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宴席设在凌霄苑。 碧雪最后决定穿芥菜黄山东绸衣裳,把整个人衬得更出色。 整晚下来,碧雪吃的不多,只顾着垂着头羞涩的笑,扎木卿根本连多看她一 眼也没有;相反的,扎木卿的目光不避讳的猛盯着女主人瞧。 不知道这算不算弄巧成拙? 倒是郑之玄一副预料中的模样。 最失望的人当然非碧雪莫属,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随时有掉下来的可能。 晚宴结束后,杜商商特意到碧雪的闺房好意安慰。 “杜姊姊,你看我是不是当真一无是处,否则扎木卿怎么会对我视若无睹呢?” 她的泪水如决堤的海般开始奔腾似有一发不可收拾的态势。 “碧雪妹子,别这样伤心了,这事本就要两情相愿的,说真格的,你不过只 是见了他一两回,根本不算真正的了解他,也许真正相处后,你会觉得他不值得 你掉下这么多眼泪。”杜商商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好言相劝。 看碧雪哭得这么伤心,她反而庆幸自己的婚姻大事由老天帮她决定了,否则 少不了也要哭干眼睛吧? “杜姊姊,我看扎木公子恐怕对你的好感比起对我多许多,又是夹菜又是敬 酒,在之玄爷面前也是不避嫌。 天啊!连碧雪这单纯的女孩在晚宴里,头也没抬起几回的都看出了礼木卿的 献殷勤,她真是小觑了札木卿的大胆行事。 扎木赤对侄儿鲁莽的行为可紧张了,深怕得罪了郑之玄,联盟之事恐怕变数, 除了私下训斥侄儿之外,还正式向郑之玄道了歉,“小侄不知礼教,还请郑爷大 人有大量,莫见怪。” 郑之玄抿着嘴不说话,由李标代为回答:“令侄来者是客,郑爷也不会和他 一般见识,只是——分寸仍要拿捏得准,不要失了礼又惹了一身腥。” “李总管说的是,我公私下找小侄说去,不会再让他做出如此不敬的丑事。” 扎木赤道了歉之后,打恭作揖的离开。 李标一脸忧虑的看着郑之玄。 “爷可有吩咐?要不要请他们早日离开山庄?” 郑之玄挥了挥手,打断李标的话,“不需要这么做,不碍事。”其实他也不 是很有把握,但他想尝试用他的方法考验两人的关系。若到最终,他失败了,他 会放她自由,他不会也不屑用婚姻的枷锁拴住她,因为他深信,非要用“栓”才 能靠在一起的感情,不是值得他追寻的。 “爷——容我直言,留下扎木赤一行人恐有不利我们的山庄的安全,请爷您 斟酌的三思。扎木赤等于是避难而来,在萨满教里已失了权势,不知爷决定要帮 他们或是不帮?”李标倾向于置身事外。在他的想法里,实在是没有必要越这趟 浑水的,论与礼木赤的交情浅薄不说,再加上扎木卿的无礼,说什么敢找不上好 理由替萨满教清算叛教之奸,只是——就不知道主子是怎么打算的。 “我知道你一定认为鸢尾山庄保持旁观者清的立场较为妥当。” “爷不这么以为吗?” 郑之玄拿起随身配的匕首用红销布擦拭。 “我非好战之徒,对于札木赤也没有仁义道德需要回馈,基本上我与你的想 法是一致的。大宋和蒙古战事吃紧,铁木真前日派了特使希望我能助他攻宋。唉 ——虽八拜之交,我还是不能为了顾兄弟之情而忘了君国之义。”这是两难。宋 国君王欲振行之有泛力;铁本真是一血性男儿,若为苍生不问国家,他是该助铁 木真得天下,铁木真雄才大略,骁勇善战,天生的领袖。只是——叛国的臭名, 他承受不住。 “爷,可是要回绝?”李标问。 郑之玄点点头。“总是无法两全,乱世让我的想法保守些,保住大移身家安 全,安安稳稳的做生意已是幸运,我是个有家室的人了,不想逞英雄,也不想立 万世之名。”