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禁忌的仪式 我不停的告诉自己,不停的注意着—— 抽烟之后一定要洗手。 为何抽烟之后要洗手而不是刷牙? 关于这点我也不很清楚, 甚至说,我以前根本没注意到我这个问题。 情人不能理解我这行为, 你为何不能去刷个牙? 至少该在接吻前刷个牙吧! 于是我去刷牙,刷牙前我仍忍不住洗了手。 我试着改变我的习惯, 于是我发现我无法做爱了。 医好我的怪癖后的同时我也失去了我的情人。 她出院回家了。下计程车后我将行李一件件的搬到客厅……我望着她,她现在 连站都没法站稳,我想她并不适宜搬运任何东西的。这时她正很随性的斜靠在客厅 沙发上,要不是因为这些行李正挡在我的面前让我惊觉她才出院,我几乎要以为她 打算要开始看《爱情罗曼史》了。她那悠闲恬适的样子,根本就不像是离家开刀刚 死里逃生的样子,倒像是刚刚出门逛街刚回来,有这么点累,但又心满意足。除了 这些零碎的行李之外,这景象就像是这些年来所有的日子,无聊却又让人感觉安心 的日子。 望着那些行李我说道:“我帮你搬进房里。” 这叫“杀鸡问客”。我知道我理当直接就将行李搬进她的房里,但那里对我应 该是很陌生的,陌生到根本就不该存在的。我想如果我太积极,这反会让她知道我 曾进过她的房间,或是我很想进她的房间,而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曾进到她房间这件 事情,也不想让她误会我很想进她房间一窥究竟。 “喔!那些东西放在我房间门口就好。我反正休养,而且东西也不多,就慢慢 整理了。”她停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她说道:“其实家里面本来就有盥洗用 具了,这些东西在医院多少都会弄得不太乾净,照说是应该要丢掉的。” 于是那一晚我就看着那些孤零零的行李放在门口玄关那儿,像是群被遗弃的婴 儿一样,我不知道这些行李在面对自己可能遭遇被丢弃的命运时会不会有悲泣的感 觉?它们会后悔去了医院这一遭吗? 她不可能有体力可以去整理这些玩意的,但又为何不肯让我帮她把东西搬进房 间呢?为何让我进她房间这件事情她会看的如此严重?房里到底有什么秘密?我想 除了那台电脑外其他没有任何我不知道的了。她住院这段日子谁也阻止不了我进去, 若真有秘密那为何她在住院时故意不锁上门呢? 是因为怕我习惯了?一但公开的让我进房一次后就难以拒绝第二次了……人就 是这样,这样的习惯于习惯,有了第一次你就难以拒绝第二次,多少不幸就是因为 不好意思拒绝而造成?我想她之前为何不肯离婚大概也是因为习惯吧!她之所以有 情人应该也是一种习惯,而这婚姻与外遇两种习惯间彼此并无任何抵触。 因她身体还没复原所以下班回家时我会顺便带着晚饭回来,也不能说是怎样正 式的晚餐,其实就是那种小店里简单的自助餐而已。早、晚餐都是我在张罗,而午 餐是她大姐自告奋勇说要帮忙来弄的,我不知道午餐她吃的怎样,但想必比这种自 助餐店买来的东西是丰盛多了。我尽量多买些鱼,听说鱼对开刀后伤口的癒合有着 极大好处,但是我又怕鱼会对她的病不好,有人告诉我说鱼会“发”……总之每天 在自助餐店时我都会挑东挑西的挑上许久,犹豫着,犹豫到老板都认识我了。 我看着她吃着。我一向是自己先吃了后再帮她带便当的,不知怎样我就是感觉 到无法跟她一起吃饭,扩大点说,我几乎是无法与她做任何共同的事情。我突然了 解她为何不喜欢我进她卧房了,这就跟我无法跟她一起吃饭是一样的,是因为某种 仪式上的坚持跟洁癖,规矩就是规矩,规矩是绝对不能坏的。 她的饭量还是这样大,只要是我带回去的任何东西她都能吃的乾乾净净……我 在想,以后是不是该包个双份便当回家呢?她在她情人面前也是这样能吃吗?