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赵萧君愕然,眼睁睁的看着门当着自己的面狠狠的关上。举手敲,忽然觉得重 若千斤,恍如泰山压顶。弯曲的手指贴紧木门,最终滑然落下来,悄无声息。她双 手抱胸斜靠在门边上,忽然觉得疲累之极。闭着眼睛,心乱如麻,整个人在无边的 苦海挣扎,载浮载沉。不知道过了多久,门轻微“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成微 诧异的看着她,眼中还带着未消的血丝。 两个人面对面站在那里,无声的对望,彼此的眼中有对方的影子,心却在万水 千山之外。如此近的距离,咫尺却是天涯。她艰难的开口:“成微,我想我们需要 好好的谈一谈。”成微余怒未消,恶狠狠的说:“我说过,我不会离婚的。”赵萧 君沉默,无力的问:“为什么?你看我们现在这样——,何必呢!”成微下巴上的 青筋都冒出来了,“为什么?我倒要问你为什么要离婚!”赵萧君叹气,喃喃的像 在思索:“为什么?”神情哀伤茫然,“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既然过的 这么累,为什么还要彼此折磨呢!” 成微眼中露出灰败惨然的神情,徐徐的说:“萧君,陈乔其的爱情是爱情,那 么我呢?我的就不是爱情了吗?”如刀似剑的质问,直插心扉。她偏过头去不敢直 视他的双眼,身体微晃,脸惨白,用尽余力:“问题不在于这个,而在于我。”成 微噬血般瞪着她,心却被穿成一个大大的窟窿。她道出了问题的关键。 他忽然重重的冷哼一声,咬牙切齿的说:“你以为和我离婚了,就可以和陈乔 其在一起了是不是?你别痴心妄想了!且不说陈乔其已经订婚,身上背着整个陈氏 的重任;单单就是他母亲那一关,你永远都别想过!她把陈家所有的帐都算在你身 上,尤其陈念先的死,正恨不得生吃你的肉,痛饮你的血呢!” 赵萧君摔倒在沙发上,痛到最深处早已麻木,深入骨髓的疼亡然像是不关己事, 仿佛伤的不是自己。神情没有什么大的变化,双手撑在胸口上,慢慢说:“不是这 样的。我和你离婚并不关他的事,现在都到这个地步,也没有想过要和他在一起。 我已经很累很累了,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没有谁规定一个人就不可以好好过下去。 而且,——而且,我,我对不起你。所以,所以一定要离婚。”后面间说的有些支 支吾吾,模模糊糊,语焉不详。 成微的怒气像浇了幽烈焰,突然窜到高空,映红了半天的云彩——却是腥红腥 红,像在滴血,十分可怕,令人骇然心惊。一个箭步上前,如迅捷的野兽准确无误 的抓住她的肩,咆哮:“说够了没!不管你做了什么,就算是背叛,我也不在乎! 我现在不管你的心,但是,你的人既然是我成微的子,就要遵守无名指上的承诺和 约定!” 赵萧君痛苦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不累吗?”成微大吼:“累? 早就已经习惯了!我已经习惯这样的日子!以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不论你做了什么! 反正,我是绝对不会离婚的!”赵萧君有些昏厥,声音低沉:“你为什么要这样? 大家都退一步,成全各自的碧水蓝天,难道错了吗?” 成微觉得无比的讽刺,冷笑说:“成全?成全你吗?我为什么要成全!看着你 和陈乔其恩爱缠绵?我做不到!我现在才知道有些人为什么明明知道是飞蛾扑火, 还要奋不顾身往下跳!我竟然也成了其中的傻瓜!”赵萧君又悲又愤:“成微!我 说了不是成全我和乔其,是成全我和你自己!我说了完全不关他的事。”成微立即 返:“不是因为他你为什么要和我离婚?”赵萧君被他问的倒退一步,哑口无眩若 没有乔其,他们之间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气流似乎停止流动,房间里的空气又沉又闷,像暴风雨的前夕,压的人呼吸不 畅,气血翻涌。赵萧君从来没有想到谈判的结果竟然是这个样子。她以为依成微的 心和自尊,应该毫无困难才是——毕竟是这么的疲惫难堪。紧紧的闭上眼睛,眼泪 滑然而下,忽然气息奄奄的说:“以后呢?以后我们就像今天这样,彼此伤害,直 至体无完肤,伤痕累累?”声音像在垂死的边缘挣扎徘徊。 