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原来,作为一名NSP (谈判专家),必须有赌上性命的觉悟。 「喂!你们到底要我等多久?」不耐烦的犯人隐藏于窗帘后方,朝屋外的男子 怒吼。「快点准备好,不然我就要宰掉一个人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在恐吓你们,而是 认真的!」 不疾不徐的沉稳音调,朝著犯人、也朝著耳挂式蓝芽机彼端的人,说:「你们 都听见了,请加快动作,以确保人质安全。进行到什么程度,也请通知这边,我好 代为传达。」 「已经调到他指定的车辆了,现在车子还在路上。」无线电波送来挚爱下属的 公式化声音,一顿,又转为小声的关怀。「殿下,你那边的状况如何?你不要光顾 著与犯人沟通,连水都不喝。小心中暑。」」 体贴的一句问候,就足以替男子补充激战下去的精神力量。「我知道,我会注 意的。」 嗡嗡,电话断线。天祐为了保持耳机电池不被耗尽,总是速战速决地传达完事 项后,立即切断通话,所以和平只能待在三十码外,警方以巡逻车围出的待命区域, 靠著自己的好眼力,捕捉那一厢的一举一动。 中台湾热力四射的太阳,晒得柏油路上的一景一物都被冒出的热气扭得歪歪斜 斜。空旷的重划区内,少得可怜的几棵绿树提供少少的遮凉庇荫场所,然而这对只 能站在车后任由阳光洗礼的人们,是一点帮助也没有的。 所有人,包括和平自己,一身短袖衬衫早已是湿了又湿,连他穿在长裤里的棉 质四角裤腰,都吸饱了狂流的汗水。 这里是中市某个重划区的新建住宅区,离市中心略远,但广阔的空间在建商精 心刻意的营造下,让人们犹如置身于电影中的浪漫英式小镇。栉比林立的独栋红瓦 屋,每户人家都有小前庭、大后院。走高级住宅路线的这批房屋,完工尚未满一个 月,因此搬进来的只有少数几户人家。 此刻,其中的一栋房子内,一名单独犯下了银行抢案的犯人,正挟持屋内的人 做人质,与警方对峙中。犯人于银行内射伤一名柜台男行员,以及杀害一名分力反 抗的保全人员后,带著抢得的财物逃逸。 新的机动式警网迅速根据车号锁定了他的逃逸方向,并且在这个住宅区附近成 功地拦截到车辆。被警车前后包夹的犯人持枪拒捕,警方一度驳火逼他弃械投案, 不料歹徒竟舍下赃车与赃款,突破包围网,循入住宅区内狭持人质,继续做困兽之 斗。 目前歹徒手上有三名人质──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妇女、与她六十岁的母亲及 六岁的女儿。好消息是,现在人质尚称平安,除了饱受惊吓外,并未受到伤害;坏 消息是,人质老的老、小的小,要她们自己自力脱困、逃离凶恶的歹徒,根本是不 可能的。除非歹徒愿意释放她们,否则她们很可能得一直被困于屋内。 拼命用手帕擦拭著汗水的四十岁男子,焦躁地走到和平身边,劈头就道:「喂! 你们那个组长到底行不行啊?都几个钟头了,怎么犯人还不投降?」 和平在心中喟叹。不管自己像急性子的他说明几次,这人似乎怎样也听不懂。 耐著性子,和平只好再解释一遍。 「张队长,谈判的第一优先是确保人质的生命安全。组长正尽全力在交涉,希 望犯人能同意释放人质。等人质被平安释放后,自然会朝说服他投案的方向进行。」 此「张」非彼「张」。同样是姓张的,和平却无法喜欢上这名瘦瘦高高、略带 神经质的刑大队长。 他怎么不想想,只身一人,连武器都没有,还拒绝穿上防弹背心(说是怕让歹 徒误会他借机藏放武器)的天祐,是冒著多大的危险在做交涉?能够让犯人同意他 留在离屋子最近的大门边,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况且,和平即使没看到,也确 信歹徒的枪口是无时无刻都对准著天祐. 换成一般人早就腿软了,在场又是多少警 察连防护衣、枪枝都不配戴,就上前与歹徒周旋? 就是有这种人,明明自己不愿意、或根本无法做到的事,却很乐于躲在安全区 域里发号施令,频频指挥别人该怎么去做才好。 