手上提著籃 子,揚聲便說:「我聽說渡芸姑娘身子不舒服,特地請王大嬸幫我燉了雞湯過來。」 「周隨,照顧渡芸。」武塵緊急交代,不等兩人有所反應,車轉回身,人如 離弦弓箭般急奔而去了。 「四爺放心,我當然會好好照顧她的……」周隨丈二金剛摸不著腦袋,傻盯 著絕塵而去的身影,慢了好幾拍的說著。 他搔搔腦袋轉向身旁女子,四目相視,兩人竟同時紅了臉。 ※※※ 不知該往何處去,木然地一張臉,滌心走回房中。至少,這是暫屬於自己的 空間,可以面對最赤裸、最真實的蘇滌心。 門剛閤上,眼淚跟著流下。甚至不及步至床邊,雙腳彷彿讓無名力量抽光支 撐的能力,她站不住,身軀就著門板緩緩滑坐地上。 想到此番上閻王寨時,任她怎麼乞求,大郎哥硬是不准她騎馬,而現下卻允 許另一個姑娘大大方方坐在他雙臂圈圍的天地。 眼一閤,那兩人親密的舉止清晰印於腦海,她是當局者迷,怎會不心酸難受? 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秀額抵在膝上,滌心不住搖頭,珠淚無聲無 息墜落在裙褶裏,濕潤漸漸擴大。 好似過了許久,她的臉仍貼在雙膝上,玉頰未乾,只是靜靜的、一動也不動 地坐著,思緒停擺,腦中空空洞洞,整個人懶懶懨懨。 「滌心。」 滌心的唇彎了彎,內心正嘲弄著自己。她竟會聽見大郎哥低啞嗓音,輕輕喚 著她的名,此時,他伴在另一個姑娘身邊,又怎有閒暇理會她? 「滌心,開門,滌心……」聲音再次響起,比方才更加真實清晰。 滌心忽然跳了起來,兩眼大大地瞪住那扇門,門紙上映出淡淡身影,真是他。 「滌心,開門. 我知道妳在裏頭,我……我有話同妳說. 」 她不說話,不開門,她不要理會他。 胡亂抹掉臉上殘存的淚水,滌心氣難消,抿著嘴什麼話也不應。 武塵哪裏肯放棄,懊惱情緒淹沒了他。 「滌心……滌心……」 武塵不敢冒險闖入,卻不住喚著她的名。一扇門沒法阻隔他的,但如此為之, 只有令情況更加惡化。 然後是一聲重重的、瘖啞的長嘆,「要怎樣妳才願意見我?」 房內的人心亦亂成一團,沉默在周圍飄流,過了許久,滌心終是開口。 「大郎哥該是喜歡渡芸姑娘吧?你說……你憐惜她、關切她,也會尊重她、 愛護她,這是純粹的兄妹之情?我……我好困惑,但不管如何,你心中待她已不 相同……」 為何瞞她?若起初已知此人,她會做妥準備坦然應對,縱然大郎哥喜愛對方 多些,她也有十成信心為自己爭得真愛。 不該瞞她呵……難道他不知如此而為,教她多麼難堪嗎? 那語調帶著很重的鼻音,顯然流了淚. 武塵雙眉攏聚,知道是自己惹她傷心。 「我的心意,妳難道不知?」渡芸之事他真的無法說出,但事情橫在兩人眼 前,若不能給一個答覆,只有任著滌心誤解下去了。 似乎想了許久,門內綿渺的聲音才又響起,幽幽地穿透門紙。 「我很迷惑……我本來知道的,一直將它珍惜著。大郎哥……你讓我想想, 我覺得好亂、好迷惑,給我一些時間想想可好?待想通了,滌心會知道該怎麼做, 我不要你為難呵……」那扇門終有好處,見不到一張為她焦著無措的臉龐,滌心 能強抑情懷。 她待他的心意未曾變更,只是心緒混亂,她需要時間思索。 「滌心,妳開門. 」聽她如是說,武塵按捺不下。