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伪装的坚强 恐惧掳获了我,我的心整个消化了。 我的双腿颤抖,胃开始阵阵的抽痛着…… 这些人想要怎样对待我? 他们要剥我的皮,吸我的血? 我开始笑,并且笑的很开心、很轻松。 这些嗜血者就在等着我害怕。 我感觉出我手心里的汗水…… 但我还是笑着。 除了笑我还能怎样? 我知道这场仗我是输定了,但起码我能让这些混蛋赢的不太完美。 病房里挤满了她的同事,跟那天她刚住进病房时一样的热闹非凡,就好像是哪 家正在嫁女儿办喜酒一样。这些家伙不知道从哪得来的小道消息,知道她身体已经 复原到可以接受探视了,要是换作我,我从来没法去注意这些小节的。他们知道她 病情的严重吗?我心想着,他们既然能这样神通广大的知道她适合见客,那么这世 界大概也没有什么事情可瞒的住他们吧! 整个病床边满满的都是鲜花水果,简直可以把她埋在里面,这简直比我上回参 加的一个葬礼还要隆重。我不知道这些人为何要送鲜花送水果?她现在还是只能进 食一些流质的东西而已,而我又不能把这些花拿去转卖,况且水果我早已经吃厌了。 我想人死以后最荣耀的葬礼就应该是这样吧!要是我呢?我想我死了或许只有我那 条怪鱼会纪念我吧!至于它纪念我的原因多半也是因为除了我之外不会有人给它烟 抽,或许我就是人家所说的那种“祸害遗千年”,这里躺着的人其实应该是我的… … 我该要特别立个遗嘱声明我的鱼儿有极为严重的烟瘾吗?万一我死了我还真不 知道它该怎么面对它的烟瘾。想想不妥,人们会因此而更加严密的监视它,会勒令 要它戒烟的,他们还会灌输它许多关于抽烟有碍健康的知识,我这样做只是徒然增 加它的困扰而已。 他们一进门就说着公司里的趣事,我并没故意去听,问题是我坐在这要不听进 个一言半句的也是很难的。听起来她们公司简直是好混极了,大家的工作就像是整 天吃喝打混不干正事,一间多人性的公司啊!这里没有一个人问到任何关于她的病 况,就像是这癌症是因着言语的叙述而导致传染的,又好像这里只是个度假中心, 而她不是因生病而住院反倒是在这悠闲的玩乐着。为何没有人问她这里好玩吗?我 好奇的等待着,或许真的会有人问这问题。 而她,她却一点都不隐瞒自己的病情,等大家的开场白结束后…… “也真是倒楣,莫名其妙的就第三期了,你们知道,第三期之后就是第四期, 呵!不知道有没有第五、第六期。有没有谁知道癌症一共分几期,要到几期才会死?” 病房里突然安静了起来,没有任何人开口,我本来还以为有哪位她的同事会体 贴的大笑几声附和她的幽默呢。尤其那个批着人皮的章鱼,他本来是里面说话最大 声的一个……他妈的你再说啊!说死你这个王八蛋。 我不知道为何我这样讨厌她公司的人,我猜是因为忌妒吧!因为从来没人会注 意到我。现在要是换成我躺在这病床上呢?我想我公司会立刻开除掉我,更别说由 总经理亲自带队来探病了,连扫地的老欧巴桑都不会鸟我的。她公司的人也是一样, 没有他妈的一个人理会我,我在这就像是个毒瘤,是不是假装没看到我我就会自动 消失呢?就像是他们看待她体内的癌细胞一样。 “哈哈!你们看……”她接着指着自己胸部像是炫耀一样的说着:“这两个都 是假的,这年头啊!可真的是什么都不用怕了,少了两个小的换两个大的,前些时 候我还担心它们一天比一天下垂呢!” 我不知道别人的感觉怎样,因为我坐的远所以没法看清楚这些家伙们的脸色, 不过从他们立刻试着开始转移的话题就可知道他们尴尬的情况了。我相信这时候她 的伤口若要是全好了,她甚至会脱掉上衣好展示着这些证据。 我感觉到有一种恐惧,这恐惧在这些人中间开始蔓延着……我相信她的那些女 同事正怀疑自己的奶子是不是也生病了,或许下一个就轮到自己?而那些男人们回 家面对老婆或是情人……他们在看到那些奶子时可能会导致永久性心理障碍性无能。 我不害怕吗?我想我只是麻木了。