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失去感情的仿冒品 我是谁? 我曾经活过吗? 现在残留记忆里的每个过去真实的发生过吗? 还是我只是个躯壳, 真正的我已经不知在何时死去了。 越是想着过去我越是怀疑, 过去是这样明显的与我无关, 只能记住过程却感觉不出伤心或是喜乐。 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不也是这样? 我知道别人的点滴却无法分享感受。 于是, 我确定我只是个复制人。 我想我刚刚是睡着了,趴在床沿不知不觉的睡着了,等到惊醒时我注意着手表, 这时已经是午夜两点。我睡了有多久了呢?我是八点多些时上楼来的,大概睡了有 四五个小时以上了吧!可笑的这些日子以来我在家怎都没法入眠,但在这个令人厌 恶的医院里却是这样莫名其妙的睡了,睡的这样轻易,让我感觉有种被出卖的感觉。 是因为睡在她的身边吗?因为这亲近而让我感到安心? 看着她。她身上各种管子以及线路四处纵横着,大概是注射了镇定剂还是什么 所以一直陷在昏睡中几乎没有醒过,这样其实根本就不需要任何人来照顾的。我起 身伸了个懒腰,病房里的大灯不知何时被关了,整个病房安静的落针可闻。街灯微 弱的从窗外洒了进来,整个病房都笼罩在一股圣洁安详的气氛中,好像死神从未考 虑过在晚上动手一样。 突然我想起那年轻女孩对自己的死亡预告,靠着街灯那点透进室内黯淡的光线 我只能看到微弱的影像,女孩仍安稳的躺在病床上,病床旁放了一张摺叠式坐卧两 用躺椅,椅子上睡了个人。我想那人应该是女孩的父母之一吧,因为我睡了,所以 不知道这人几时来的。这人看来睡的极为安稳,不像是来照顾病人倒像是专门跑来 这睡觉的一样,我猜或许是因为女孩这家人白天还要上班,所以必需要有足够的休 息。环顾四周,每个病床旁都拥有着一式的摺叠躺椅,每个人都沉睡在梦乡中,这 里就像是个温馨的大摇篮一样。这些人各个都是沙场老将了,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战备所需,他们就像是训练有素的战士,正在培养体力准备那将来临的死战。我想 明天我该问他们一下这种椅子该去哪买,我讨厌被别人看做是外行。 是怎样的一个力量让他们可以每天持续不断的在这照顾病人?我大概想是出于 一种习惯已至于麻木的原因,有谁会喜欢长期的待在医院里?没有人有权力责怪他 们来了就只知道睡觉,毕竟这是场天长地久的战役,你永远不知道谁会赢,所以在 这场消耗战中每个战士都努力的保留着体力。想起女孩说我会比她还要早死,或许 吧!这场战役里参与的不仅仅只是病患与死神,这整个战场还蔓延到了那最亲的家 人、亲戚、朋友身上,许多时候最先败下阵的反倒是那些健康的亲人。 在楼下我抽着烟,夜晚的台北是安静的,似乎是在默默的告解着整个日间的荒 唐与逸乐。刚停没多久的雨这回又下了起来,像是悔恨般的无声哭泣着,悔恨自己 白日的脏脏无耻,想用泪水洗去满心的羞辱,然后重新得力好让第二天能再继续做 恶。这夜其实也不全都这样清明,就在隔几条条街那不远处的‘七条通’、‘八条 通’那仍隐约的可看到灯火通明,听说那儿不到清晨是不会歇息的,就算是在这永 不止息的雨夜里也是一样。一群不知道悔改的家伙啊!隔着几条街这里就有上百个 在死亡边缘徘徊的人,欢乐与死亡的距离原是这样的近。既然是这样近,那么欢乐 就应当是死亡最亲密的亲家了,欢乐又有什么错呢?我突然了解了老头的话了,他 是在羡慕着我有抽烟的胆量。当你对死无所畏惧时死就畏惧了你,谁都知道这道理, 但这只是一个道理而已。 