「歹徒哪可能放了人质?那是他的救命绳!」啧地一咋舌。「真不该找你们支 持的,根本办不了什么事嘛!算了,你把电话给我,我直接叫你们组长想办法把犯 人引到窗边,让待命的突击手把他撂倒,案子就结束了。」 他的话让和平非常气愤,但为了顾全大局,他只好说:「请再等一下,我相信 很快就会有进度的。」 张队长还没搭话,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众人无不就地扑倒,寻找掩蔽。 「我已经很不耐烦了!」 以子弹射破玻璃,造成惊天动地的声响后,犯人再以脚踹开残存的玻璃片,枪 口抵住受惊的胆怯妇人,强押她站在洞开的窗户前面。 「看到没有?你们要我杀鸡儆猴,我就杀给你们看!我最后再给你们十五分钟。 十五分钟内,如果还没有东西,就等著人质死在你们面前!反正我已经背了条人命, 再多背一条也没有差!」 从天祐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见妇人那张苍白死灰的脸蛋上,映满了恐惧与 惊吓。她之所以能撑著没有昏厥过去,应该是身为母性的坚强……因为她的眼珠不 断地飘向一旁,显然担心年幼的女儿及年迈的婆婆。 「好,十五分钟就十五分钟,我相信车子一定会送到。」天祐以沉着的声音道 :「但是我希望你听我一句话,无论如何不要伤害到人质。在你扣下板机之前,再 想一想。背负一条人命,与背负两条人命,绝对是不一样的!」 「啰唆!你照我要求去做就好,少在那边放屁!假装跟我套交情,我就会相信 你吗?你没穿制服,但一样是个条子,条子讲的话要是能听,猪都能用两条腿走路 了! 天祐并不气馁地说:「一条人命,假使你愿意认罪,法官还有可能盼你无期徒 刑。你知道无期徒刑也有分吗?有一种是你在狱中表现良好,尚可获得假释:有一 种则是连假释的机会都没有,你仔细想想,你一扣下板机,就像是在自己的脑门上 扣板机一样,你的人生将没有机会再重来。」 「……我、我不是贪生怕死的没种家伙,死又怎样!」躲在妇人背后的犯人, 握著枪把的手,颤抖了下。 没错过这细微的动作,加上他刚刚没有一口否定「假释」的魅力,这长达五个 多钟头的交涉第一次露出「成功」的曙光。 「你很勇敢喔!我就不行了,一辈子做过太多亏心事,实在不想太早下去让阎 王清算。」天祐故意以轻松逗趣的口吻说。 「……」 这次他甚至没反驳。看样子他对于「神鬼」之说有动摇的反应,天祐决定再试 一次。「顺便再告诉你一件事,我处理过这么多案子,几乎百分之九十九成功逃离 警方的人,都有个共通的特点。」 「是什么?快说!」 「他们没有一个伤到人质。你想,上天有好生之德嘛,假使不要做得太天怒人 怨,老天爷还是会给好人一条路走的。犯下这些案子,你有你的理由,法律原谅不 了你,但也许老天爷会同情你。俗话说,人在做、天在看,你说对吗?」 犯人又不讲话了。天祐也不急著多劝,给他点时间,让这些话在他心中发酵。 「……女……女儿……请救救我的女儿……」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妇人说道。 「喂!谁准你开口的!」犯人举起枪柄,本来作势要打下去的手,在敲到她之 前又停了下来。 「先生……求求你,我女儿有气喘……药已经用完了……求你……大发慈悲… …救救她,让她去医院……」妇人全身颤抖著,与内心的恐惧对抗烈,努力地说。 「不行、不行、不行!一个都不行离开!」 妇人急忙得泪花儿在眼眶中打转。「只要把她送走就好,拜托你们帮帮忙,我 没有欺骗你们,她一个小时前就开始呼吸急促了,再没有药……我女儿……我女儿 她……」 突发的状况,将天祐拟定的策略与交涉步骤一下子全推翻了。他边快速地调整 优先级,边替妇人想办法,该如何让犯人答应释放小女孩。 「是、是,我知道了。」收到天祐的紧急连络,和平都能听出他声音中的疲惫 与著急。「我现在就去办,等我确定,立刻回电。」 