刚知道她生病时我是怕,怕的要死,怕的茫 然到不知所从甚至想先她而死,现在我已经习惯,原来痛苦也是可以习惯的。我没 怨天尤人的习惯,习惯于接受一切事实,所以我从来不为自己的无能沮丧,也不妄 想会有成功出头的一天。我已经麻木于她生病的事实,或许她会死,如果她要死这 也不是我能阻止的,你只能说这是命。 “我相信你很快就可以回来上班了。”这是她公司总经理下的结语:“我们都 在等着你回来共同为公司前途努力呢!这公司没有你是不行的。” 一阵道别声中代表着这群狗男女们要滚了。滚蛋之前小章上前握住她的手,我 看到她握住小章时手有些颤抖,是因为虚弱还是激动? “好好保重!” 她点了点头。 我转头先他们一步下楼去抽烟了,这里好像并不需要我的存在,我他妈的就像 个该死的第三者一样。 今天的午后阳光很温暖,起码看起来是很温暖。在医院里就是这样的,外界所 有的东西都被隔开了,你能看到的只是那些隔在窗外假假的世界,一切似乎都遥远 了起来。或许医院应该为了体贴而在窗上画上一个太阳?这就有点像是小说里画家 为病童而在树上画上一片叶子……我不知道有没有病人真的会因为这阳光而多活上 个几天?但在这你只能用感觉的来享受阳光的温暖,只是感觉,因为这里是永久恒 温的空调。 我坐在她病床上看着她,而她则站在窗口看着窗外那虚假的世界。她在想些什 么?想念着她失去的那对乳房吗?那对三年来我没触摸过甚至未曾见过面的乳房? 我不知道她是否会伤心、会难过,但我知道上午那时她是装的,用一种无所谓来代 替防卫,就好像是——我都承认了你们还想在我背后议论些什么?这些王八蛋一定 会在她后面议论她的,我们都有这习惯,所以不用猜也知道,她今天的举动就是先 封死他们的嘴。 我喜欢这种安静,经过这几天我已经慢慢的习惯了医院,尤其是医院里的安静。 人一进到医院就好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没有人不会因此而心生恐惧的,因着恐 惧自然而然的也就安静了下来。许多来探望病人的家伙喜欢高声笑闹着,这种人也 是因为若不高声笑闹就怕是露了自己的心思,因为他比谁都要怕,怕有一天自己也 会躺在那喘着气任病魔宰割。我想我已经爱上这了,或许她该住久一点?或许我们 该把房子卖了大家移民到医院来。 这些时间我也看了不少来探病的人了,这些人都是一个样子,没有人不想转头 拔腿就逃。他们一个个都像是被押上刑场的犯人,他们来这是因为不得已,是因为 别无选择。 “明天就要出院了,你感觉怎样?一切都还好吗?确定不需要再多住几天?医 生说你要是认为……” 我试着找些话题,这些时候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零碎话,彼此之间 从没老实正经的想要连贯过个主题。难道没任何机会能回到从前吗?不过话又说回 来,回到从前真的是比现在这样要好吗?我也不知道,其实像现在也是很好啊!当 然我这不是指她生病的事情,我只是希望能回到她生病之前那种安静、彼此共同生 活却不干涉的日子。 “是啊!就要出院了,假期结束后就要回去上班了呢!”她伸了个懒腰,说道 :“好快,还没多久就要回去面对办公室了。” 上班?我可还没想到这么现实的问题。她应该多请个几天假吧!或者甚至辞职? 她的身体状况应该要辞职吧!我们其实并不这么需要钱,我可以再努力些工作,或 许我夜里可以兼个职。 “多休息一些时候吧!你身体还没全好,这时候说上班会不会早了些?” 然后我们同时掉进沉默当中……我不知道她说回公司上班是因为没话找话说还 是真的闲怕了,不过我猜她是真的是想回公司,她向来就是那种有着工作狂热的人。 今天我自己是请了半天假过来的,我感觉不需要坐在办公室里的感觉真的是很棒, 上班有这样重要吗?或许就是因为我常常有这种怠惰的心才让我一事无成的。