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二十年多年过去了,先是冯奶奶、佟老汉、国民党老兵接着是我父亲,最后是 校长相继去世。 校长是因为拉肚子,半夜栽进茅坑里淹死了。 莎莎嫁到了美国。晨晨做了一个篮球俱乐部的教练,去了成都。小宝下海去了 海南岛,做起了生意。大宝还留在了大杂院,在一个建筑队做包工头,还娶了一个 发廊老板做老婆。据大宝妈说,媳妇的发廊收益非常可观。大宝的儿子大山也快八 岁了,他可是奶奶的心头肉。用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来形容,一点也 不会过分。但在我看来,这小子跟他爸长得一个熊样,虎背熊腰,一副蛮横无理的 架式。还特喜欢纠缠小女孩。活脱脱一个二十多年前的大宝再现。 有一次,我听到大宝妈对晨晨妈这样说:“大山这孩子,可真像他爷爷的爸爸。 可惜他们都没有我这福份,看到大孙子的降临和快乐的成长。” “你也别太难道,校长是走得太早了。不过,大山一定是老天爷对你的补偿。” 晨晨妈安慰道。 我父亲患肝癌去世时,我刚初中毕业。 由于医生已经放弃了治疗,他不想死在医院里,就回到了家。记得,他回到家 的第七天,也就是他临死前的一刻,他突然从昏迷中睁开眼睛。他已经连续昏迷五 天了。 “我还不想死!……”他冲着天花板喊着,眼神中充满恐惧,听上去似乎他在 向什么人乞求:“……别带我走,求你!……” 我不禁也朝天花板望去,那里除了一盏吊灯外什么也没有。 “……都怪我当时喝得太多了……是校长……是他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不 是我的,而是他校长的……我真浑!后来我才知道他在报复你对他的拒绝……” 忽然间,我明白了过来。这老东西出现了幻觉,他在与我妈妈对话。我紧张地 屏住呼吸,静静听着。 “……再说,你也不是完全无辜,虽然你拒绝了校长,可你还在厂子里有一个 相好……我也非常后侮,不该整天泡在酒里……都是酒惹的祸,我不知自己在做什 么……” 老东西,你死到临头了!我不由骂道,是你逼死了我妈妈!……是你害的我没 有妈妈!……是你令我生活在地狱中,惶惶不可终日…… 此刻,有一股不可抑制的悲愤情绪控制着我。我抓起一只大枕头,狠狠地捂在 了他的脸上…… 令我颇感意外的是,他没有我预想的那样拼命挣扎。他只是双腿微微一伸,就 再也不动了。 我双手从枕头上移开,然后呆呆地看着,脸上还捂着枕头的父亲。他死了吗? ……他已经有好一会都没动一下,一定是死了! 我拿开了他脸上枕头,我看到了一脸异常平静的脸,一扫往日的凶悍。没想到, 死后的他,看上去,竟然如此安详。 天亮后,我来到街道拐角处的杂货店。打算用那里的公用电话通知屠宰厂,我 父亲去世的消息。每次走进这个杂货店,我都不由会想起当年,因一分钱所受到的 耻辱和伤害。今天感觉却大不一样,我感觉自己一下子变得强大起来。我决不允许 任何人再那样对待我,若有人想试试…… “丫头,你要买什么?……”柜台后传出询问声。你当年竟敢卖给我一块缺角 的桔子糖。我认出他就是……尽管比十年前更老更胖了。 “一块桔子糖……”我将一分钱扔在他面前的柜台上。我看着他将手伸进糖罐 里一颗颗摸着,我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那时不到四岁的我,踮着脚尖眼巴巴看着 他,也是在这个糖罐里这样一颗颗摸着。当年我不明白他在摸什么,如今的我已经 知道了他的鬼把戏。 我急切地剥开糖纸,失望地看到它是完整的。老家伙,算你走运,不然,我会 砸烂这里的所有糖罐。 我将同样是橙色的、透明的桔子糖扔进嘴里,用力咂吧了几下。感觉味道怪怪 的。呸!……妈的,不是当年那个味。我将它吐在了店里的地上。这时,我才猛然 想起,我是来打电话的。 接电话的是厂值班主任。我告诉了他我父亲的死讯,他用沉痛的声调,请我节 哀顺变。他说: “孩子,不要害怕,厂里的领导和叔叔阿姨们马上就到。”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