电话一结束,和平马上高声问道:「请问一下,这儿有待命的救护车吗?停在 哪里?」 「你找救护车要做什么?现在是什么情况?你应该先向我报告,不要擅作主张!」 受到漠视的张姓队长,指责著和平的不懂规矩。 迫于无奈,和平浪费了宝贵的两分钟告诉他电话内容。「组长好不容易交涉到 犯人点头答应,让我们送药过去给她。张队长,请问我可以去找气喘喷剂了吗?」 「送药?」张队长眼睛一亮,看向旁边的副手,转头莫然对和平说:「你去找 吧!救护车就在外围,假如找不到,这儿离最近的00诊所也只有五分钟车程,打电 话要他们找人送过来是最快的。」 这最后一条重大情报,让和平高兴不已,他一心只想快些完成天祐交付给他的 寻药使命,因而错过了张队长与属下交头接耳的模样,殊不知一条悲剧的引线已埋 藏在其中,等待著被引爆的一刻。 「是吗?已经拿到药了吗?」 天祐松口气,马上将这好消息转达给被挟持住的妇人。妇人双手呜著嘴,频频 点头,高兴的泪水夺眶而出。 「要由我的属下送过来。他和我一样都没有武器,你可以信赖他。」他对著犯 人说。 「你的属下?就是站在那边那个高个儿吗?」犯人悍然回绝。「不行!那家伙 不行,叫他们换个人拿过来!不能是警察!也不许是男的!」 显然他是单性孔武有力的男性靠近,将对自己不利。天祐一时想不到好法子能 解决,一来,除非是受过训练的女警,否则怎么能让一般妇女冒这么大的风险送药, 二来,现在要另外安排女警乔装成普通妇人,时间又要耽误不少。 「我……我可以去拿!」妇人急急说道。「你们让我走过去,我一拿到药马上 就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我女儿的命比较要紧,我不会丢下她跑掉的,请你相信 我!」 犯人大概也想不出比较好的方案,咋咋舌,勉为其难地应允了。犯人命令天祐 站远一点儿,接著,铁门开启了一道缝,妇人被一把推出。 「再忍耐一点儿,我一定会让你们都平安获救的。」天祐现在也只能给妇人这 样一句宽慰的话。 红著眼眶,妇人点点头,举高双手,快步走向守住另一端的警察阵线。 天祐低头看了下腕表,先前所安排的交通工具应该差不多要送到了。 「他XX的!在搞什么鬼?!」突然间,犯人破口大骂。 天祐警觉地抬起头,看向巡逻车阵──几名警察将妇人包围在身后,妇人拼命 地想要挤出来…… 不会吧?那些笨蛋为什么要做这种刺激犯人的蠢事?他脑门闪过这问题的瞬间, 耐不住气的犯人已由窗户放了一记枪,咆哮道:「快把人放回来!」 灾难降临。 受到攻击的警方像是鞭炮被引燃般,一个个连锁反应地回击,再加上不甘示弱 的歹徒枪声,顿时空旷的对峙场面成了枪林弹雨的站战场。天祐匐匍在门柱边,靠 水泥墙作掩护,声嘶力竭地朝我方的人马喊道:「停火!停火!小心误伤了人质! 快点停下来!」 枪声将他的呐喊遮盖过去,天祐知道自己在做徒劳无功的尝试,但这总胜过什 么都不做要来的好。他喊著、喊著,忽然,他看到一道身影企图穿过火线! 「不,不要轻举妄动!快回去!」 混乱的枪战中,一心一意挂念女儿的妇人,企图绕过激烈交锋的火线,跑过来 确认女儿的安危。但,妇人不知道,子弹不止不长眼睛,它往往还会不规则地乱弹、 乱射,特别是眼前的情况。 妇人显然没有听见他的大喊。 「该死!」天祐找寻机会起身,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够救那名妇女,除了他自己。 就在他冲出门柱外的刹那,妇人发出一声惨叫,抚著胸口,在离他数公尺外的 正前方缓缓地倒下。 天祐眼睁睁地瞪著这一幕,愤怒地呐喊著:「不──」 镁光灯闪铄个不停,张姓队长在镜头前面趾高气昂地描述著警方如何克服万难, 成功解救屋内两名人质的经过。他还特别强调歹徒的火力是多么强大、多么凶恶难 缠,如果不是今日在现场击毙,未来歹徒不知还会犯下多少更重大的犯罪。 这时,一名女记者提出质疑道:「听说枪战过程中,有一名女性无辜受到流弹 波及,能请队长解释一下经过吗?」 