回到楼上才走到护士柜台那时我感觉到了一股不对的气氛,这里出奇的热闹着, 虽然没有交谈声但护士们都忙着进进出出……顺着护士们走动的路线我看到她的病 房那灯火通明,这让我吓了一跳,她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不过只是去抽根烟而已。 我大步的走向病房。 我看到有人躺着被推了出来脸上还覆盖着白色被单,我知道这代表什么意思, 就算是白痴也知道这代表着什么意思。有两个人站在病房门口说着话,一位是一个 年约五六十的男子,另一个看来像是住院大夫。我被挡着一下子没法进门,事实我 也不太敢进门,怕是看到我最怕的——万一她的病床空了……所以我站在那听着他 们的对话…… “一点都不知道,我醒来上厕所时才发现的……”男子这样说着。 这男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哀泣,也没有快乐,有的只是一点表情都没有 的安祥,就像是刚刚才了了一件心头大事是的。我想这人应该就是死者的家属,我 放下了心,只要不是她,那么谁死其实是都不是这样重要的。 “好吧!那时间就写一小时前可以吗?我想应该有一阵子了,但不能确定时间。” 医生这样说着。 “那……随便吧,谢谢医生这些时间的照顾了。” 穿过他们我走进房间,我看到女孩病床已经空了,这时门口还细微的听到那位 可能是女孩父亲与医生之间的零星对话。我想冲出去大叫——是昨晚十一点廿三分 走的……我知道是昨晚十一点廿三分……这里每一个人都可以帮我做证的。 望着女孩空着的病床我心想着,你已经成功的证明了你的死亡预告,那么我呢? 我该要怎样证明关于你所预言的这一切呢?想起昨天别的病床病人以及家属对女孩 嫌恶的样子,我想女孩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做出幸或不幸的预告了,并且这预告还是 相当的准确。 除了她以外其他病床的人都醒了,大家都在看着那张空病床。整个病房垄罩在 一股恐惧当中,鸦雀无声的,女孩证明了自己的死亡,同时也证明了女孩昨天说的 ——这病房里除了她之外没有一个病人能活着出院……突然有一个病人哭了起来, 我知道他是在为自己未来将面对的而哭,这哭声在夜里有种悲泣的感染力,我看到 许多人也都跟着饮泣起来。 我握住她的手楠喃的说着:“你已经被证明是没事了……”于是我也哭了起来, 我的眼泪是为了年轻的女孩而流的。 “我四点必须要走,今晚有个应酬……”她大姐这样交代着,怕是我就这样一 去不返。 我不知道,如果像这样好像应酬一样的看护到底有多少意义?虽然我并不困, 也不觉得需要休息,但是回家洗个澡也是好的,猫跟鱼也该要喂了。 回到家我毫无睡意,先洗了个澡,接着洗衣服、喂猫、喂鱼的……等一切忙完 后我站在空荡的客厅点起烟来。想了想,接着我决定还是到阳台去抽,人总该要有 一些坚持的——这客厅是看电视以及看《爱情罗曼史》的地方,而卧室及阳台才可 以抽烟,那卧房是用来冥想、睡觉以及自慰的所在。 阳台上披着我刚洗的内衣裤,它们孤独的在那儿独自滴着水珠。 走进她房里,我直接的打开化妆台的底层抽屉。那婚纱相簿竟然被动过已不在 原位,现在它就直接的压在那按摩棒的下面,在住院前她有翻过照片?看完相片后 还用了按摩棒?我必须决定要不要去碰那根按摩棒,这根按摩棒做的像极了,这让 我感觉好像是必须真的去握起另一个男人的阳根,我浑身不自在起来。为了想看照 片我还是决定挪开它。 我用一张面纸隔着抓起了按摩棒,就像是用树枝去挑开一条蛇一样。那棒子材 质极为柔软,拿起时还不停的颤动着,就像是一个真的正在发情的阳具一样。