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遗忘已久的哭泣 你曾哭过吗?可还记得幼年时是怎样哭的? 我说的不是身体的疼痛, 而是失去一切的悲伤。 全都离开了,没人要你, 一切你所熟悉的都背离了你…… 孤独,你因着孤独而哭泣着, 低声哭着。 没有人在乎你,但这并不可怕, 真正可怕的事情是── 连自己都不在乎自己时。 你曾为了失去自己的孤独而哭泣过吗? —— Cynicism —— 上午十点廿一分时我的手机突然的响了起来,我之所以这样清楚时间是因为我 一直在偷瞄着手表,我之所以一直偷瞄手表是因为这该死的会我已经开的要疯了。 我望了望会议桌上的其他人考虑是不是该接起手机?我最爱的“大力水手”音乐就 这样旁若无人的响着,一遍又一遍的提醒我该吃菠菜了。这时我正在会议室里开会, 说开会其实是好听,老实说我正处在被挨骂的尴尬情境当中,小我五岁的总经理正 在拍桌子踢板凳的咒诅着我的父亲母亲。 我还是接了电话,我怕我再不接电话老总会气的心脏病发,廿多岁的人死于心 脏病那太可笑了。是她打来的,她用平稳的语气说医院希望我能去一趟。她虽未明 说,但口气明显的表示是医院希望我去,关于她自己倒是认为没必要的,这只是医 生的需求而已。我生病了吗?我又没搞过其他女人,还是我身上有什么了不起的传 染病传染给她了? 我看了眼老总,而老总也正在看着我。这个骂人会议里几乎所有公司高阶主管 都到齐了,大家彼此对望着,我猜他们这时都正幸灾乐祸的想——你这个不知死活 的老家伙,开会时还不知道要关掉手机?这也算了,并且还有胆子敢在这时候接起 电话? 我对着手机高声的说着:“要我现在就过去吗?我正在开会哪!是个很重要的 会议。医生真的这样着急?” 这是说给老总听的,果然老总那快要爆炸的表情整个缓和了下来,全会议室的 人都用着关怀的眼光看着我。谁说这世界没有温暖? “嗯!现在……”她的口气和缓却又无比坚持,接着她告诉她在“马偕医院” 的妇产科,她在靠中山北路那个大门等我。 “出什么事了?”老总关心的问着。 电话挂掉了。手机上显示的是“无法识别”,我想起她昨晚说手机没电的事情, 这通电话应该是用公用电话打的。我想现在我只能去医院了……不过一切应该还好, 她还能走到大门等我看来事情并不严重,还能走路的人想必也没啥大病。 “我得去趟医院,我老婆今天体检好像出了点问题,她的医生坚持要我过去。” 我嘴里跟老总说着,同时心底期望着他会阻止我,去医院与挨骂间我情愿选择挨骂。 “那快去,可别耽搁了。” 我心底回敬了老总的祖宗十八代,我在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竟然背弃我? 路上交通简直是好极了,完全没有任何阻塞,连红灯都没遇上一个,才廿分钟 我就到了“马偕”。你越是希望它塞车它就越是不塞,对于台北的交通我算是彻底 的寒心了,向这种交通你还能有些什么期待呢?这简直是完完全全的没有指望了。 停好机车后我朝中山北路方向走着,心里猜测到底是发生什么事呢?妇产科?她终 于怀孕了吗?或许她是要告诉我孩子的爹是谁,然后告知我该何时签离婚协议书吧! 不然我家里可真的要出一位“耶稣”了。 我看到她了,她穿着鹅黄色的露肩洋装,那身材九年来几乎没有太大改变。当 然这是距离造成的错觉,靠近后那些鱼尾纹就泄漏了所有的机密,我终于明白了那 一桌子化妆品、保养品的意义了。女人身上的纹路就像是树的年轮一样,好用来判 断你有多古老,多不值钱。 她没回答我疑问的眼神,于是我只好像个白痴一样跟着她在医院里绕着。