张姓队长一怔,清了下喉咙。「这是件很遗憾的意外。当时的状况已经全盘掌 握在警方的手里,该名女性受到了周全的保护。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冲到危险的驳 火地带,以致误中流弹。关于这件事,未来我门会详加调查,分清警方有无过失, 给家属一个交代。」 「那再请问一下,警方是什么时候决定要以强大的火力反击,而下令开枪的人 又是谁?」 「这些细节的部份,因为时间又间,我就不多说了。谢谢各位、谢谢。」一开 始得意洋洋接受访问的张姓队长,狼狈地草草结束与记者的访谈,在几名同侪的帮 助下于兵荒马乱中杀出条血路,直奔巡逻车离开。 站在镜头拍摄不到的地方,和平伴著面无表情的天祐,静观始末。和平忧心忡 忡地瞥瞥天祐,问题是,不管他再怎么对那张宛如雕像般完美而冰冷的侧脸投以关 心的眼神,天祐彷佛都感受不到。 他这样子,和几分钟前揪住张姓队长的衣襟,怒骂他草率地纵容属下开火,间 接造成无辜百姓死亡的火爆浪子模样,完全判若二人。 当时要不是和平与其他警员帮忙隔开,天祐可能已经痛扁对方一顿了。 是说,那么做,也许还大快人心一点。 尤其是张姓队长在回答天祐的质问时,竟还厚颜无耻地说:「那名女性的死, 是她自己的过失,我们的处置一点儿问题都没有。要不是靠我们顺利击毙歹徒,还 不知屋里的人何时才会被释放呢!」 听完这段话,不止天祐怒不可遏,和平也一样难以接受。 人命可不是数字游戏,当时他们扣押住女被害人,只为了引歹徒出面,好让突 击手开枪,这已经是错误的第一点。第二点更大的失误,是他们竟没能看紧心急如 焚的女被害人,让她一下子就冲进火线区。第三点,事实上如果警方没有策划这一 切,她可能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为了救爱女,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 葬送两条原本能活下来的宝贵生命,还能将此事件夸耀为「打击犯罪的最好教 材」、「警方展现执法人员应有的本色」等等。没有人将人命保护列为第一,这样 的人民保母要他何用?依和平的看法,张姓队长根本不配继续待在警界服务! 但,论这些都已经太晚。 「殿下,我想你也累了,我们干脆在台中住宿一晚,等你睡饱、休息够了,我 们再飞回台北吧? 天祐有了动作。他转头左望,与和平静静对上的一双阒黑的眼,欠缺了往常活 力四射的丰采,显得黯淡无光。 「不。我要回台北,我不想留下。」 和平没有费事去追问要走的理由,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想早一点离开这块伤心地? 「好,我们回去,回台北去。」和平决定尽快考取轻型航空器的驾照,未来才 不必像现在这样地懊恼──假如自己可以替他飞,该有多好!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顶楼平台。和平率先解开安全带,跳到地面上,他绕过机体, 帮天祐开启机门。 「辛苦了,接下来你可以在车上好好休息,我会送你到家的,殿下」 步出直升机,天祐疲惫得连回答他的力气都没有,他们沉默地先回到办公室, 卸下工具行李箱,和平忙进忙出地将东西放好、检查一下水电,然后关上灯。 「让你久等了,我们可以走了。」手拿著车钥匙,他刻意以轻快的口吻向站在 电梯前的天祐说:「来,进电梯吧!」 和平一脚先跨进电梯,蓦地,站在他身后的天祐,捉住他的手腕,咚地将头底 在他宽厚的背部,声音低嗄地说:「今天,我不想回家。带我到一个可以让我尽情 哭泣,没有人会看见的地方。」 和平没有扭过脖子去确认,但他认为沾湿自己背后的液体,并不是天祐的汗水。 体贴天祐不愿让人看见自己哭泣模样的坚持,和平低著头,默默地以自己双手 向后摸索,找到了天祐的手掌,十指勾握。 「那么到我家,好不好?」 靠著和平的背部,天祐点了点头。 