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一之间整个陈家天崩地裂,浓云惨雾,到处是头破血流撞下的血迹子,惊悚的 留在记忆里。钱芹乍然下遭此重击,颓然倒下,昏迷过去。陈乔其突然间变的像寒 风里矗立的石刻雕像,坚挺沉默,惟有熠熠沉着的眼神无畏的迎击着暗里沉沉的狂 风暴雨——他不得不如此!心里还残存着永远挥之不去的自责和愧疚——全都是因 为他,才会弄至今天这样的局面!全都是他的错,悔恨时时嗜血般狠狠咬着他的灵 魂和。 陈乔其一手托着父亲尚有余温的身体,一手扶着悲痛绝的母亲,肩上压着整个 陈家的重担,心里还沉淀着水深火热般的绝望又虚妄的爱情,他根本没有时间沉溺 在不可言说的伤痛里,刹那间天旋地转,乾坤颠倒!简直难以置信,连喘口气想一 想的工夫都没有,身上的骨骼似乎被一座又一座的高山压的弯曲变形,正嘶哑着喉 咙在无声的叫嚣——太过残忍,是这样的悲惨凄凉! 他木然的守着病上的母亲,眼睛暗的像,眸光沉的像海,平静的表面涌动着随 时可能爆发的山崩海啸,可是理智的冰山将一切都压的丝毫不能动弹,冷却了一切 的懦弱和任。钱芹在药物的帮助下悠悠醒来,眼神空茫的像什么都炕见,摸不着的 空气,心神还残留在惊惧的空隙里,什么都想不起来。他握住母亲的手,喊:“妈, 你醒了。”声音仍然算的上平静,却沉痛低回,一个字一个字不像说出来,倒像用 棒槌一下又一下敲打着被迫滚出来。 钱芹忽然想起那个可怕的噩梦,抱住他惨然的说:“乔其!”乔其现在成了她 唯一的依靠,成了所有的希望,成了她延续的生命。陈乔其像山一样立在她面前, 无畏无惧,挡风遮雨。低沉着声音说:“妈,你别伤心,一切还有我呢!”陈乔其 立即给父亲生前的信的过的朋友打电话。 他沙哑着声音对一个年约五十,甚有威严的男子喊:“蔡叔叔!”那人用力拍 了拍陈乔其,点头说:“不要惊慌。”当他得知陈念先突然去世的消息时,连赶了 过来。镇定的问:“乔其,你妈妈现在怎么样?”陈乔其停了一停,垂着眼说: “正在里面休息。”他推开病房的门,举步走了进去。钱芹脸惨白侧身靠里躺在那 里一动不动,听到脚步声依然没有反应。 他走近轻轻的喊了一声:“芹!”钱芹缓缓转过头,眼神还有些恍然,过了一 会儿见是他,黯然的叹了一口气,半天才哽咽说:“蔡中,你来了,念先他——” 眼泪像流动的水一样掉在带有消毒水的白被面上,始终干不了。他默然了一会儿, 先说了一番安慰的话。然后招手叫来乔其,一字一句的说:“念先走了,可是陈家 还没有倒。”所有人惟有沉默,像暴风雨来前又闷又热的午后,胸口压抑,呼吸不 畅,骨骼都要闷断了! 时势同样由不得钱芹继续悲痛,陈家庞大的家业一下子落到孤儿寡的肩上。钱 芹虽然一向是陈念先的左右手,是商场上一对著名的贤伉俪,可是依然压不住公司 里突然产生的巨大的动。底下的员工人心惶惶,议论纷纷;高层主管居心难测,蠢 蠢动;外面的人冷眼旁观,想要混水摸鱼。偌大的陈氏忽然间乱成了一锅粥,像捅 破了的马蜂窝,纷纷扰扰。人人六神无主,神惊惶。前后历经两代费尽无数的心血 建成的大厦呼喇喇将倾! 陈念先的丧事在蔡中的主持下盛大隆重的举行了。前来追悼的人很多,即使不 看死人的面子,也得刻中的面子。人人对陈念先的遗体鞠过躬之后,都要上前恭敬 的称呼一声:“蔡局长!”蔡中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陈念先的追悼会上,无疑给某 些心怀不轨之人敲响警钟,给许多持观望态度的人吃了一颗定心丸。 在蔡中的鼎立帮助下,陈氏的内乱暂时压制下来,可是依然危机重重,钱芹再 厉害,也掌控不了一切。蔡中深思熟虑之后果断的说:“芹,国不可一日无君,公 司也一样,目前这个情况,只能暂时由你来接替念先的位置,乔其还太小了,必须 磨练一段时间才能服众。” 经过到处奔波游说,用尽了各种关系和手段,又有蔡中等人在背后撑腰,钱芹 终于坐上了陈念先的位置——虽然摇摇坠,朝不保夕。