成微跪在她身边,伸出指腹替她擦掉额角的泪痕,沙哑沉痛的说:“不会的, 一定不会的!萧君,这只不过是我们偶尔的吵架而已。”她大力啪掉他的手,摇头, 然后哽咽:“成微,不要自欺欺人。两年了,还是这样,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成微的手停在空中,怔了许久,低声下气的说:“萧君,只要你肯,大家再多用一 点心,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如此的卑微,那么骄傲的成微——为了她!她忽然痛 的痉挛,死命按住腹部。没有比这个更悲哀的了! 成微伏在她身边,低声喃喃的倾诉,似乎在抚慰彼此千疮百孔的心:“萧君, 眼前似乎山穷水尽疑无路;可是再站高一点的话,始终会柳暗明又一村的!就算没 有路,我也可以劈山断水,只要你仍然跟在我背后!”赵萧君牙齿咯咯作响,额头 上豆大的汗水一粒一粒冒出来,哆嗦着唇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成微察觉到她的不适,伸手一摸,手脚冰凉,脸白唇青,骇然问:“萧君,萧 君!怎么了?”惊慌失措。她微微眯起眼,恍恍惚惚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涣散,就 此昏迷过去。成微一手抱起她,没命般朝医院赶去。一路风驰电掣,连闯红灯,平 时稳定有力的双手此刻却在微微的颤抖。 医生检查一番开了单子让他去科,他根本没多想,心急火燎的抱着她直闯进去。 俊的是一个中年的医生,从眼镜底下瞪着他问:“这个叫摘—萧君的是你什么人?” 赵萧君昏倒在地,她似乎有所怀疑,觉得成微很不牢靠似的,很不满的看着他。成 微虽然着急,倒很合作的回答:“是我太太。”她立即笑起来,说:“哦!原来你 们已经结婚了。你知道现在的年轻人太荒唐了——” 成微不耐烦,直接问:“我太太没大毛病吧?”她连忙说:“没有,没有,只 是身体有些虚弱。”然后郑重其事,严肃的说:“年轻人,以后要注意了,都是要 当爸爸的人了。怎么这么粗心,老婆怀孕了什么都不知道,还弄的晕倒私医院来, 实在不像话。”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本来一转到科就该想到的,现在才反应过来。 先是吃了一惊,忽然就怔住了。 他守在赵萧君边看着液滴一小点一小点落下来,细微的“嗒塔”声都听的一清 二楚。一瓶葡萄糖还没有输完,她悠悠醒过来,还未睁开眼睛就闻到医院里特有的 药水的味道,很不好闻。到处是白的,有些刺眼,转头就看见坐在边发呆的成微。 手轻轻动了一下,扯的手上吊着的管子晃了晃。他回过神来,柔声问:“你醒了?” 她默默点了点头。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开口,顿了顿又说:“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仍旧没说话,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成微抬高身体,调了调输液管的流速,说:“还差一点,马上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漫不经心的说:“你怀孕了,医生说有两个多月了。”她起先没有表情,忽然 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半晌又低头看着自己的腹部。紧紧捂住嘴巴,不让心 底任何一点声音泄露出来。另一只手躲在被子里攥的死死的,指骨一根一根往外突。 媚转过头去,眼泪顺着指缝哗哗哗的流下来,泪流成河。 偏偏在这个时候,多么的难堪!生活竟然这样捉弄你,捉弄的你不断的软弱, 不断的屈服,不断的妥协!这到底是谁开的恶劣的玩笑?她现在连无语问苍天的心 情都没有了。 离婚的事自然而然烟消云散。她鼓起所有勇气,不惜孤注一掷就这样被冰封在 万年寒冰之下,连半点波澜都没有激起!似乎不管她怎么做,总是抵不过命运的玩 弄。她在它的掌心里跳舞,摔的浑身是血,可是还是得继续跳下去——怎么逃也逃 不开,只得照着它的法则继续跳下去。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一次又一次的错,一次 又一次的折磨,她已经心力憔悴。