打从进入警界就读,便开始一个人在外生活,和平已经很习惯这种单身汉自由 自在的日子。后来毕业了,考虑到自己变动频繁的执勤轮班工作,可能会影响父母 归妇的作息,所以和平并没有选择搬回老家与父母同住,而是在离老家不远的地方, 自己租了间二十坪的套房居住。 窝,不必大,有地方睡觉就好。即使是个很小的地方,但这儿就是自己的城堡。 「不好意思,这里很窄小,只有一间卧室。你就用那张床休息吧,我在客厅可 以打地铺睡。」 也许是真的累了,也许是没心情再说话,天祐点个头后,走进卧室便把门关上。 和平见状也不以为意,事实上他现在也有倒头就睡的冲动。一整天像坐云霄飞车般, 接踵而来的变化,即变再强壮的人都会体力不之。 草草地冲个澡,做完刷牙洗脸的就寝准备动作后,他随意在客厅铺好睡袋,几 乎是闭上眼睛就睡著了。 夜半。 「啊……不要……你们停火……」 隔著门都能清晰听见的凄厉呻吟,唤醒了和平。 殿下! 他跃起身,一把拉开门,开灯,冲到床畔。紧闭著双眼,口中不住喊著「停下 来、不要开火」的人儿,伸长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挥舞著,一滴清泪从眼角溜出,滑 下他莹白的脸颊。 和平一左一右地握住他的手腕,以免它乱挥乱舞碰撞到什么东西,反而伤到了 自己。他坐在床沿,倾前在他耳畔温柔地喊道:「殿下,醒醒,你在作恶梦,你把 眼睛张开就没事了。」 「……呜、呜……」 喑哑的呻吟渐渐消失,薄薄的眼睑微微地颤动,而后缓缓地向上掀。起初茫然、 定不住焦点的视线,终于聚拢在和平脸上。天祐困惑地望著他,嘴唇动了动。 「是恶梦,殿下。」 再次强调后,和平松开他的手腕,俯望著他的眼,道:「我想,现在就算我要 你去忘掉它,你也不可能马上就将它给忘掉的。毕竟,那是一条人命,在我们的眼 前消逝。但你不要以这件事来折腾自己,这并非是你的责任,你已经尽力想拯救她 了。世界上没有人是从来不会失败的。」 静默了一会儿,天祐闭上眼,再睁开,声音沙哑地说:「这不是我头一次失败, 但却是头一次因为我的无能,而让一个人失去生命。叫我怎能忘记?你说这不是我 的错,但它的确就是我的错,我没严重地警告那个张队长,提醒他,他的轻举妄动 很可能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我早该看出来那家伙根本不会管人质的安危,一心只 想建功抢位。我若是有看出这点,今天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你不是神,只是人,又怎能预料一个刚认识三分钟的刑大警官是会如此无谋、 如此欠缺思考能力呢?」 悔恨地摇摇头,天祐拒绝听进他劝解的话语。用双臂遮住自己的眼睛,他哽咽 地说:「谢谢你叫醒我,我没事,你可以出去了。」 「殿下。」 他拒绝从罪恶感中脱身的模样,教人怎能不担心?和平不能丢下这样的他,转 身离开。半强迫地将他的双臂从脸上拉开,和平心疼地望著他说:「要是你忘不掉, 那就大声地哭出来,哭吧!」 「你放手。」皓齿紧咬著,下巴楚楚可怜地抖动著。 只要再逼他一把,和平相信他的泪水就会决堤。将淤积在胸口的悲伤,跟著泪 一块儿宣泄,是唯一能让天祐情绪抒发的方式。 「怎么了?哭不出来吗?你逞强给谁看?你明明一点儿都不坚强,你很软弱, 根本无法面对失败的现实,空有骄傲与自尊,不过是个小丑罢了!」以自己所能想 到的、最恶劣的指责,和平以言语挞伐他,心中却恨不能代他哭、替他流泪。 终于,和平见到了他的男儿泪。 天祐无声地张著怨怼的黑瞳,让溢出的愧疚泪水,颗颗滚落。坚持不肯哭出声, 这是矜持的他舍也舍不下的最后原则吧。 和平情不自禁地,伸出自己的舌尖,半路将剔透的水珠劫走。 一股推力,由下而上地试图将和平推开。 「你在想什么……出去……」 和平摇了摇头,坚持不松开他的双手,也不让出位置,吸吮著泪珠的唇,沿著 脸颊延伸到他闭死的唇畔。他啮咬著天祐的下唇,诱惑他张开嘴。 