分不 出是消毒水还是香水还是杀虫剂,反正那种每间医院都有的讨厌味道扑鼻而来,这 里简直像是间超大型的公共厕所,喔!不,像是个超大型的公用坟场。一边走我一 边想着,所有建造医院的建筑师们想必都是一些将一生都奉献给RPG 游戏的玩家, 他们总是能让你找不到位置,只要是医院就绝对像是个巨型的迷宫坟场,所有标示 绝对保证是暧昧不明。我猜他们是故意建造成这样的,你一进医院立即就气馁了, 立即就绝望了,接着你就会乖乖的让他们用针戳你、用药毒你、用刀砍你,然后趁 你麻醉未醒前偷走你的器官以及钱包。 医生只确认我身份后就不再理我了,看来要我来此只是为了来当旁听的……这 医生长的肥肥壮壮外加黑乎乎的,我还以为所有医生都该像白衣秀士呢!这家伙看 起当屠夫还比较适合。 他问她说:“为何不早来呢?拖了这样久,就要三公分了,难道你一点警觉都 没有吗?” 三公分?有这样小的孩子?比我那条鱼还要小。 “我没想这样多,起初不过感觉到一点小硬块而已,而且,我没感觉它有什么 变化。” 她说话依然极为镇静,就好像这硬块是长在医生的身上与她丝毫无关,而这医 生似乎比她还要担心许多。我已经猜出个大概了,38岁,她才38岁而已。 “需要整个割除吗?” 是她问话的口气有点飘飘的还是我的头在晕?胃开始作怪的翻滚着,我不停的 咳嗽,像是要把整个五脏六肺都咳出来。 医生像是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一样回答说道:“整个割除当然比较好,不过我想 应该只需要切除肿瘤还有腋下的淋巴腺,嗯!再加上放射治疗。”他停了一下,突 然将原本沉重严肃的声音转轻松的说道:“我也不敢妄下断语,但是硬块在持续长 大这事情让我有些担心。” “你认为有多严重?何时动手术?”我颤抖的边咳边问着。 “我猜是刚进入第二期,应该还没有所谓的淋巴腺转移,在你太太腋下淋巴腺 我没摸到肿块。”医生看都不看我一眼,继续像是对我又像是对她说道:“下周来 看切片报告吧!但不论良性恶性我都建议手术。其实说这些还早,等切片报告出来 后再说吧!先别这样自己吓自己。” “你判断良性还是恶性?” 摸着裤子口袋里的烟我极度的希望能抽上一口,当然能喝酒就更好了。其实我 从来不喝酒的,为何我这时会想到要喝酒?想到要抽烟?我想应该是那满医院的禁 烟标志提醒我体内的尼古丁。那根烟画的可真像,还用红色刺眼的斜线杠着提醒你 ——你要抽烟吗?你想抽烟吗?抱歉!这里是不能抽烟的…… “光用经验判断不准的,等报告好吗?”医生开始不耐烦了。 离开医院后我立刻掏出烟抽了起来。抽一口后突然感觉一阵反胃,靠着墙我只 吐出了一些酸水,但是反胃依旧,胃里面像是火在燃烧一样。或许我真的该考虑戒 烟了,每次看到医院时我都会起这念头,望着手上的烟,然后我继续抽着。 “少抽烟,看你咳的,你总有一天会死在这香烟手里的。” 我想应该是中午的关系,胃空着抽烟有时会这样的。我的胃或许出问题了,十 二指肠溃疡?老总好像就是因为胃溃疡开刀后才把烟给戒了,真是没情没义的家伙 啊!怪不得他最近胖了,活该他胖,让他没得成肺癌反而得到高血压然后中风。 “好饿,就为了检查今天没吃早餐,快饿死了,我们找个地方去吃点东西。” 我感觉她心情好的简直有点不像话。这像是一个刚发现自己乳房上有三公分硬 块的人吗?或许这硬块是生在我身上的,生在医生身上,无论是生在谁身上但就是 与她无关…… 我们走进了最近的一家面店,那面店里传来了阵阵的油烟味,弄的我胃更是难 受。我一点都不想吃,而她吃面的样子却像是饿了好几年……看着她能吃能喝的样 子我想或许这一切只是个误会。 无法忍受面店里满满的食物味道,我走到店外面点起了烟。