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改造后的茅房,不再是从前那样臭气熏天。地面全部铺上了红色的地砖。过去 那个巨大的茅坑和那三口大尿缸,已经被白瓷便盆和男性小便池所代替。它们还可 以直接用水冲,不再需要掏粪工了。 我都记不清,当年为了改造茅房,我们一共开了多少次全院大会。二十次?三 十次?改造茅房大家一致赞同,没有任何异议。主要分歧在每家应该出资多少钱的 议题上。 作为工程的承包方:大宝的施工队。坚持认为每户出5000元是最低收费标淮。 5000元!这个数目在当时简直是个天文数字。大宝不厌其烦地一次又一次地招开全 院大会,耐心地想说服全院老少相信,他的施工队没多收一分钱。他拿出一大堆数 字,来说明所收的钱只够成本: “你们总不能让我自己掏腰包,去买水泥、地砖、瓷盆吧!……还要给工人开 工资呢……” “我看不懂你出示的数字,但我家确实拿不出5000元。” “改造茅房确实是件好事,我举双手同意。不过,我认为最好根据我们自己的 经济实力,量力而为。能改多少就改多少,也可以分期改造,不必一次搞定。” “我同意这个方案。另外,出资分摊标准,不应以户为单位。像我们家只有两 口人,而有的户却多达七、八口人,出资份额却一样是5000元。我认为这有失公平 原则。” …… 每次开会,大伙总是吵吵嚷嚷发表着各自的意见。 经过长达近一年时间的商讨,大家终于达成了一致的共识。 最终,每人出资1000元交给了大宝的施工队。一个月后,茅房的改造工程完成 了。大家都非常满意改造后的茅厕,还在里面挂上了除臭的香袋。因此,里面总是 香喷喷的。 在后院茅厕里,我果然发现了贝贝和大山的身影,而且都是半裸着……看见我 突然闯入,两个孩子都用充满惊慌的眼睛看着我……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右手紧紧掐住了大山的脖子,发疯似地将其推到墙壁 上,死死按着…… 此刻,我感到自己沉在了河底……我感到自己的脑子、耳朵注满了浑浊的河水 ……我仿佛听见了,从水面上传来的贝贝的哭声和叫喊声。可我既看不清女儿的脸, 又无法听清她在喊什么。我挣扎着想听清她看清她,急切地想安慰她:有妈妈在,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用怕……可我做不到。我全身内外都僵在了那里,无法动弹… … 忽然,洪水退去,我仿佛看见,我的小天鹅哭喊着飞了出去……猛然间,我眼 前的一切突然清晰起来,大山苍白扭曲、七窍冒血的脸吓了我一跳,我双手一松, 大山小熊般的身躯向后重重地倒了下去…… “天啊!……我杀了他!……” 我双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我再次沉入了河底……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过道里突然传来的脚步声,将我唤醒。我本能地一跃而起, 奔到门后,将门栓从里面轻轻插上。 我听到,来人推了推门,见门插着便转身离去了。但我清楚,来人过一会还会 再回来。我没有多少时间了,我得赶紧转移尸体。情急之下,我背起大山,先听了 听门外,确定此时院子里没人走动。 我扛着大山跑出过道,轻轻穿过院子迅速溜进自家,然后返身将门锁上。我感 到心脏拼命想蹦出嗓子眼,我狠狠压住左胸,想使心脏回到自己应该呆的地方。一 阵过后,我才猛然意识到大山还在我的肩上。我将大山扔在地上,然后呆呆地望着 尸体,我真的杀死了他!……我当着贝贝的面掐死了他?……我该怎么办?!…… 我女儿是杀人犯的女儿……我的白天鹅不能有一个杀人犯的母亲……决不能让别人 知道我是杀人犯……对了,贝贝去哪了?!……这孩子一定是受到了极度的惊吓。 在这种情况下,贝贝只可能去她父亲家。我想。 我正要往前夫家拨电话时,电话铃响了起来,吓得我一激灵。我马上拿起话筒 冲里面喊道: “贝贝是不是在你那儿?!……”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快要急死了,贝贝只是哭,看起来她吓坏了。可 她什么也不说。当我说要送她回家,她却一下子钻进了床底下,再也不肯出来。你 赶快过来吧!” “我现在过不来,我的一根手指头又被割掉了。而且感染化脓了,红肿得很红 吓人。贝贝一定是被吓到了。这几天就让贝贝呆在你家吧……你会善待她的,对吧 ……”我无奈地说。心里却暗自,思忖着:贝贝也许并不知道大宝已经死了,她也 许只是被当时的情景吓坏了。 “我是她父亲,我能伤害自己的亲生女儿吗?!你也太神经质了!……简直一 个神经病!”他气呼呼地撂下了电话。 挂上电话,我又重新走到尸体旁,上面已经爬上了几只苍蝇。 “我该怎么办?……我拿尸体怎么办?……”我颤抖的心,苦苦思索着。 