「滌心──」 理智難持,他喘著氣,揚掌便要擊出欲破門而入。 紛亂之際,單邊眉頭教人輕輕按住,賀蘭不知何時來到他的身旁,對住武塵 緩緩搖頭,並以眼神示意,提點他萬萬不可輕舉妄動。 「讓她靜一靜. 」方才一切賀蘭全看在眼底,略能推測出兩人心結所在,原 是為了渡芸。感情之事誰也說不通的,暗暗嘆息,她安撫微笑,「你先離開吧, 別擔心,我替你看著呢。」 「可是我──」武塵心如阡陌凌亂,不知該如何是好,頓了頓,頹然放下高 舉的手,他深深吸了口氣,拱了拱拳勉強道:「有勞大嫂。」 視線再次瞥向那扇門,仍舊無所動靜,失意無聲無息侵擾胸懷,沉重得幾要 窒息,緊緊抿唇,武塵終於舉步離去。 ※※※ 「滌心,快開門,這托盤好重,我要拿不動了,快來幫我啊!」門外的女子 緊急呼救,情況逼真。「哎喲哎喲,湯灑了啦!不行不行,真要摔盤了──」 久閉了一個下午的門終於打開. 一雙藕臂探出,直直捧住賀蘭手上大盤,面對著面,賀蘭笑意盈盈瞧著她, 半邊身子乘勢擠了進來,挑了挑柳眉,一副詭計得逞的得意模樣。 「連妳也來騙我。」滌心斥了聲,將托盤塞回原主手中,扭開頭,她並非真 的生氣,是不願一雙血絲未退的紅腫淚眼教人瞧見。 「唉,我的好姑娘。」賀蘭放下東西,拉著滌心略略冰冷的小手,讓她坐在 身邊,「妳怎地冤枉好人,天都黑了,我瞧妳「閉關」這麼久,連晚膳都錯過了, 我可是心疼妳,才特地為妳準備,別人沒有呢!瞧妳面子多大。」剛剛又遇到武 塵在門外扯頭髮,眼見是無計可施才落得如此地步,累得她撐著托盤還要花好大 工夫將他勸走。 「我不餓,不想吃。」頭又一偏,她躲開賀蘭趨近的臉。 雙眸中的脆弱是騙不了人的,賀蘭柔聲輕嘆,緩緩撫觸滌心一頭的長髮,「 將自己關了一個下午,到底想通沒有?」 聞言,滌心咬唇,眼睛驀地閤上。 她不愛掉淚,掉淚要有原則,可以為摯深感動而哭,可以為憐惜一個人而哭, 可以為悲憫情懷而哭,卻不要為傷心棄情落淚,她一向討厭這軟弱行徑,無奈昨 日再加今日,她不知幾次教自己瞧不起了。 「妳的想法依然清楚堅定嗎?」賀蘭再問。 滌心張開眼,眉眼染著迷憫神態,幽然注視著對方。 「我是說妳的心。」瞧來需要她推波助瀾了。賀蘭食指指點她的胸口,笑容 真誠美麗,柔聲三問:「妳這裏……還是牽掛那人嗎?」 四目靜靜相視,滌心點頭,表情鄭重無比,斷無懷疑。 「那……他的想法呢?」 又靜了片刻,滌心悶悶地道:「本來很清楚,現在不知道。」 「唉,那就想法子找回那個「本來」囉,總勝過把自個兒關在房中,一無所 獲要來得好吧?」 滌心怔怔然,好似努力思索著什麼. 賀蘭不再多問,將菜佈上桌面,拿起碗筷塞進兀自發愣的人的手中。 「慢慢吃,吃飽了就想通了。」 ※※※ 晨霧清冷,縹縹緲緲籠罩著一片天地,置身其中,彷彿掉入迷境,踩踏皆是 雲彩,腳步不知不覺間變得輕盈,這亦是閻王寨上的另一風貌。 露水沾濕滌心的髮梢裙擺,拉緊披風,她手挽著小竹籃,裏頭的三色糕點是 今晨天未亮,她借用了寨中廚房親自做的。 早起的人不少,沿途走來,幾戶人家敞著大門,開始一日的忙碌。 靠著三、四位大嬸、嬤嬤指路,滌心才知渡芸的住處,原來是在前往周隨茶 園的碧湖畔。 早晨的碧湖淡籠輕煙,美得如同詩畫。