还是 她会故意假装秀气……我回忆跟她交往时有没被她的食量吓到过,我想不起来,过 往的许多事情就像是烟遇风吹一样消散的乾乾净净,全都没有了。 “从没看过人吃饭吗?”大概是注意到我那种惊讶的注视,她笑着问我。 “没……没事……”被人识破行径是很件尴尬的事,我解释着说:“你好能吃, 为什么以前我都没注意到过?吃饱了吗?刚开刀完你需要多一些营养的。” “是啊!我家人都能吃的,你还没见过我爸爸吃饭呢……不过其实大概只是因 为我没吃午餐吧!”她大笑着说:“我的秘密武器就是饿死那些癌细胞,呵!” “没吃?你大姐呢?你该知道你的身体……”竟然没吃午餐?她大姐在搞些什 么鬼?当初说要送午餐来也是她大姐自己主动提出来的。 “因为一个人吧!我不习惯一个人吃,一个人我向来很少吃的。我是个变形虫, 吃多吃少都没关系,多吃也不饱,少吃也不会饿……”她笑着解释:“是我叫大姐 别来的,她也忙,我骗她说你会送吃的回来,我大姐是个直心肠的人。” 我不知道她有这个习惯,这样久了我竟然全然不知,一直还都以为她喜欢独自 一个人呢! 等她吃完晚饭后我们会散步到那公园那儿,医生说她需要一些复健,一些没有 太大负担的运动,然后像那晚一样我们俩会坐在公园椅上看着那些老人家们。因为 她体力仍然很差,说散步其实也只是从家里到公园这样来回走上一趟吧!我希望能 多走些,但是她说懒,她不想在这方面强迫自己。 这个社区难道都没有孩子?没有任何年轻人?或许这里该取名字叫“老人公园”? 这公园里的老人实在太多了,这年头大家都长命的很。现代人要不就是年纪轻轻的 就生些怪病突然死掉,要不就像是个老妖精一样永远赖着不肯死,很少有人愿意守 着中庸之道的。这社区的中间值没有了,那些中年人都跑到哪去了?酒廊?情人的 怀里?还是电视机面前? 活到这样老的感觉是怎样呢?这些老人脑海里剩下唯一的目标只是走路吧!每 多走一步就能多健康一些,而有了健康后就能让他们再多活个几天,活着的目的只 是为了争取健康好让明日仍能活着……望着路灯投过来的阴森森的树影,我在想, 这里剩下来的只有悲伤与哀痛,这个公园是老了。 散步回到家后她就呆在自己房里,因为白天我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她是不是一整 天都是这样,看她连午餐都不吃我想或许是的。没再看到那些“爱情罗曼史”了, 是因为体力不允许她出门去租吗?我问过她,问她是不是需要我去帮她弄些这类的 书回来……我没提《爱情罗曼史》,要是这样说看起来就有点像是我在轻视她一样。 她说没心情……我以前还一直以为那种书是因为没心情才看的呢! 通常她跟她的猫混在一起,这头猫自她出院回来后就不停的紧粘着她一步不放, 丝毫无视于我的存在,要不是她喂它吃它甚至可以绝食。有几回我刻意讨好这只死 猫,我弄了些鲜鱼,这只混帐王八但的猫竟然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它大概还在记恨 着我拿香烟喷它的那件事情吧!真是只小心眼的老妖怪啊!我想它必定把我以往在 家所有干过凌虐猫儿的行为都告诉她了,所以她知道我讨厌它,所以在开刀之前她 才会问我是不是会好好喂猫的。 我将那些鱼倒进垃圾桶里,我对着它说:“你他妈的就是李莲英的命,活该你 被阉掉。”我心想既然你已经告状了,当初不如就乾脆扔了你,她问起时我就随便 按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就好了。 她在家里休养着,可以感觉出她一日日的逐渐恢复着。接下来的日子就像是童 话故事里的“白雪公主”一样,我到家时一切都整理的一尘不染,猫也喂好了,这 里就像是“七个小矮人”的家。那么她进我卧房喂了鱼吗?这点我看不出来,我那 条鱼像是个无底洞一样永远喂不饱的。