我想我只能等到半夜,将尸体扔进护城河里。 因为我家离城墙根很近,城墙外有一条护城河。小时候我经常跑去看,从城河 里打捞上来的尸体。那些尸体个个被水泡得像个巨大的白色汽球,面目全非。还有 的已经腐烂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听说是被水老鼠吃的。打捞到河岸上的尸体, 几乎没人来认领。公示三天后,有关部门会通知火葬厂收尸火葬。 晚上十点半左右,我听到了大宝奶奶的焦急声音。她站在院门口,对着刚应酬 完回来的大宝夫妻说: “大山中午出去后,到现在还没回家……” “你应该给他同学家打电话,他肯定玩得忘记回家了……”不等媳妇说完,大 宝奶奶便连哭带喊地说: “打了!……打了!……都打了!……都说没有……” “你没给老师家打电话吗?……也许是被老师留校了呢。”我听见大宝急切的 声音。他竟忘了现在是在放暑假。 “我一小时前就打了,老师说现在放假……这可怎么办?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 晚还不回家过,我真是要急死了。一定是……”奶奶哭了起来,她不敢再往下想。 我听到院子里的嘈杂声越来越大。闻讯涌出来的人越聚越多,大伙七嘴八舌, 提供着各种各样的建议和线索。 “赶快报警吧!近来绑架男孩的案件特别多……” 晨晨妈怕吓着大宝妈,赶忙打断这个刚搬进大院不久的年轻人:“别胡说,你 怎么知道。” “胡说?晚报上天天都有这类报道。也难怪,你从来不看报。” “下午我看见大山哥哥背着书包,回来了。”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尖声叫起 来。 “吃过午饭,他背起书包,说要到一个同学家做作业……”奶奶回忆着孙子离 家时的情景。“……可人家在电话上说,大山下午三点就走了……” “快看!大山的书包在这里!”有人在院中央的石台下面,发现了大山的书包。 …… 看来在没有找到大山之前,院里的大多数人是不会回屋睡觉的。 尸体无法运出投入护城河。我开大了电视机的声音,开始熟练地肢解尸体。然 后,分别装入不同的塑料袋里,塞进冰箱的冷冻室。十五分钟后,我收拾停当。我 走出了房门,这样会显得正常,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怀疑。 “发生什么事了?……”我问一个小女孩,因为我一贯不与同院的成人打交道。 “贝贝姐姐回来了吗?……”没想到这个小屁孩,会反问我。我注意到,有几 个大人在盯着我看,似乎等待着我的回答。 “爸爸接她住几天,”我将缠着绷带的手臂给她看,“我的手疼得厉害,而且 已经发炎化脓了。”我从他人的眼神中,确信自己的解释非常合情合理。尽管,贝 贝以前从未被我的前夫接走过。 刚回到屋里,我就接到前夫从医院打来的电话。 他说他等贝贝在床底下睡后,才将她从床底下抱出来。却发现贝贝的小脸通红 通红的,他赶紧将手放在了她的额头上,滚烫滚烫的。依他的经验,贝贝的体温不 会低于三十九度。他来不及用体温表为女儿量一下,就急忙从床上抱起女儿,风风 火火跑向最近的区医院。 当我心急如焚地赶到区医院时,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急诊室里的贝贝。她的脸烧 得像火炭,昏迷不醒。我心如刀割地伏在她的床头: “宝贝,妈妈在这……不要怕,一切都会好起来……你很快就会回家,我保证!” 到现在我还是不能确定,贝贝是否知道大宝已经死了。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是她父亲,我有权知道。” “我……我不知道……”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我的肩头:“你是孩子的母亲吗?……我是值班医生,姓方。” 我慢慢扭过脸,看到一位穿白大褂,戴着听诊器的女医生,“大宝是谁?……” “什么?……你什么意思?……”我的后背顿时冒出了冷汗。 “你女儿出现惊厥症状,其间她多次喊到‘大宝’这个名子,和‘住手’这个 词。”方医生盯着我的眼神,令我胆战。 “大宝,是跟她住同院的小伙伴。”丈夫插嘴说。 “尽管我已经对她做了全面的检查。但很遗憾,目前,我还没有找到她突然高 烧不退的病因。不过你们不用太过担心,退烧针会让温度很快退下去。” 但方医生错了,贝贝在连续的高烧中,一直昏迷了五天。五天后,她被转院到 了省第一人民医院。 这天,方医生在医院的外墙上,看到了一张寻人启示,失踪的孩子叫大宝。看 罢,她急忙闯进医院传达室,一抓住起电话。这是她一生中所打的唯一一个报警电 话。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