而陈乔其跟在母亲及诸多长 辈身边不分昼,争分夺秒的的学习公司里的一切事物——目前这样的情况,多一天 便多一分把握,时间对他来说太宝贵了。陈氏像一艘风雨飘摇的帆船,正处于黑暗 前的黎明,空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暗淡过——最艰难的时刻,正如乔其。没有人能真 正明白他肩上扛着的到底有多少东西,连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迷茫的抬起头,没 有止境的承受下来,根本不清楚会不会压断脊梁骨! 陈乔其伏在办公桌上仔细核对公司内部一项项的资金流动,桌子上是成堆的文 件,数据和表格,几乎将人淹没。他这样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工作了整整六个小 时,连口水都没有喝。过了半天,突然掷下笔,按下电话键:“让杨主任过来一下。” 一名年约四五十岁的男子象征敲了桥不等说话直接走进来,陈乔其站起来,客气的 说:“杨主任,请坐。”杨主任语气上虽然客气有礼,却笑着大喇喇的坐下来,手 随便搭在沙发扶手上。 陈乔其不动声,目光炯炯的看着他没有说话。杨主任抬起头问:“什么事?” 神颇有点不耐烦。陈乔其抽出文件,递给他:“这是你们部门这个月的资金去向。” 他接在手里随便瞟了一眼,问:“有什么问题吗?”陈乔其忽然沉下眼,却又莫名 的笑了笑,笑意仅在嘴角就打住了,根本没有进到眼睛里。缓缓说:“数目有些不 叮”颇有一种压迫感。 杨主任下意识的说:“不会吧?”陈乔其指出红笔列出的款项,平静的说: “这两笔款项是怎么回事?”眼神有些冷,像盯住猎物的猎鹰,紧迫逼人。他一开 始还不在乎,欺负陈乔其年纪小,刚来公司,什么都不知道,能拿他怎么样!待看 见他眼中不同寻常的阴狠,一盆水泠泠的浇在头顶上,才恍惚的颤抖了一下,收拾 了轻视之心,坐正身体。拿起文件赶紧翻了翻,垂着眼思索,忽然拍着头说:“我 记起来了,前面这笔款项是公司内部的支出,我那里还留了底,您可以看一看。另 外一笔大概是和江诚公司合作时的杂项支出。” 陈乔其坐直身体,双手交握放在办公桌上,斜着眼看了他一下,神情似乎不解, “咦”了一声,问:“大概是?”气势像飞流的瀑布,汹涌而下,办公室里流动着 一股沉沉的气压,围绕在周身,不断回荡,到处激打,啪啪啪无声的响着。杨主任 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双目乍然对撞,冷汗涔涔。忽然垂下眼,紧跟着站起来,匆匆 的说:“我立即将这个月流动的资金重新整理一份。”陈乔其点点头,恭谦的说: “那就麻烦杨主任了。”其他的话一句也没有说。等他出去后,陈乔其“哐啷”一 声站起来,坐椅“砰”的撞倒在地下。 杨主任刚出来就碰见特意等在外面的李主任,笑着问:“找你有什么事?”大 家都想知道陈乔其到底怎么样,是年少有为还是不过如此。杨主任扬了扬手中的文 件,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神情却泄露了一切。刚进去时的不屑和出来时的故作 镇定,明眼人都看的出来其中的差别。李主任见他这个样子,双手抱胸,靠在桌子 边自言自语:“据说猫和狮子小时侯长的很像。”错把狮子当成猫可不是一件有趣 的事情。那么会是猫还是狮子呢? 钱芹拖着疲惫沉重的身体进来找他的时候,满地都是散落的文件,一片狼籍。 吓了一跳,不由得问:“乔其,怎么了?”陈乔其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笑 说:“没怎么,心情不好,觉得有点累而已。所以发泄发泄。”钱芹“哦”了一声, 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只说:“天黑了,回去吧。今天约了蔡叔叔吃饭。” 