但只 要是不饿死,一事无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地方,至少我自己是这样感觉的。 “接下来还有‘化疗’,我在想我该不该做,听说那东西很伤身子还会掉头发 的。” 她始终面对着窗子,就像是窗外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在吸引着她一样。难道是因 为这阳光,这看来温暖的阳光让她感觉一切都没问题了?小说里写的那些或许都是 真的,某些大自然正面的暗示听说可以治疗百病,或许我们该去找某种宗教然后虔 诚的信仰它。 “当然要做,医生既然说要那就应该要做吧!总之我看书上说,癌症病人最忌 讳不听医生话……”老实说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做,这些知识我只是从书上甚至是从 电视宣传短片上看来的,但是除了这些我还能去哪问呢? 她叹了口气,依然面对着窗外说着:“是我拖累你了,我没想到我命会这样短。” 我被她这话弄的慌乱了起来,我急忙接她话说:“你现在状况很好啊!可不要 胡思乱想,癌症已经不是绝症你该知道的。”不知觉中我把秃头老孔雀的台词都用 上了,但我又能怎样?我是这样的害怕。 “是啊!是很好啊!再也没比现在好了。”她笑了,像是讥讽般的笑着。 她是在讥讽自己的命运还是在讥讽着我的胆怯?还是两者都有?我突然想到她 在刚开刀完时说要我别怕,她原来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知道我在怕,她知道的。 我有点气愤,被人看穿胆小是很难堪的,我气愤中带着无比的惭愧。 我惭愧于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无论是实质上的或只是言语,我甚至比那个 小章还不如,至少那小章在要她多保重时语气里还带着一种真诚。我已经害怕到无 法用正确的方式来表达我的关切了,除了像只鹦鹉不停着说:“没事!没事!”以 外我什么都没法做,甚至我在说“没事”时的音调也是那种麻木的、没表情的,连 只鹦鹉都说的比我好听。 我坚持就是不买那种坐卧两用的椅子,尽管这些日子有不少人来向我推销,我 也知道这玩意简直就是看护的珍宝,但我情愿坐在那种让人难过的椅子,我喜欢就 这样趴在床沿边睡觉。我知道这是一种没有理性的坚持,或许她……她下回再度回 到医院时我会放弃这种坚持,但我情愿相信这回回家后不会再有事了。我知道事实 不会因为我的相信而改变,宇宙也不会因为我的祈祷而停止,她身上的癌细胞更不 会因此休兵和谈……我只是在想,偶尔我也该帮一点忙,就算是没意义的忙也可以 的。 晚上我趴在病床边,在病房里我很容易就会困了,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死去的年轻女孩不停的告诉我:“她不会死的,到你死后她仍不会死,直 到你死了很久还是一样……” “你说清楚一些好吗?她明明就要死了啊!我求你。”像个贪心的信徒一样, 我想要向我的神多问一些。 “不!你放心,她不会死的,那个即将死掉的人是你……” 我不懂,为何死的会是我而不是她?我猛摇着年轻女孩,女孩的双眼发白…… 我惊醒时应该是午夜三点了吧!在我为着仍残留的梦境困惑时我听到啜泣声… …是她…… 我假装没有醒来依然趴着…… 她在怕,而我只能远远的躲着她的害怕,我们两个人是不可以同时害怕的。我 知道她不希望在我面前露出胆怯,她知道如果在我面前露出无助的样子会给我更大 的压力。我并不想拆穿这一切,在小章握住她手时我已经看出她的怕了。 一种悲伤,在悲伤的情绪中我心里同时也夹杂着愤怒,愤怒于她无助时只能向 着外人求救……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