滌心靜靜駐足,覺得空氣涼透心底, 半晌,她記起此趟前來的目的,一旋身,那名女子教晨霧籠罩著,身形不實不虛, 恍若剪影,亦靜靜地凝視住她。 「碧湖的這個時候最是美麗。」那剪影說話了,唇邊是靜謐謐的弧度。 「的確很美。」滌心誠然贊同。 頓了頓,她朝渡芸走去,將手中小竹籃些微揚高,「我帶了幾碟糕點,剛做 好的,鬆軟恰合入口,可以佐茶細品。」 滌心愈走愈近,那剪影愈來愈明,一種模糊又熟悉的聲音細細響動,方寸掠 過奇異情緒. 然後,薄霧阻不了視線了,她瞧見渡芸,還有在她手中因風轉動的 紮花風車,九朵車花輕盈飛轉,那沙沙的音調化成千支針,刺透了四肢百骸。 小籃子握不了,隨著滌心垂下的手摔在地面,裏頭精緻的點心四散滾落。 渡芸輕呼一聲,上回是滌心幫她撿茶葉,這次角色調換,她趕忙蹲下去搶救, 可惜糕點髒的髒、碎的碎,沒一個再能入口。「唉,可惜……」她輕嘆,抬頭對 住滌心,疑惑瞧著她瞬間慘白的臉龐。 用盡氣力,滌心終於找到聲音,竟艱澀得難以言明。 「這個……這紮花風車……它……」 「妳怎麼了?」渡芸站起身,眼眸坦然。 滌心不敢再問也無勇氣再問,突覺身子這麼冷,碧湖上所有的寒霧全吹進她 的心田了,雙臂環住自己,她緩緩在石上坐下,毫不在意草地的露珠沾濕衫裙。 「我知道妳所為何事,來了這趟,絕非為了送那幾碟糕品。」渡芸由她身邊 慢慢踱開,面對著一池碧湖,背對滌心又道:「我也知道四爺和妳……你們兩個 為了我鬧得不愉快,我更知道四爺心中只有一人,自始至終就這麼一個姑娘…… 那便是妳了,滌心姑娘。」 若早半刻,滌心聽取此話,心中定要歡喜,但事實擺在眼前,那是她送給他 的定情之物,意義自然不同,他怎能轉送其他女子?! 渡芸不知她心思轉折,蹲下身,小手撩撥一池寒水,她臉龐閃過毅然與堅決, 語字輕緩,「我喜歡四爺,自我第一眼瞧見他時就不能自拔了,可他心中始終有 別人。我不是故意讓你們為我鬥氣,我真的不是安心的……」要如何才可掙脫枷 鎖?不單為情,還有那教人戰慄的過去。 滌心被她的話吸引,側目瞧著渡芸面向湖面的背影,沉默地等待著。 渡芸繼而又道:「四爺因何帶渡芸回寨,妳多少已有聽聞。風家鎮的惡霸害 死了我爹、逼死我娘親,沒一個能替渡芸出頭,全是四爺……我與他毫不相識, 皆因路見不平的俠義情懷,他孤身夜闖殺了那惡人,我爹娘大仇才得以報償。」 身形如此憐弱,她沉浸在思緒中,忽地心一橫,「我、我配不上四爺的……我不 配的,我……那一夜,四爺不僅殺了惡人,還救走被擄多日的我……當時我的手 腳分開被綁在床角四頭,嘴中塞布、衣不蔽體,那惡徒加在我身上的恥辱……我 沒有知覺,什麼都沒法想,只希望快快死去,我不要受那樣的凌辱,我……早是 殘花敗柳,這一身的不潔怎敢再妄想些什麼?」 滌心小臉跟著刷白,方寸如受重捶,不禁立起身,自言自語喃著:「這便是 大郎哥與妳之間的秘密……」珠淚滾下雙腮,無啜泣聲,一對眼眸清明如水,憐 憫與自責的情緒團團綑緊了她。 「我試圖尋死,拖著一副骯髒軀體,日日夜夜糾纏在夢中的惡鬼……我受不 了。好幾回在鬼門關兜轉,我進不去,又是四爺將我拉回人間. 妳懂了嗎?別再 為難四爺了,他指天立誓對那晚所見絕不洩漏半句,要我好好活下,不准再有輕 生念頭……滌心姑娘,別要難為他了,四爺如此重義守信,我知道他寧可讓妳誤 解,也不願失信於渡芸的。」 