成亲后,他宁愿独其身;兼善天下的念头随着渴望“爱”的速度而 褪色。 “爷的心情,我能体会。”以李标这些日子来观察,之玄势确实与以往大大 不同,处理事情总会预留后路,不再像挤命三郎,没日没夜的干,表面上看起来 似乎削弱了斗志,细究起来,他还是为之玄爷感到欣慰,因为总能在爷的身上嗅 出快活了。 “李标,你今年多大年纪啦?” “回爷的话,三十有三了。” “有没有喜欢的姑娘?”自己享受了成家的快乐,也希望别人能尝尝其中的 滋味。 “没有中意的姑娘。”李标微赫地答道。 “这些年来,山庄大小事多亏有你打理,相对的也耽误了你的婚姻大事。 “承之玄爷的提携李标才有今日,谢恩都来不及。” “呃——你看那碧雪姑娘如何?”依之玄的想法,李标正直不阿,配上温柔 羞涩的碧雪姑娘,算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碧雪姑娘?”哦——他想起来了,就是前日见的那位羞怯女娃儿。 李标心里怦怦地跳着,这么多年以来,成家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平日 工作忙碌得很,哪有多余的心思想那些儿女情长的事。今日主子提起,他的心湖 被搅乱,起了些许涟漪。若碧雪姑娘愿意把自己许给他,他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怕只怕人家姑娘觉得委屈。 所以他说:“全凭爷做主。” 郑之玄一听李标的回话,心里明白李标对这个提议该是满意至极了。 忙里偷闲,找了商商说了这事。 “你看可行吗?”他问。女孩的心事,他一个大男人也是不猜不准的,问问 妻子可能准确些。 “这是你的主意还是李总管的主意?” “是我的主意。李标跟了我很多年,算起来也是我儿时的玩伴,忠心耿耿, 你看如何?”这是他头一遭主动想要为人牵红线,可不希望出师不利。 “李总管正气凛然,人品方面自然没问题、可是——碧雪喜欢的人是札木卿, 我怕她会拒绝。”商商清楚碧雪,对婚姻大事有自己的坚持,否则当初也不会不 愿回乡,宁可待在鸢尾山庄做一名丫鬟。 “哼!札木卿不像李标正派,就算碧雪如愿跟了礼木卿,日子也未必好过, 李标会好好照顾碧雪,又能继续住在庄里,你们无聊时也可以说说话儿。”他可 是看不起扎木卿的,除了直觉扎木卿人品极差之外,又不知死活的招惹他郑某人 的女人,自然是罪加一等。 “好吧,改明儿我问问碧雪的意思,不过不保证一定成功。咦——怎么会想 到要帮李总管和碧雪牵红线?” 他眨眨眼,耸耸肩。“可是是觉得自己大幸福了吧。自然也希望天下能多一 对佳侣。” 这是一种表白吗?他不确定。 “我刚进门时看你在忙着,忙些什么?”他拉着她的手踏进门槛主屋外的花 园走去。 “我在做干燥花,也就是花草的标本。我爱极了庄里的花草树木,可这些花 都有花期,花期一过花就凋谢了。唉……世间是没有永恒的。”她开始有点多愁 善感起来,从前的她是不是会这么易感的,也许置身在愈幸福的环境里,美丽的 事物见得愈多,愈想要留住永恒,莫名的情怀愈是馥。这就是人性的贪婪。 “所以你做那些花草标本就是试图要留住永恒与美丽丽是吗?”他的眼里, 看到了一位十分特殊的女子,而他是何其有幸能成为她的丈夫。 “可惜永恒与美丽都是留不住的,我能捕捉的只是一份它们的感动罢了,不 知爷是否同意?”她回头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又忘了叫我的名,爷长爷短的,听起来怪不舒服的。”