「……不要!」别过脸,天祐忿忿地不看他说:「上次你做完后,一失踪就是 六年,你以为我会再上第二次当吗?」 不回答他的问题,和平啃上他侧边颈项。 「我不要你因为同情而和我上床,你听到没有?!」 同情不可能让一个男人亢奋。和平认为与其用言语明讲,不如以身体力行的方 式让他明白──我们都还活著,我们都还能爱,我们不该再蹉跎光阴,我们应该勇 敢去爱。 和平解开他上装的盘扣,每解一颗就在暴露出来的赛雪瓷肤上印下一吻。纵使 要花上一整夜、一整天,他都乐于向天祐证明,这一回自己是完完全全做好准备, 会以一个成年人的成熟智慧,用加倍呵护、包容、体贴的方式,来爱他。 「哈啊……哈啊……你这乘虚而入的家伙……和平,你给我记住!」 抵抗没多久,体力便耗尽的天祐,最后也只能撂下这样一点都不像他会说的、 根本不具威胁力的威胁。 范姜天祐没见过,比游和平更不懂如何去拿捏时机的人。 (六年前的那次是如此,六年后这个傻瓜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不该犹豫的时候,他总是犹豫了半天。 该停下来多想一下的时候,他偏是不顾一切地勇往直前。 如果这种事,教一教就能学会,天祐是很乐意指导他。不过,要教会和平这种 感性大于理性、天生资质驽钝的学生,明白怎样将理性摆放在感性之前,天祐相信 自己的头发会先花白了。 ……反正,就算和平一辈子都改不好这缺点,我还不是照样喜欢他? 人在脆弱的时候,绝对不是SEX 的好时机! 为什么?因为感觉会死得很快,头晕眼花、心跳加速与血脉偾张,听起来每一 种症状都足以引发致死的危机。 「哈啊哈啊……游和平……我会……被你……害死……」 施不上力道的抗议,听起来真是不痛不痒,这一点天祐有自知之明,而从埋首 于天祐双腿间的男人丝毫没有住手的打算,看来,这句话的效果也不大。 这存心害死他的家伙,一手「掌握」著天祐的命根子,缠绕在硬挺顶端的舌叶, 执拗地进攻敏感的铃口小穴,颤栗的禁忌快感几度要溺毙天祐的理智,沉沦到欲望 之牢里。 几年不见,和平生疏笨拙的技巧竟会变得如此高明而老练?天祐的神智挣扎、 徘徊于沉沦与不可以沉沦下去的窄缝中之际,却忽然想到了一个教人不生气也难的 答案。 和平,你这家伙!难道背著我在外头── 离开自己的这六年里,口口声声说自己已经成长的男人,是否在这方面的学习 也没有缺席怠惰,一直积极地积累著他的床伴人数? 是谁?男的、女的?到底有几个人?! 但是,一旦拿这问题质问和平,他一定会恍然大悟,知道天祐是在嫉妒著那些 不知名的男男女女。高傲的自尊不允许天祐先告白,自然也不可能批准自己先表露 出嫉妒的丑态。 先吃醋的人,代表他爱对方比较多,他怎能够让和平知道自己的心中,从过去 到现在就只有他这个小奴才进驻过! 所以打死他,他也不会问的。 即便嫉妒的狂火,烧得他快疯了! 「嗯嗯……」咬著唇,硬是把呻吟吞回肚子里。 休想要我屈服在这邪恶的技巧之下!我的矜持不会瓦解在这种向其他人学习、 练得的取悦技巧下,绝不! 全神贯注想使他感到喜悦的和平,这时采取下一步。热唇循著硬挺的根筋曲线 一路舔下去,将垂悬、绷紧的双珠之一,纳入口中玩弄、吸吮。 「哈啊……不要……」嘴硬的誓言,三两下就破功。 屹立于下腹的肿胀,禁不住这一轮的进攻,汨汨分泌出的透明液滴,黏黏地湿 了双腿的中心地带。 再……这样下去……肯定……会……输得很难看。 奋起最后的理智,天祐伸出双手覆盖住火热、胀痛的部位,想抵挡住和平大胆 妄为的舌头。 哪晓得,和平不以为意地隔著他的指缝,啧啧地舔上来。 「哈啊……哈啊……」 潮湿舌头的柔软感触,硬挤入了敏感的指缝,在指缝间摩擦,热流渗透到深层 的感官中心,一口气吼出了淫靡的快感。 一根指头、两根指头轮流受到洗礼、膜拜。 彷佛他的舌不止在那儿,还从指尖窜到脚趾,从身体里到身体外,无一不被探 索到、不被爱抚到,每一处地方都被他万般呵护,热切疼爱著。 暧昧地意识到,两边的乳头充血疼痒…… 欲望内涨满等待爆发的厚浆…… 「把手移开吧,殿下。」 