陈乔其起身装了一大包的文件资料才陪同母亲一起离开了。 驱车来到城中最豪华的酒店,席上除了蔡中夫等人还有他们唯一的儿蔡如舒, 见到陈乔其亲热的说:“乔其哥哥,你来了。”陈乔其对大家打了声招呼,自然的 在她身边坐下。蔡中起身介绍另外一对夫说:“乔其,这是银行的司徒行长,快叫 伯父,这是伯母。”又转头笑说:“司徒老弟,这就是老陈的儿子陈乔其,你可要 记得提携提携。”司徒协笑说:“哪里哪里,这就是乔其?几年没见,长的这么高 大了。” 陈乔其笑说:“司徒伯父,我记得小时侯您还送了一把枪给我呢。”那时候司 徒协还只是银行的主任,经常来陈家走动。被他这么一提,媚想起来,哈哈笑起来, 说:“我想起来了,当年老陈老是嘀咕我,说你整天拿着一把式机关枪跑的不见人 影。眨眼间,过去这么多年了,老陈也走了,你也这么大了。”说着长长的吁了一 口气,又微笑说:“幸好乔其有出息,没有辱了老陈的名声。”蔡中称赞的看了眼 乔其,立即接上去笑嘻嘻的说:“司徒老弟,老陈就这么走了,乔其还得靠你帮忙 呀。”司徒协连连笑说:“好说好说,一定一定。”一口应承下来。气氛融洽,言 笑晏晏。 司徒协的子转头对蔡中微笑说:“蔡局长,这是你儿吧,长的跟一朵似的。” 蔡中有些得意的说:“哪里哪里,头疼着呢。”司徒协打趣说:“外头有多少年轻 小伙子排着队,以至于让鼎鼎大名的蔡局长头疼不已?”众人哄然笑起来。一顿饭 吃的宾主尽欢,不负所望。 吃完饭司徒协夫先离开了,时间还早,蔡如舒精神熠熠,拉着母亲的手提议到 附近的商场逛逛再回去。她母亲笑说:“我年纪大了,可比不得你们年轻人,经的 起折腾。”钱芹笑说:“小舒要逛的话,让乔其陪你好了。”蔡中点头,笑说: “那让他们年轻人玩去吧。我们几个还是赶紧回家舒舒服服的睡觉。”陈乔其没有 异议,送他们几个上车了,才折回来,笑问:“你准备去哪?” 蔡如舒和乔其同年,自小相熟,俏丽活泼,眨着眼睛笑说:“陪我去看电影怎 么样?”陈乔其大手一挥说:“走吧。”蔡如舒沿着街道慢慢走着,歪着头对身边 的陈乔其说:“当年你为什么非要去北京念高中?我们大家都吓了一跳。你说都不 说一声,就那样走了。”语气亲昵,颇有几分埋怨的味道。陈乔其一脚忽然踏进路 边上的草坪里,怔了怔,瞬间失了神,被强行压抑许久的感情如奔腾而下的潮水突 然将他淹没,呼吸逐渐困难。 蔡如舒毫不知情,伸出手连忙拉住他,嗔道:“怎萌到里面去了。”抬头抱怨 说:“这边的路灯怎么又坏了,黑漆漆的,有点暗,什么都炕见。”陈乔其立即跳 出来,往前走了几步,笑说:“没事,一不小心就踩了进来。”两个人沿着街道随 便走着,到处是流转的灯光,五光十,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陈乔其在电影院门前停住了,笑说:“这家电影院什么时候改建的?我记得以 前破破旧旧的,现在整的跟歌剧院似的。”蔡如舒抿嘴笑了一下,说:“早就改建 了,都好几年了,谁叫你不在。”陈乔其随意应一声说“是吗”,然后说:“你不 是要看电影吗,就这家怎么样?”蔡如舒看着他笑,点头同意了。 放的是很热闹的一部片子,打打闹闹,轰轰烈烈,故事很有意思。黑暗里,蔡 如舒看的低笑出声,转头看陈乔其时,斜靠在宽大的椅背上已经沉沉睡去了。她心 头媚闪过一种疼惜的感情,这么吵闹的环境也能睡着,可见真的是很累很累了。将 他手上捏着的饮料轻轻抽出来,犹带有暖暖的体温,双手捧在手心里,忽然喝了一 口,有些凉,心里却是热的。怔怔的看了他一会儿,才偏过头去继续看,没有发出 任何声音,甚至想咳嗽的时候也拼命压住了。 然而陈乔其并没有睡着,他只是闭上眼睛想起小时侯和萧君来这里看电影时的 事情。那个时候还没有包间,长长的椅子,窄窄的通道,昏黄的走廊,差强人意的 灯光布景,密密麻麻挤的到处都是人头。窗户的帘幕又厚又重,视线有些模糊,台 阶乱七八糟的,老是提心吊胆,生怕一脚踩了个空。