就这样吧,她不再多想什么。沉睡未必不比清醒 好——如果是现在这样的话。 成微跟她商量:“要不你别去上班了,在家休息吧。”她边叠衣服边说:“小 心被公司炒鱿鱼!哪有这么早请待产假的。”成微心想被炒了倒好,只是不敢说出 来,免得又是一场争吵。想了想说:“我去跟你老板说一说,就算停薪好了。”她 头也不抬的说:“那在家干什么?想闷死我?才两个月,什么事也没有。”成微不 想因为这个惹的大家不快,迁就她说:“那你得按时上下班,不能再加班。一有不 适,立即回来休息。”他小心的也太过分了,刚刚怀孕而已。叹了口气,也让了一 步,说:“好好好!我这几个月的奖金恐怕是别想拿了。” 自此,成微天天送她按时上下班,有时候实在抽不出时间,也一定派公司里的 司机接送。她怕公司里的同事见到他那辆实在耀眼出名的车又要追问,总是让他在 街口就放她下来,笑说多走几步路运动运动也好。可她不知道的是,成微总是要看 到她安全的走近公司的大门才肯放心的离开。 一日快到下班的时候,成微打电话过来:“我今天有个应酬,实在走不开。司 机已经过去接你了。”她“恩”一声,说知道了,过了一会儿轻声说:“那你早点 回来,少喝酒,小心开车。”成微答应一声,也让她注意安全。两个人似乎才回到 婚姻的轨道上。 走出大门的时候,一个人拦住她的去路。她抬起头,脸哗然变了,怎么都想不 到竟然是她,蔡如舒——陈乔其的未婚。她脸有些苍白,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冷冷 的打量,好半天才说:“萧君,我小时侯见过你,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像。有空吗? 出去喝杯咖啡怎么样?”当然有印像——彼此在林晴川的婚礼上早己见过了,却料 不到还淤见的时候。 她想起陈乔其当日说过的话“给我三个月的时间——不,两个月就足够了”, 手足无措,心乱如麻,不知道他到底做了什么,竟然惹的人家千里迢迢的找上门来 了!长吁了一口气,碰到他的事还是和以前一样提不起放不下,想剪都剪不断,想 理都理不清——连躲都躲不了。 两个人在附近的咖啡厅坐下来,她要了一杯黑咖啡,客气的问赵萧君要什么。 赵萧君没有要咖啡,只要了一杯浓牛奶,看着她一口一口喝下那黑的跟炭一样的咖 啡。心里忽然又有些疼,似乎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忽然放下杯子,浓黑的 咖啡立刻荡起一圈又一圈丽的涟漪。手有些颤抖,语气却平静的说:“乔其特意到 学校来找我,说要和我解除婚约。他说他爱的是你,从头到尾都是。” 赵萧君的身体忽然划过一阵尖锐的疼痛,几乎要窒息过去,就算是这样又能怎 么样呢?只是越觉得讽刺悲哀罢了。爱情似乎是远古的迷信,神秘难测,握不住抓 不牢。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齐聚在一起来打破这种迷信的诅咒。可是他 们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缺,永远都打不破迷信的力量。 蔡如舒眼睛里有泪,一闪一闪。赵萧君很担心她,可是眼泪始终没有掉下来, 硬生生被她吞了进去——大概是苦的吧!她接着说:“他说他和我订婚只是权宜之 计,他说对不起我,任由我发落。但是一定要解除婚约。”她的脸上虽然没有泪, 可是全部融进了声音里。忽然端起咖啡大口大口吞咽着,是不是这样就可以将所有 的羞辱痛苦一起吞掉?忽然摔下杯子,喃喃的说:“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很庆幸,能 够和自己心爱的人订婚,是多么大的缘分。可是没想到到头来,缘分这种东西却是 哟说明他一直不爱我这个事实!”绝顶的讽刺! 赵萧君忽然觉得苦的发涩,似乎刚刚喝的不是醇的牛奶,而是黄连。咬着唇慢 慢说:“我已经结婚了。”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像在的鞭打她自己,报应不爽,果 然说的一点都不错。她忽然恨恨的看着她:“就是因为你已经结婚了他还不肯死心, 我才会觉得更加的愤怒,更加的挫败,更加的忌妒!”赵萧君忽然觉得肚子隐隐作 痛,是伤到胎气了吗? 