哈,谁要听你的!紧闭著眼,摇晃著脑袋,天祐不愿承认自己完全抗拒不了他, 和他那兴风作浪的双手、炽热的舌。 将自己封锁于黑暗的世界哩,以为如此就能逃开他的诱惑。没料到这愚昧的举 动,竟使得感官无比地敏锐,难以不去意识到何的存在。 他贴著自己的体热、他的气味、他粗糙但暖烘烘的手心…… 嘎吱!是和平的移动在席梦思垫上制造出来的声响…… 等待他采取行动,猜测他的表情,让原本就已经心慌意乱的脑子,更加无法从 紊乱的线索中预料到他要做什么,摸黑走绳索的兴奋感加速了他的心跳。 下一秒,下肢忽然腾空。 「吓」地急喘口气,天祐一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自己挂在男人间上晃动的 双腿。不强迫天祐移开双手的和平,选了更高明的方式,舌头抵到他最隐密、最难 以启齿的某器官,挑动他全身的性感神经。 「哈嗯、哈嗯……变态……你这个大变态……」难以想像,和平竟连这地方都 不肯放过。 偏偏他的骂声,似乎怎么都传不到和平的耳中,和平毫不放松爱抚的节奏。 沿著边缘,忽快忽慢地舔吻。耐性地等待著,紧缩的小孔难以自持的绽开,捉 住这一瞬间,两根指头挤了进去,由里面压迫内襞分开,再让软舌迫不及待地探入。 越过了这头一道关卡,舌尖立即恣意地在边缘抽动著,天祐的理智在也抵挡原 始需求的声声呼唤,他知道自己正贪婪地在和平的舌间底下扭动,每当他移后撤, 内襞立刻寂寞难耐的抽搐、颤抖。 湿黏的水渍声,混入了天祐无法压下去的吟喘。 好舒服,舒服得骨头都快要融化了…… 「殿下……」和平抬起头,将手指拔出,氲热的黑瞳发亮地望著天祐,无言地 请求他的许可。 大势已去,天祐自己也知道。 错就错在一开始他给了和平这个可乘之机,才会落难到任由他摆布。 但,他还没有一败涂地,没到狼狈不堪、反过来央求和平的占有的地步。至少, 和平还知道,没得到他的许可就强行做下去,或许他一样会达到高潮,却永远都不 会原谅他。该说是平常的教育做得好?或是和平太善良,即使给他机会,他也没有 意思要爬到天祐的头顶上? 不管答案是哪一个。 天祐放开双手,揽上和平的颈项,将他拉向自己。「这次,你要是敢做完了就 搞失踪,我做鬼也不会放了你!」 ……都……无所谓了。 和平给他一个又憨又傻的微笑,啄著他的唇道:「你还能不能更美一点儿?」 「这是挑战?」虽然天祐都是很在乎自己的穿著打扮,但他永远勇于面对挑战。 「不,这是赞美的叹息。」 赞美就赞美,干麻要叹息?脑子窜过这念头,却没有机会再把它说出口。 和平的唇湿热地吻上来,舌头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深达喉咙地厚烈激吻著。 几欲缺氧的天祐,意识模糊间感觉到一股压力徐徐地、谨慎无比地往中心推顶。 「唔……唔唔……」 六年前的初体验以来,就未曾在迎接过其他人的禁地,再次羞涩地开启门户。 「……啊……啊嗯……」 被光阴冲淡的剧痛记忆,在此时此刻重叠,恐惧使他下意识地一夹,抗拒男人 更进一步的入侵。 「很痛吗?受不了的话,我们停止吧?」和平担忧的声音,自紧闭的眼睑外传 来,一个吻轻轻落在天祐的脸颊上,舔掉他的泪。 踌躇地摇了摇头,天祐不好意思地睁开眼睛,一碰触到他忧心忡忡的黑瞳,又 逃避地转头看像一旁,闷闷地说:「我没事……没有上次那么痛……只不过我以为 ……这次也会裂开……」 「对不起。」和平马上道歉。「当年我实在太没经验,连润滑都没做,害你那 时候受伤。」 其实他们半斤八两,天祐自己也太小看「这档是」,没把它当一回事,还轻松 地说「反正不会死人」。事后他才知道,死人虽不至于,却会让你痛到半死! 「光是道歉有什么用?」 看见和平愧疚地垂下头,天祐一手揪住他的耳朵,挑著眉说:「你不快点让我 忘记上次的痛,万一造成我心理上一辈子的恐惧,你要怎么负起责任?」 愧疚被惊讶赶跑,和平嘟嚷著:「你不会说你想继续就好了,讲话干麻这么别 扭啊?」 