或许下周医生会满 怀歉意道歉的跟我说——对不起我摸错乳房了,当时因为太忙而乳房也太多,一时 之间就犯了这个不可饶恕的错误。接着医生会像日本人一样对着我们鞠个九十度的 躬。 第二天她依旧全身充满活力的去上班,就像是完全没事一样,反而我却因为不 停的咳嗽只好请假挂在家里休息着。我想我这回感冒的很厉害,全身软绵绵的一点 力气都没有,一起床就天旋地转的想吐,只能躺在床上抽着烟跟鱼一起分享着尼古 丁。躺厌了,睡又睡不着,昨夜也是失眠盯着鱼缸抽了整夜的烟,那条鱼看起好想 已经有些尼古丁中毒?见它无精打采的样子我撑起身体打开了窗户。 窗外能看到的只有隔壁大楼的水泥墙,在这墙面上可以清晰看到水泥表层已经 开始慢慢剥落,有着一些白色的痕迹……壁癌?一栋被医生宣布放弃没救的大楼? 这地方是老社区了,这大楼到底有多老了呢?十五年?廿年?或许比我还要老了, 老到了连医生都认为没有必要开刀。 我爬起来扶着墙在客厅里逛着,那只死猫出奇乖躲的我老远的,整个家安静的 像是个垂死的老妇。这家也曾年轻过,也曾经历过儿童、少女、以及喋喋不休的中 年,曾几何时老成了这样?像似只剩下一口气倚赖着呼吸辅助器喘着不停。 看着这只老猫我在想,婚姻的生命期应该就同猫的生命一样长短吧!我们现在 这就叫做晚年了。 刚结婚时我们也快乐过,快乐了有一年还是两年?那时我们几乎每天疯狂做爱, 甚至我曾夸口只要一见她我就会硬。那时是因为年轻还是怎样?我像是个性爱机器 一样,对她的身体我有着无止境的贪婪……我们努力挤压着假期,跑遍全台湾玩着, 那时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累,还发誓等有钱了要一起环游世界。 后来做爱次数慢慢少了,也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应该是两个人同时开始厌 倦的吧!反正就是没这兴致了。不再四处出游玩耍,偶尔一起找间最近的电影院看 场二轮电影,偶尔一起吃个晚饭什么的,但连这些义工形式的次数也慢慢的、逐渐 的减少着……是什么时受开始停止拥抱的?是什么时候不再接吻的?做爱变得像是 工作,彼此都猜着对方大概想要所以不得不应付的做着……直到三年多前彼此都发 现了真相,于是两人同时的松了口气…… 有多久没一起吃饭了?半年还是一年了?昨天中午吃面时也是她一个人吃的。 她寂寞吗?或许现在她的情人们正在安慰着她,他们正用手轻抚着她乳房然后说着 不要担心。如果医生最后决定要整个割除呢?只剩下一个乳房的女人还能找得到情 人吗?她的那些情人呢?岂不是很尴尬于是要继续还是不要继续? 我突然想哭,我后悔那天为何没有陪她吃面。 看着她的房门我想那里面应该有着许多的秘密,衣橱里每一件衣服都曾亲眼见 过一段故事,每件内衣都曾经历过无数的缠绵,而那台电脑里有着所有欢喜快乐的 纪录。 我忘了她会锁门就直接顺手推门……哪知那门应手而开,她今天竟然没有锁门? 是因为忘了吗? 走进房里我看着四周,依然是如此陌生,房内连空气似乎都在告诉我我不属于 这,任何没有烟味的地方我都待不久的。没碰任何东西退出房间后我回到自己房里, 看着桌上那根她的长发,因为没地方放我只好就这样放在桌子中央。 看着那头发我开始哭了,哭的感觉真好,我惊讶一个中年男人的眼泪怎么会有 这样多?突然的感觉有东西在接近我,我低头看到那猫不知何时潜进来在我房里坐 着,自从我搬进客房后这是它第一次进来。 我想赶它出去,但想想还是算了。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