他鼻子翁动,接着 又说:“我很少有时间停下来想这么样的事,忙着打理马匹的买卖用我许多的时 间,感触当然是有的,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更是强烈。”说到这时,他停下了 话,只是默默地牵她的手赏月去。 这是一种新的感受,两人之间的话说到一半,心有灵犀一点通。 本来杜商商想趁此机会,提议摘下他的面具,又怕时机不对破坏了和谐,而 且她希望由他主动撤下防备,表示得到她的信任。 这一日,碧雪闲来无事踱到紫微苑,见着商商一个人,便趋向前,发现商商 正在看着水里的小鸟戏水,手里捧着小小的米粒喂着鸟儿吃东西。 “杜姊姊好闲情。”碧雪心里十分赞同天意的安排,尤其是愈了解商商多一 分,愈确定这样的想法。 在她的想法里,再也不可能会有人像社商商一般浑身上下充满诗意,而又那 么的轻松悠闲。 “碧雪,你快来瞧瞧这蒙古沙燕,挺有趣的,嘴笔直却短小,吃起东西来还 快得很。” 碧雪只兴味盎然地看着眼前的背灰褐色,预侧皮胸到了冬季会变成昏白色暗 青色的蒙古沙燕戏着水,吃着商商手里的小白米粒。 商商嘻嘻地笑着,逗得碧雪也感染了快活。 “扎木卿的事,你还放在心上吗?”商商问她,犹豫着如何切入话题。 碧雪脸色暗淡下来,轻叹口气。 “放在心上又如何?人家根本连一眼也懒得瞧我。” “……既然如此。你可别太死心眼。在我看来扎木卿忙着复兴萨满教,恐怕 也不会在鸢尾山庄待太长的时间,等他们离开后,少见面,忘得快。”她看了碧 雪一眼,女孩家的心思不难揣测,对商商而言,只需要旁敲侧击,马上即可得到 她要的答案。 “扎木公子要离开了吗?”碧雪听到这可紧张了,连问了三声。 “他们总是过客,离开这是迟早的事,至于何时,就等去问问李总管,他应 该会知道。” 终于导入正题了。 “李总管?”碧雪想起了那个一板一眼的李总管,有一回他到她的住苑里, 巡视时,她和他说过一阵话,去向她打听扎木公子的事,妥当吗?李总管恐怕会 认为她是轻浮的女子,内心不免又是一番挣扎。 想央求商商她问去,又怕过于麻烦人家,毕竟这是自己的事。 见碧雪想事想入神了,她心中也有个谱,不过不急着点破,只是继续喂着盆 里的蒙古沙燕。 鲁心兰住在惊鸿楼,平日甚少离开,今日破例来到了紫薇苑,恰巧看到了杜 商商戏鸟的模样,不禁嗤之以鼻,蒙古沙燕有啥好玩的?乡野女子就是乡野女子, 做啥事都不像她这么官家小姐优雅高贵。 她看了社商商好一会,等到蹲在她身边的另一女子离去后,她才慢慢接近。 “喂鸡、喂鸟是下人的事,怎么堂堂鸢尾山庄的夫人做起下人的事?” 这讽刺人的酸话,让杜商商皱着眉头,回首看着说话的女子。 可惜,天仙似的美人儿,居然是个势利眼,商商心里衡量着,嗅出对方人成 就是住在惊鸿楼的楼主——鲁心兰。 听了这样的话,杜商商仍只是笑,不愿与她一般见识,若要表现得一副泼妇 骂街的模样反正也做不来,不如笑笑,当作是鲁心兰心碎的低语。 肯定是心碎的人才会连千金小姐的态势也不顾,只为了用言语挑衅,看看能 否对付情敌,见情敌丢给她的笑容,心里更是犯响咕,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不怒 反笑,根本毫无怒意。 “你是傻子不成,人家说的是骂人的话,你居然连听都听不懂,还笑得出来。” 鲁心兰又是充满攻击性的说着。 喂完了最后一粒米,社商商直起身子,还是一派清闲的模样,淡淡地说: “我不傻,说了话我等于是侮辱了之玄,你曾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应该比我更了 解他;当然,我的来历你应该也一清二楚,那些下人或是傻子的字眼,说什么也 不应该出现在鲁尚书千金的口里,不只是泯灭了你的身分,对之玄也是一种不敬。” 