脸一热,天祐这下可以确定,这个敢顶嘴反抗的,根本不是「他的」和平,这 家伙肯定是被掉包了! 「哈,我不想要了,你快给我出去!」摇晃著腰肢,想将他弄出去。 和平发出低嗄的呻吟,不仅没有「离开」,还顺势更往深处一挺。 「拜托你不要胡乱扭动,殿下,你、你要害我失去控制不成?」 哈啊、哈啊、哈啊…… 「你才是!谁准你更进来……痛……不要再……你要大到什么程度……痛死了!」 呼、呼呼…… 「都是殿下不好,你这样扭,反而是火上添油。」 我忍忍忍…… 「你说谁在扭?我是──啊!!」 和平在也忍不下去了,扣住天祐不安分的腰身,向下一拉,配合著自己向上挺 进的动作,咕啾咕啾地抽送起来。 意识被抛到了天际,天祐反手揪住两边的床单,摇著头,想要抗拒腰间肆虐的 热度继续再蔓延下去。 「不要……不要………啊阿……哪里……好……」 淫荡的、猥亵的、无法驾驭的交媾快感自身体中心漾了开来。 天祐听见了不似自己会发出的妩媚娇喘。 迷蒙的视线里,和平蹙紧眉心,暴露出那温和外表底下原始兽性的狂野表情, 深深地吸引住他的双眼。 自己是被捕获的猎物?抑或精心策划、巧心安排一场陷阱的恶质猎人?不知道。 天祐已经完全分不清了。 一个深入之后,和平悬在他身上暂时停下,俯下脸索求著天祐的双唇。天祐探 出了舌,在中途迎接他,相互绕著对方的舌端打转嬉戏。 「嗯……嗯嗯……」 当天祐以双唇甜甜地含吮著和平的舌根之际,曾几何时,一度安分栖息于体内 的欲望,一度暂时中断的动作又再度展开。和平一面在天祐的内襞里纵情抽出送入, 一面在天祐的舌腔里彷效著同样的动作挑逗,一波波燠热与湿烫的碰撞,深达灵魂、 直捣心房。 「不……行了……」揪著床单的手一放,攀住男人的背,又是抠又是抓地,摇 著脑袋说:「我……要去……要去了……」 在情欲高涨的一刻,矜持与尊严都被摆到冷僻角落锁起,天祐顾不得羞耻心的 制止,高弓起腰身,央求著和平快点让他解脱。 和平毫不犹豫地依照天祐的渴望,满足他。一手圈握住欲望,缓快交织地上上 下下摩擦的节奏,间插著肉体前前后后交撞的步履,将天祐带向欲仙欲死的境界。 「啊啊啊……」 浑身簌簌抖颤、下腹波波痉挛,在一个短促的喘息中,天祐将自己的种子撤在 和平的掌心。 但,这样还算是一局终了。 等待天祐恢复呼吸的期间,和平自他体内离开,重新将掌心的黏滑体液,涂抹 在暂时先撤退出来的欲望上,再扶起天祐,将他翻过去。 钳制住天祐腰间的双掌,微微架高他的腰。 「这样子据说你会比较轻松,虽然不知道是真是假,但是你可以自己判断一下, 你喜欢哪一种喽!」 滚烫的欲望,一寸寸没入柔软又湿滑的紧细通道。 「哈啊……啊啊……」 以趴卧在床铺上的姿态,承受著男人压上来的重量,有种被禁锢在男人的身躯 所打造的密闭空间内,无处可逃、无路可退的刺激快感。明明才释放没多久的欲望, 已经开始在床单上制造新污痕。 他可以清楚地感受到男人的形状是怎样地在体内深掘浅掏,轻重力道不一的不 规则律动中实地隔著薄薄的热壁将感官的愉悦传达到神经中枢,因为体温攀高而变 得加倍敏感的几乎又是如何地禁不起一点风吹草动,彷佛只要一根手指的碰触,就 能充分启始著了火的自己,停不了淫乱地扭动。 「好……厉害……」鼻息紊乱,和平低哑地叹息著。「比起刚刚……你现在的 反应……啊嗯……好像要被你给全部吸干了……」 下流的字眼,嘴巴不想反应,身体却强烈地反应著。 「哈啊、哈啊啊……」 男人的节奏间隔得越来越短促,男人的撞击一次次地更加狂悍,吞噬著天祐的 神智……和体力。 他有预感,自己大概撑不了多久了。 「……呜!」 「啊嗯──」 天祐跟著男人在激射而出的瞬间,一起抵达了最终高潮,他的意识旋即被昏沉 慵懒的黑暗之幕给袭罩了。 「……晚安,殿下。」 和平这声温柔招呼隐隐约约地传进他耳中,天祐想要给他点反应,却力不从心 地任由沉沉睡意占据了他的身躯。 ------ 四月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