自責慢慢擴大,滌心體認著一份強烈的內疚,懊惱與失意接續湧入心頭. 此 刻的滌心,便在這自責、內疚、懊惱和失意中沉浮。 她不該疑慮,卻教懷疑的種子在心田發芽;不該追究,卻執意而為,傷害了 渡芸也侮辱大郎哥一片心意。這便是自己所求的嗎?何時,她亦陷入可憐的嫉妒 當中,如此看待自己與大郎哥的情意,她不是知他、解他嗎?果真這般,怎會不 信任他,讓兩人走到這等田地? 渾沌的恐懼愈來愈清晰,經歷一番,她有何顏面見他?是她背棄相知相許的 諾言,她對武塵所做的傷害,已輕蔑一個男子的人格。 想起首次因渡芸而起的爭執,他犀利的話猶在耳邊。 妳若執意而為,那諾言便是盡負神明,果真這般,我已無話可說. 無話可說……無話可說……滌心痛苦搖首,心中已然清楚,若大郎哥選擇別 的女子,她不能怪誰,全是自己促成的結果。 「對不起……」太遲了,已難彌補. 滌心心知肚明,但這句歉言發自內心, 她誠懇地希望渡芸能夠知曉。 靜默了一會兒,渡芸幽然柔軟的聲調再度傳來,「瞧,這片湖如此之美,我 時常想著有朝一日它會洗淨我一身的污穢,還來乾乾淨淨的一個人。」 「那不是妳的錯,自始至終是命運捉弄,渡芸,妳是好姑娘,妳該知道── 啊!渡芸!」滌心厲聲驚呼,眼睜睜看著湖邊的人躍入水中,激起大片水花。 「不要!不要!」她喊著,以為渡芸再度尋死,什麼也管不著了,迅捷無比 地衝向湖邊跟著縱身跳入。 是她害的,是她勾起渡芸的傷心往事,是她!全是她!滌心絕望地想,湖水 奇凍無比,她艱難地划動雙手,在清澈的寒水中尋找渡芸的蹤影。 衣角讓一股力量往後拉扯,她撥開水偏過身子,在一片透明沁藍裏瞧見渡芸 微笑的臉,彷彿有些驚異滌心會跟著躍入。她一手划水,一手指了指上方,滌心 朝她點頭,兩條魚般的身影往湖面游去。 眼見就要突破而出,滌心心中有異,感覺身邊無人跟上,一回頭,竟見渡芸 讓湖底植物纏住小腳,掙脫不開. 滌心連忙掉頭回身,憋住一口氣迅速朝她游來, 費了番工夫才助她脫離. 當兩人撐身突出水面,力氣幾已用盡,差些又要沉下,然後是一雙健臂同時 撈起兩具濕淋淋的身軀. 他足尖輕點,留下湖面幾朵漣漪,轉瞬間,三人已安全 回到堅實草地。 兩個姑娘都凍白了臉,一個靠在武塵右肩,一個癱在他的左胸。 滌心喘著氣,呵出冰冷煙霧,瞧見渡芸楚楚可憐的容貌,眼睫輕顫顫的,菱 唇淡淡抿著,心一痛,知道自己該割捨些什麼了。 她踐踏了一段可貴情意,辜負雙雙許下的誓言。 配不上大郎哥的人,其實是她,不是渡芸。 猛地推開武塵的胸懷,失去他的支持滌心搖搖欲墜,仍是咬牙硬撐起身子, 眸光直勾勾瞪住扶持的兩人。她的臉蒼白似鬼,齒牙不住顫動,冷!無止境的寒 冷,心中是對自己的心灰意冷。 顧不得滌心是否又有誤解,武塵攬住渡芸虛弱身子,眼陣陰霾遍佈。 「這是怎麼回事?」他目光掃向滌心,等著回答。 「四爺,是我……」 「我心裏不暢快,你護她?!我偏要逼她把事說清楚!」她搶在渡芸說明前 將事實曲解。要捨就要捨得徹底,連大郎哥心中對她的留戀也一併斬斷。 「妳逼她?!」武塵雙眉糾結,好似大受打擊,感覺眼前的滌心離自己好遠, 深沉的冷漠擋在兩人之間. 