她对鲁心兰一点也没有预设地立场,反而对她充满了同情心。 卞小舟说鲁心兰妒意害死了他唯一的姊姊,今日见着她的妒火,杜商商相信 她绝对有那个能耐。 “你少在我面前价牙俐齿的,之玄可不喜欢太顶嘴的女人,你最好找个磨石 把齿磨钝点,免得怎么被作的都不知道。”鲁心兰倨傲地说,好像她才是郑之玄 的大老婆,理所当然地管教二房姨太太的分寸。 也唯有像鲁心兰这等女子有此自信。 杜商商还是笑着,一副不与她一般见识的样子,转身顺手,转向顺手摘了串 野果,走到井边,汲了地下水洗着果实,捧在手上想请鲁心兰尝尝。“没好招待 的,这蜜果甜极了,姑娘来几颗如何?” 鲁心兰挥了挥放袖,恰好打中商商的手心,果子掉了一地。 一个人影急急的窜出,快速的捡起地上的野果,在袖口上擦了擦,一口接一 口地吃着。她一看原来是李非。 “你真是不懂礼貌,突然跳出来,想吓我啊?”鲁心兰拍着胸脯,一副惊魂 未定的模样。 他嘴里塞满了果肉,不清楚地回着话:“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夫人与 你一样是姑娘家,人家也没被骇着,你未免大胆小了吧?”吃完了手上的果子, 双手交握手胸前,看着鲁心兰,不以为然的样子。 “你……大放肆了,太没有礼貌了。”鲁心兰气是说不出话来。 “放肆什么?你又不是我的主母,我干嘛对你有礼貌?”李非就是不吃她那 一套,只把她当作普通人看待,当然,他不是山庄唯一敢如此的人,还有卞小舟 那小子,对她一样大胆无礼。 “李非,你不要太过分,我虽不是主母,可也是堂堂当朝鲁敦廉尚书的掌上 明珠,哪由得你欺人太甚。”鲁心兰怒火攻心,气极、恼极。 “又如何?我既不在朝为官,又不领你家的银两,我管你是谁家的明珠。” “你——李非,你要记住今日对我的无礼,此仇不报非君子,我会牢记在心 里的。”说完后,鲁心兰拂袖而去。 “欢迎报仇,我李非最喜欢与恶人斗了。”李非在她离去的背影后大声补了 一句。 “李非,你恐怕是大大的得罪她了,看她气得七窃生烟。”商商倒也不大为 李非担心,明白他是聪明人,不论明枪暗箭,相信他都能躲得过。 “最好气死她,可惜不死。”他无所谓地说。 “怎么?你也是这么讨厌她。”商商料到李非同小舟一样都不喜欢鲁心兰。 “那女人无趣极了,除了筝弹得不错之外,在我眼里差不多是没啥优点了, 真弄不懂之玄爷干嘛之前把她捧上青天。”李非找了块荫凉快处卧着。 “你不觉得她长得很美吗?”这是实话,或许容貌的美丽也是吸引人的利器 之一。 “美貌不是唯一爱不释手的原因,所以之玄爷最后还是恢复清醒,明智地退 了婚。”想到当年鲁心兰获退婚消息时候泪水决堤一如长江水的模样,他就觉得 好玩,颐指气使的模样收敛了许多天。 “哦——将来你不也是挑个美姑娘娶吗?难不成你能细究姑娘家的内涵?” 她故意逗他。 他想了想后说:“起码要找个像我一样玩心重的姑娘,可以陪着我四处游玩。 不过一一若是像你一样爱笑。好脾气的美姑娘,我也可以接受啦。” 商商被他的话逗得笑声连连。 碧雪终于鼓起了勇气来找李标住的别苑。 见他一人在别苑的空地里月下练剑,被他练剑的专注模样所折服。 “谁?”突然,他停住剑器,厉声问。 “李总管。”碧雪移动步子,站在月光下。 李标见是碧雪姑娘,也不好意思起来。孤男寡女在夜里独处,是不合礼教的。 再加上之玄爷日前提过要帮他说的那间亲事,女主人正是站在他眼前的姑娘,更 是使他不知所措。 “碧雪姑娘,有事吗?”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十足的像个呆子。 “李总管常在月下练剑吗?”她决定先与李标闲聊几句,再问他关于扎木卿 的事。 “嗯!就着月光,亮度正好,若是碰上月初或是月末,月亮只是上弦或是下 弦是时,我也会点着油灯练剑,不勤练可不行,会退步。”李标腼腆地摸着头, 眼睛不知往哪看好,右手持着剑,生硬地站着。 对于女人,李标一点经验也没有,跟着主子的这些年,也看着主子为着情爱 快乐过、痛苦过、痴狂过、心碎过。曾经,他怕极了那种令人百转千回,浪里来, 风里去,心坎里揪他紧紧地男欢女爱,他的之玄爷可以说是给了他十分恐惧感情 的第一印象,所以在她的想法里,女人还是尽量少碰为妙,以免万劫不复。 如今,之玄爷既然作了提议,他也不是抗拒,心里想着随缘些,能得到也是 挺好的。 “我……我看你平常挺忙的,好像很少见着你停下来休息一下,你都不觉得 吗?”碧雪想问的,才到嘴边又吞了回去,她实在开不了口,特地避开白天人多 的时候来找李标就是怕人看见,没想到就算是逮着了这样的机会,她还是不敢开 口。 “我练剑就是休息的时间,算是运动,姑娘今夜逛到我这来,想必是出来赏 月?”他收起剑入剑鞘。 “嗯!出来散散步。”碧雪说着谎,心虚地低垂着头,那模样看在李标眼里 甚至羞柔。 “庄里确有许多地方可以散步的。”他认同道。 “晚了……我该回去了。”她说完转身要往回走。 李标追了出去,“姑娘,我送你回去吧,虽是自己家,夜里一个人走总不好。” 碧雪没有反对,让李标陪着走回别苑。 经过芙蓉苑时,恰巧碰到扎木卿由苑里走出来。 “李总管这么好心情陪碧雪姑娘散步。”扎木卿有一搭没一搭地说。 碧雪见着是心上人,把头垂的更低,听见心上人的声音,心头怦怦地跳着。 “碧雪姑娘散步到我那去,我陪她走一程。札木公子正要出去?”李标谨慎 地问。 “屋里好闷,睡不着,四处晃晃。”扎木卿自以为潇洒地说。 “教主睡了没有?”李标顺口问。 “伯父刚入睡吧,总管找我伯父有事?” “没啥大事,只是前日听札本教主说起你们离去的时候想带走二十头骏马, 想知道你们何时准备起程?” 碧雪听到这话题,耳朵立刻竖起。 “哦!这事要请求伯父的意见,我也不清楚。”扎木卿有所保留的回答。 “好吧!明日我问问扎木教。扎木公子,不打扰你散心,告辞!”李标客气 地告辞,领着碧雪往东走去。 经过这一回,碧雪的心沉到谷底,刚才分明不见扎木公子住她身上瞧上一眼, 就算知道他离去的时间又如何呢?难道要她厚颜无耻缠着人家不放吗? 走在身旁的李标,根本不知碧雪的心事,只当她是害羞的女孩,而且他很喜 欢这种安静地散步的感觉,舒服极了。 杜商商并没有刻意向郑之玄提起那日鲁心兰找上她的事,一是觉得没有必要, 二来因为她是向来不爱嚼舌根的人。 但是郑之玄还是知道了那天的事,这当然是李非告诉他的。 之玄不知道商商的感觉,李非说了来龙去脉后,他在一处花丛下找到了她, 手里捧着书卷,还是一副悠闲的模样,他在心里怀疑着,到底有什么事是能引起 她的情绪的? 他也和她一起坐在这里。“这些枯叶、花尸倒是比家里的软垫子更能留住你。” 她把书卷搁在膝上,侧着身子靠在树旁看着他。 她好想摘下他的面具,看看他的模样,但却停了下来,怕惹着他不高兴。 “这里是我的小书房,我可以在这里做些自己想做的事,譬如,想想事、做 做白日梦,看看书、或是叹叹气,也不会有人打扰我。”只除了卞小舟和李非的 偶然到来访之外,她在心里补充道。 “叹气?什么事会令你想要叹气?”他追着问。 “你” “我?” 他点点头。“是啊!为你叹气。” 他急了,不自己哪里做得不好,他心慌的以为她快失去她了。 “是不是心兰那天找上你,说了那些莫明其妙的话?”他正要解释。 “鲁姑娘的事?嗅!我想她大概对我十分好奇吧,所以想看看我的模样。” “结果,给了你很多难堪。”他帮她说完。 她转动着的眼珠,笑着说:“肯定会难堪的,那么美的姑娘,居然是我这乡 下土包子的手下败将,不气炸她才怪呢,说两句是很正常的。”她不以为然地说。 “你不生气?” “当然不!”她坚定地摇摇头。 “那我是穷紧张罗?”他放松心情地说。他心里早已知道自己娶的妻子不同 于一般的人,却没想到竟是个不吃醋的女人,不知是幸或是不幸。 “这么说来……爷是希望我气得满头冒烟罗?”她开始敢同他开玩笑了,这 是前所未有的。 “又是叫爷,我的名字很难听是吧?再听你叫爷,我可要好好惩罚你。”他 半是认真半是玩开笑的说,目前是要纠正妻子的习惯用语。“好吧!之玄、之玄、 之玄。可以了吧?我的之玄。”她笑着钻进他的怀里。 他爱极了她的笑。 “我由花刺子模带了礼物要送给你,一直放着,总找不着适当机会送给你。” 他换了个姿势,仍搂着她,由怀里掏出的翠玉打造的鸢尾花项链,亲自为她戴上。 “若是能够让我选择,我情愿要别的礼物。”她试探性地说。 “什么?”他从她的话里嗅出了不寻常。 “我想要看你的容貌。”她轻声地说。 沉默,很快地降临在两人之间。 “今晚,今晚。我答应你,今晚送你这个礼物,但在此之前,让我有点心理 准备。”像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做了承诺。 他缓缓地站起身,离开了花丛。 入夜之后的紫该苑。 她和他同样紧张。不同的是,他的紧张出自于他的自卑;她的紧张却是出自 于担心,他又退缩回自己的保护网里。所以她早早打理好一切,静静地待在房里, 翻看着她的干燥花,等待他的出现。 约莫酉时,她才听见门落闩的声音。 她听见自己的心,不规则地急速跳着,好像今夜才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她知道他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背脊,她同样感受到他狂乱的 心跳。 “我怕你见了后会吓着,我丑陋的面貌实在有必要隐藏起来,以免让你逃开。” 他开始感到强烈的不安,无法掩饰自己的脆弱,若是看到她的嫌恶表情,他知道 他一定会死去。因为那意味着她将会离去,想到将会失去她,他的心揪得死紧。 他像赴刑场一般,拉着她的手,走向床榻。心里挣扎着,不知自己前途会是 如何。 他伸手拉开捆绑面具的绳结,缓慢地摘下了面具。 他们俩瞬间都屏弃了呼吸。 她的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残破的脸,被猛兽利爪所蹂躏的皮肤,遗留下一 道道深红色的疤痕。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挂在粉腮,她的心拧成了一个心疼的结。 她抬起手抚摸那些疤痕,后又用唇摩挲着那些痛苦的痕迹,泪水更是止不住 地落着,他不在乎泪水同样沾湿了他的脸,此时此刻,他们没有人在乎心灵交流 本身之外的任何东西。 “谢谢你的勇敢。”他的声音里有着便咽。 “不!真正勇敢的英雄是你,你救了鲁姑娘的父亲,你救了所有的人。”她 磨赠着之玄脸上的五官轮廓,曾经,这是多么俊美的一张脸啊,造化弄人至极地 开了残酷的玩笑,她相信,若是没有那场灾难,今日鸢尾山庄的主母根本不可能 是她。 鲁心兰方是最可能的人选。 虽然,她借此机会鬼使神差地嫁给了郑之玄,但是,她却宁愿灾难不曾发生, 那样她仍然生活在贫穷与天灾里,她也不愿见到之玄经历那么多的痛苦、折磨。 “你真的不会嫌弃我?”他想确定。 “从没有人比我更坚贞。”她说到的“坚贞”,就是坚定与忠贞,这是一个 女人所能给一个男人最深的诺言,几乎等于说她会永远爱他此心不变、此情不渝。 “我知道,你和心兰是不同的。” “不!鲁心兰一直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否则她不会留在惊鸿楼这么多年; 否则她根本不会酸不溜丢地对我说那些话,她早已后悔了,十分后悔。” 这一点,之玄是明白的,但是说什么也已是覆水难收。这几年,心兰一直努 力不懈地求他原谅,不断地解释她只是惊吓过度地昏厥过去,以及她恶心呕吐, 也只是吃坏肚子。 他承认他曾经深深地恨过她,恨她的无情与现实,恨她的以貌取人。 后来他发现,他根本不再爱她了,他才不再有恨,反而把她当作妹妹一般对 待着。 为什么不爱呢?他也不知道。知道的只是爱情那东西太玄妙了,当它来时, 千军万马挡不了;当它走时,一缕轻烟留不住。 他对心兰曾经付出的爱和对商商的爱是不同的。前者像是少男的情怀,因为 他们相爱时都只有十多岁,之玄十八、九岁,心兰十四、五岁後者的爱情则是时 而热烈时而温柔像丝绸。 她对他呢?是爱而坚贞或是感恩而坚贞? “想不想参观万马乐园?”之玄提议。 这提议立刻得到商商颔首同意,她早就想到那去看看,一直苦无机会。 “会骑马吗?”他问。 商商摇摇头。 “改天找个时间,我教你。” 她兴致浓厚地边笑边点头。 “那——咱们散步过去。” 平日忙于事务的郑之玄,可能说是偷得浮生半日闲,陪娇妻又是散步又是献 殷勤。 两个人像是恋爱中的男女,拉着手,踏着满地浪漫。置身于诗情画意的风雅 里,时而低语时而放声的说话逗得嘻嘻笑。 “哇——我可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的马,而且全是这么的漂亮……” 之玄带着商商参观的第一处是寒温带的温血马区。 她像个好奇的学生,睁大了眼睛,不停地发问,一点也不怕那些高大的动物。 之玄宠溺的看着她,暗地里对天地发誓,一定要好好珍惜她、保护她,给她 一切最美好的。 “马儿的寿命通常是几岁啊?”她问。 “二十到三十岁左右,如果情况好的话,甚至可以更长寿。”他牵着其中一 匹巴伐利亚温血马,近距离地让商商方便观察。 “这种马,属中等身材,在比例上算是比较宽和比较厚一些,通常有种家都 将注意力集中在性格的培养上。” 巴伐利亚温血马不是最出名的马,却是一种最古老的马,它可以追溯到十字 军东征的时代。 “小马驹几岁算是长大的成马?” “马儿平均的怀孕期是十一个月,生产后半个钟头内小马能站立起来,用鼻 子碰母马吸吮第一次的奶。四岁五岁时差不多所有内部的器官已安全发育好、身 体各部位之间的比例已经形成。在一只发育良好的马身上,颈的长度是从头顶到 下唇长度的一个半倍长。” “之玄,你看,那里有一头马儿好像生病了。”她指着马厩深处后一头棕色 马。 “哦……那是头年老的马,年老的马常常”跪着“站立,你看它的眼睛凹陷, 背部下沉,身体逐渐衰弱——它是李非从西亚带回来的马,在路上看它病得可怜, 把它带回山庄,医好它的病。” 李非是个善良的人,她在心里想着。 她的夫君也是善良的人,若不是他的允许,纵有李非高超的医术也行不通。 “你怎么懂得这么多?”她佩服极了。 “我从小跟在爹身旁所学、所看的全是如何让马儿生生不息的绝活,自然应 得不少。” 简单的两句话,好像解释了一切。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