本来这一切工作都是我的,我在下班后通常 会先吃个饭然后回家拖个地整理整理等等……她一向回家的晚所以没时间弄这些杂 事。而现在,她揽去这所有的工作,这让我感觉自己更像是个闲人,连最基本的家 事都不需要我做了。我想找衬衫跟长裤去洗衣店洗,她说她不但洗好了甚至连烫都 给烫好了……这让我沮丧更是到了极点,散步完剩下多余的时间我只好不停的抽烟。 我有点担心……她接下来会不也帮我抽烟呢? 我站在阳台抽着烟。阳台上不像从前那样孤寂了,以前只有内衣裤是在家洗的, 这回阳台上可是挂满了她跟我的衣服,像是朝气蓬勃,又像是在跟邻家示威——我 们可是一个大家庭呢……很久很久以前家里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动手洗的,从何时开 始变成了送洗?好像是我第一次辞职后?又或许晚些,是她升职以后吗……我想, 现在这样这才真的有点像个家,或许自己洗衣服、烫衣服是维持一个“家”最主要 的基本元素。 夜里键盘声不停的响着,我不知道她在网路上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何有人会对 网路这样的着迷?网路不过就是一个游戏?她这年龄早该过了玩游戏的年岁了。在 公司里我也上网,但最多看一下时事或是蒐集一些必要的资讯,除此外我找不到任 何上网的需要。为了想要了解她上网的原因,我试着在上班时偷偷的溜进一些聊天 室里逛着,但是我不知道在那儿有些什么意思,不过一群无聊人在找无聊罢了。 她在家里装了ADSL,说这样可以省钱速度还又快。我只是不懂,她身体已 经这样虚弱了,难道就不能暂时不要理会这些网路情人了吗?这些蒙面人到底是好 在哪?像小章,或许小章可能是条披着人皮的章鱼,但至少我还可以看的见摸的着 这家伙,但关于她跟这些网路上的人鬼混我可就不懂了。我想着那些我在聊天室里 遇到的人,这些人大多是一些正在上电脑课的高中小鬼,好吧!就算是运气好碰到 一些跟我一样偷上网打混的上班族,但我反而感觉大家隐藏自己藏的更是严密,没 有人肯说实话——起码我自己就是这样的。结论是,上聊天室唯一带来的好处就是 我打字变快了一些。 我试着在半夜时敲她房门,隔着门我要她早些睡……她总是说她白天已经睡不 少了,并且再十分钟就好,再十分钟她保证她就会去睡……但是隔了一小时后我仍 能听到那些打字键盘声,有时这些声音会让我幻想我家隔壁是间全年无休的印刷厂。 难道她的网路情人跟她一样也能一整夜不睡觉的吗? “我想搬回你房间,你刚开完刀,还需要人的照顾。” 我不知道该怎样称呼那卧室,卧室应该算是她的吧!其实这整栋房子都该算是 她的。我花了好多天才说服了自己,然后又花了好多天模拟怎样提这事情,最后为 了鼓足勇气我又花了一整个周末为自己加油打气。 “我喜欢安静,况且已经习惯一个人睡,别太勉强了……” 她一口就拒绝我了,拒绝的乾乾净净,拒绝的让我连一点问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我知道她是了解的,她知道我们俩都回不到从前,甚至连病房里那几天的朝夕 相处都回不去了。 回到家后我又继续了我的失眠,很奇怪的是,虽然几乎没睡但整天的精神却没 有变糟。这造成了一些困扰,夜里失眠时如果有事做还好,问题是我完全无事可做, 我只能跟我的鱼儿一起抽着烟。 “你感觉我们这家最近怎样?你喜欢这些改变吗?我自己是认为一切都正常的 有点过头了,而太完美是会遭天忌的。”我问着鱼儿。 鱼靠近我张大着嘴,一张一合的……它像是在说:“这样才是正常的家,凡是 正常的家都是这样的。” “你难道都不睡觉的吗?像我一样?或是像她那些网路上情人?” 鱼转过头游开了,我不知道是因为我这问题侮辱了它还是它在默认。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