他拉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随着 人群往里走,还比她矮一点点,可是两个人紧紧的靠在一起,喧嚣声中仿佛什么都 听不到,只听的见彼此的粗重的呼吸声——被人群挤的简直喘不过气来。他喝她喝 过的奶茶,同吃一包爆米,甚至抢她咬了一半的地瓜干。她抢不过,瞪眼看他,脸 上的神情忿忿的,表面上故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可是又偏过头去不理他。 吃完了零食,她兴趣缺缺的用衣服垫住头睡着了。他弯下腰装作不经意的扫过 她的脸颊,没有一点动静,于是更大胆,伸出舌头的舔了舔她的嘴唇,上面还有残 留有柠檬奶茶的味道,很甜。荧幕上的扫帚在高空飞来飞去,到处穿梭,惊险至极, 像他那个时候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同样的惊险刺激。出荔,他对她说“我喜 欢你”,只换来她气冲冲的一句“真是荣幸”。 想到这里,陈乔其忽然睁开眼睛,一个挺身站起来。蔡如舒吓了一跳,问: “你醒了?”他点点头,说:“我去一下洗手间。”站在镜子前,旋开开关,掬起 一把水拼命冲脸,额头鬓角的头发全部沾湿了,水珠顺着喉结一直流到衬衫里。镜 子里倒映着的仿佛是另外一个他,疯狂的,桀骜不驯的,绝望的,希望的;可是统 统被站在外面的他死命掐住了。忽然愤怒的难以控制,对着墙壁用力的捶了一拳, 手指立即又红又肿,仿佛断了一样,可是那会儿丝毫没有感觉。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恢复冷静,仿佛真的只是去了一趟洗手间。电影刚刚 打出字幕,他将手随意插在口袋里,微笑说:“看完了?还想去哪里走一走?”蔡 如舒迎着他笑:“不了,有点晚了,回去吧。”乔其要送她回去,她婉拒了,抬头 看着他说:“你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觉。”声音里满是柔情蜜意,像四月风沉醉的 晚上,吹在她身上传到他身上。 晚上洗完澡的时候,陈乔其冷着脸看着镜子里自己,似真似假,完全相像却又 完全相反——厌恶之极,痛苦之至。身体被一张无形的大网缠绕的死死的,箍的丝 毫不能动弹,网的周身全部是尖锐的刺,转个身就扎进身体里,一直穿到心口,露 出森森的泛光的针尖。他突然大吼一声:“总有一天会要回来的!”然后退后几步, 随手抄起手边的重物,用力砸出去。 后来陈家室的玻璃经常换,因为老是被砸的粉碎——当陈乔其不能控制心中强 烈的思念和妒忌时。陈家的佣人一开始听到巨大的声响,惨白着脸战战兢兢的立在 那里不知道该不该进去。钱芹慌慌张张的闯进来,见到翘着腿闲坐在沙发上的陈乔 其,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提着的心放下来,小心的问:“乔其,怎么了?”陈乔 其甩了甩未干的头发,耸肩说:“没什么,心情不好。”钱芹悄悄的叹了口气,不 再说话,替他带上房门。第二天让人换了一块玻璃。 她去咨询心理医生,医生认为他是压力太大,责任太重,所以借这种方法宣泄 心中过重的负荷,是一种正常的情绪发泄——尽管暴力一些。可不是吗?他仅仅只 有十八岁!可是肩上心上承受的是整个陈家的天贺。后来当陈乔其再砸自己室里的 玻璃的时候,钱芹吩咐底下人,不得大惊小怪,任由他砸。砸了再换,换了又砸, 渐渐的整个陈家的人习以为常。连换玻璃的师傅也对陈家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一来 二去,熟门熟路,陈家上上下下都认识了。 没有过几天,在双方家长的同意下,陈乔其和蔡如舒订婚了。陈氏内部所产生 的紊乱冲击暂时缓下来,逐渐朝原先的轨道上滑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