我拿 在手上一时间不知道该把它放在哪是好,它就这样大剌剌的冲着血勃起展示着,跟 着我手的颤抖它也微微的颤抖,像是示威一样。我感觉它好像是在说——我亲爱的 主人,您需要我的服务吗?但我不知道该怎样为您这样一个男人工作,但我相信我 会学习的。又好像是在对我说着——你的女人夜夜都臣服在我底下,你知道她有多 爱我吗?我带给了她无限的快乐与高潮,那么你呢?你能持续多久?你的尺寸有多 少?我感觉一股厌恶自心底升起。 基于好奇我试着拨弄那些开关。有个向上的键我推了上去,它竟然在我手上边 震动边旋转了起来,还带着一闪一闪的灯光。呵!我这时只想要笑,多可笑的设计 啊!完全破坏了完美艺术品应有的庄严性,艺术品成为商品后只剩下了可笑的庸俗。 失去被尊重的艺术品就什么都不是了,我随手将那个仿冒品给丢在化妆台上, 拿起了婚纱照。看着婚纱照封面我一下子不敢打开,很复杂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敢 面对那逝去的感情还是不敢面对自己曾拥有的青春……九年前的我是怎个样子呢? 卅出头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啊!那年她才卅一岁,是我俩人生里上最巅峰的黄金年 代,那时我几乎以为自己是神。我打开了相簿。 我是老了,看起来比她老的还要多上许多,大概是因为我没使用保养品吧!这 九年来我胖了多少?至少有十公斤?一年悄悄的胖上一公斤是很公平的事情。照片 里我穿着一生中唯一的一套西装,看起来陌生的像是另一个人,一个我从来没见过 的人。看看镜子再看看照片,照片里的我像是从别的星球冒出来的,她虽老了但还 是可以看出是同一个人,而我是全然不同了。 在一张张的照片里她依在那个陌生的我身上,而那个陌生人则亲密的搂着她, 我不能不承认他俩可真的是男才女貌,怪不得当年她要不顾一切的嫁给他。那照片 的背景是假的,但是他们两眼神里的爱意与欢喜却是假不了的,这两个人是真心相 爱的啊!我感觉忌妒起那个男人了。 现在坐在这的我是个仿冒品。没错,我只是一个仿冒的家伙,一个仿冒了所有 记忆却仿冒不了感情的怪物,我跟那根按摩棒其实是一间工厂所做出来的,只是我 持久这部分故障了所以能力较弱。照片里的男人才是她的丈夫,我只是一个游走在 躯壳里的游魂,我没有爱,却霸占了这个躯体。所以爱就这样消失了,所以她就不 再爱我了。 猫跟着我走进我的卧房里,它好奇的四处嗅着,然后毫不客气的跳上书桌盯着 鱼儿。没理会那只不要脸的猫我看着鱼儿,它依旧游的很起劲,大概是很久没抽烟 了所以它看到我时像是很快乐的样子。我点起烟,对着猫我喷了口烟,猫打了一个 喷嚏。呵!活该啊!谁要你要跟进来的。 “你为何不学着抽烟呢?既然大家都住在一个屋檐下,拥有共同嗜好不是很好 吗?”我问着那只死猫。 猫没有理我,它只专注着鱼缸。这时我想起老头,也想起了麻将,缺了她之后 我们现在打麻将可真的是三缺一了。我突然的感觉冷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房里空荡 的关系吧!我加了件外套。 “你知道我是个假人吗?其实我只是根有身体的按摩棒,并且我的震动跟旋转 功能还都坏了。”我问着鱼儿。 那鱼没有回答我,或许它并不知道这些故事,或许在它来我们家里前我已经是 个假人了,又或许它不说是怕我感到伤心。 “那你说呢?”我又吐了口烟在猫脸上。 猫跳下桌子离开卧房,它在离去前停在门口回头望了我一眼,“喵~”一声表 示它清楚的知道所有的内幕,然后它甩着尾巴滚了。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