她有些激动的说:“他竟然还在痴心妄想!我想不是他疯了,就是我疯了,或 者一干人都疯狂了。他怎么会这样!”她无力的连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许久抬起 头,脸上的泪已经悄悄的拭干了,但是声音还是沙哑:“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 是怎么做到的?到底做了什门使的他走火入魔,理智尽失的爱你?”赵萧君脸惨白 的看着她,眼中的泪还是挡也挡不住的掉下来。 她进一步咄咄逼问:“他说要等你离婚!那你现在有没有被感动?你是不是打 算离婚呢?你就这样吊着他,然后一点一点毁了他?”赵萧君痛的呻吟出声,手按 住腹部,脸苍白如纸。她有些愕然,顿了顿迟疑的问:“你怎么了?”心里有些害 怕。赵萧君额头上全是涔涔的汗水,咬着牙关说:“我已经怀孕了。”平静的语气 下是如此的悲凉! 她显然被吓到了,过了一会儿跳到她身边扶住她紧张的问:“要不要去医院?” 赵萧君甩开她的手,电话声适时响起来。她呻吟:“你快来,我在公司附近的咖啡 店里。”然后撑着身体对她说:“你走吧。我不希望我先生看到你。这些事早就已 经过去了。”赵萧君如此不客气的下逐客令,她倒没有生气。一直待在附近,直到 看到一个高大的男子神紧张的冲进来,想都不想抱着她离开后才失魂落魄的走了。 她才推开门走出来,沉痛如无边的黑,将她包裹的透不过气来。多么可笑呵!自己 似乎找错人了!可是世界上没有比陈乔其更可笑的了,他还在那里痴心妄想,矢志 不渝。 成微紧张的立即送她进医院,幸好只是动了胎气,没有什么大碍。满头大汗的 责备:“怎么没有坐公司的车回家?为什么会弄的动了胎气?”她心虚的避开眼睛, 低着头说:“只是想进去喝一点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成微现在对她 是既不敢打也不敢骂,只好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说:“要不干脆别去上班了。每 天弄的人提心吊胆的。”她不服气的说:“在家里难道就是保险箱吗?”成微瞪她 :“你还敢说?”她识相的讨饶,举起手保证似的说:“好了好了,没有下次了。” 成微的替她请了整整三天的假,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第二天无聊的在家休息,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做什么。职业一旦休息下来,仿佛 浑身长了刺一样不舒服,或许是昨天蔡如舒说的一翻话仍然在骨髓里作祟的缘故。 可是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神通广大的找上门来。 她带着,脸有些憔悴,开门见山的道歉:“对不起,昨天害的你差点出事,你 没事吧?”赵萧君虽然极度不想再看到她,还是客气的请她进来。她懦懦的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怀孕了,所以才会那么莽撞——”赵萧君打断她:“没关系, 没什么大碍。” 她似乎也觉得尴尬,搓着手指坐立不安,然后说:“你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 了。我不打扰你休息了。”她站起来要走,赵萧君送她出去。站在门口的时候,她 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先生对你很好。”赵萧君忽然觉得恨她,还要这样拐弯 抹角的警告她!开始死死的盯着她,忽然间没了斗争的力气,平静无波的说:“是 呀,我也这么觉得。” 她转身要走,却又问:“乔其知道吗?”她的心底不可遏制的重新燃起希望。 赵萧君明了的看着她,问:“你答应和他解除婚约了?”她理直气壮的说:“没有。” 赵萧君丢下一句:“那就好。”转身就走。对方既然来意不善,那么她也就没有敷 衍的必要了。可是到这个份上,心原来还是会痛。 可是事情不是这样就能结束的。生活往往在跟你开恶劣无比的玩笑,比现有的 恶劣还要恶劣,往往令你哭无泪。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