「我說過要妳別來擾她,妳我之間的事,不該牽扯上 第三人。」那語調少有怒氣,是滿腔滿腹的失望。 他對她心冷嗎?很好呵……因為她對自己亦相同。 「四爺,滌心姑娘沒逼我!她──」 「我是強逼她,那又如何?」滌心不理渡芸的焦急,再次快語打斷她的解釋, 下顎一抬,「妳若不是怕我逼問,何以情急地跳入水中?我是想知道你們暗地裏 搞什麼鬼,可不想把妳逼死呵!害得我弄了一身濕!」 渡芸怔住了。方才自己絕非輕生,只是一時間的念頭想浸淫在湖水中,這舉 動以往並非沒有,她泳技不錯,剛剛讓水草纏住腳,還虧滌心救了她。 「滌心姑娘……妳為何要這樣說?不是這樣的。」 「什麼叫不是這樣?妳明明拖累我,害我又濕又冷!」 「滌心!妳鬧夠了沒?!」武塵嚴厲喊住她。從來,他不曾用那般的語氣喚 她的名字。「我原以為自己誤解妳,昨日我懊悔不已,氣自己為何那樣待妳,急 急想同妳解釋。妳一直是個明理好心的姑娘,在我心中佔著最重要的位置,我們 已這麼的要好,互解心意相知相惜……我以為是,以為找到一生伴侶……妳、妳 為何不信我?為何……」 滌心原本想故意再逞強幾句,但心臟一陣緊縮,武塵的漠然失意吞噬她所有 勇氣,她再也瀟灑不起來了,將頭側開卻瞧見孤伶伶躺在地上的紮花風車。 眼眶刺疼的熱流她咬牙逼退,滿不在乎。 「是你先欺騙我,你跟這個女子……你們……」天可憐見,她無法繼續說下, 原來心這麼脆弱,她為武塵心疼,不敢再看他受傷的模樣。 武塵用盡力氣呼吸,胸口發漲,雙目睖瞪住教自己又愛又恨的臉,聲音彷彿 從很遠很遠的山谷飄來,清冷虛幻。 「妳走,我不想見妳。」 「我想……我們都該好好想想。」滌心輕描淡寫道,望住武塵偏開臉,她唇 動了動欲說些什麼,隨即卻又打住。 能說些什麼呢?這結果是自己一手所成,她該為自己喝采、為自己鼓掌,不 該這麼痛苦。 「你……保重。」 為我保重。她暗自乞求。 武塵冷漠無語,目光不願與她接觸. 甩掉那份躊躇,滌心毅然轉身,濕髮飛濺出水珠。下意識舉步移動,每一腳 這麼的沉重與心痛,她挺直雙肩強撐著,不回首、不遲疑,一步一步走出被她親 手斷送的天地。 行屍走肉般回到寨中大廳,滌心不知道該走往何處,怔怔立在廳前,感覺身 子就要癱軟在地,思想完全的空白。 「滌心,妳跑到哪兒去了?我要同妳招認一件事,先說啦!可不准生氣。我 在馬車裏拿了妳的紮花風車逗小思慈玩,沒想到一不注意,這女娃將車花塞在嘴 中咬了,口水沾濕一大片,賀蘭說渡芸姑娘手藝極巧,我昨兒個便拿去請她幫忙 修補,現在紮花風車還在她那兒,待會兒我──」 卿鴻邊說著,懷抱孩子同賀蘭相偕而來,待走近瞧清了她,不由得雙雙驚呼, 「天啊!妳怎麼了?!」 「妳跌到水裏了嗎?老天爺,全身跟冰柱一樣!妳臉怎麼這麼白?還杵在這 兒做什麼?快回房換衣服啊!」卿鴻急催。 「滌心、滌心,妳怎麼了?」賀蘭握住她冰凍的手,關心地搖動著。 滌心抬起頭,面對著兩張真誠關切的臉龐,她聽著焦急的呼喚,心中痛楚再 難承受,猛地撲進賀蘭懷中,她終於哭出聲來,一面哭,一面低喊。 「我不能待在這裏了,我要回杭州,我要回杭州,我要回杭州……」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