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面对命运的战争 当“加图”面对“凯撒”时在想些什么? 正义与命运通常并不在一个阵线上, 他曾努力过,努力对抗他的命运, 现在他正安睡着,束手等着命运的杀戮。 面对命运时, 有人起而对抗,至死不休…… 有人尽心尽力,安心而已…… 有人哭泣哀求,哀怨不已…… 而我,我只是习惯于命运横加在我身上的一切, 好像我本该如此, 好像——这本来就是我的命。 我不知道“化学治疗”对她来说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接受“化疗”的这段时间 里她整天不停的恶心想要呕吐,她故作幽默的说怕是怀孕了……但我知道呕吐的难 受的,尤其是在你想吐又吐不出来时,她这话只是怕我担心而安慰我的。很奇怪的 是,她平日还是像以前一样能吃的很,是不是能吃就代表着身体健康呢?还是她的 能吃只是遗传到家族的特性?我们维持着我带自助餐回家的习惯,但我依旧是在外 吃完才回来,我习惯观察她吃的量好依此来判断她的健康,而她也从未让我失望过。 医生说,“化疗”所需时间是视病人身体需要来决定,而她的情况大概需要六 个月左右,经过了整整四个月她都不曾抱怨过,看着她越来越虚弱的样子,我只能 默默的难受着而已。 “你看,很快我就要变成秃头了。”她拿着一把头发给我看。 我没法正视她手上那整把的头发,那些头发就像生命一样,现在正整把整把的 慢慢脱离她的躯壳。就算是还留在那依恋着她不肯脱离的头发也慢慢的开始焦黄, 就像是那丢进火炉的青草,慢慢卷屈着、发黄走向那无法逃避的末路。记得刚认识 时我就是被她那飘逸的长发所吸引的,她年轻时的长发真美,直直的,没有任何染 烫,常在微风里肆意的飘扬着。记忆中还存留有这长发发稍扫过我的鼻尖,痒痒的, 打自心底深处整个的痒了起来……这些年来她不知道嚷过多少次说要剪掉它们,夏 天嫌热冬天又嫌打结,不过不知怎的却始终没有真正实行过。现在她那些长发正在 自动的实现她的威胁,用一种恐部分子的决裂态度。 “‘化疗’还剩下两个月了,再两个月以后头发就会慢慢长回来的,最困难难 的阶段我们已经熬过了。”我只能照着医生的话这样说着。 “我决定不再做任何‘化疗’了,我感觉这些东西只是在伤害我,丝毫没有意 义,只是让我越来越虚弱而已。”她用着那种下定决心的眼光看着我,她说:“做 四个月跟做六个月的‘化疗’有何不同?那又为何不是八个月呢?这只是些统计数 字罢了!而我是个人,我想过一个属于人的日子。” “不行,你为何不肯照医生的指示?”我试着想挽回她的决定,我说道:“而 且医生说你的状况控制的很好,照这样下去会成功的……一定会成功的。” “控制?你知道控制的定义吗?控制就是当我们处理不了事情时所用的术语。 你知道做这一切都是没用的,我已经没什么希望了为何还要多受这些苦呢?只为了 延长几个月的生命好成为统计数字的一部分?”她坚持的说着,语气中出现了少见 的愤怒。 她知道我的弱点,她知道……我痛苦的想着,她永远都知道用怎样的手段来挟 制我,虽然她能挟制我的时间已剩不了多少了。我望着她,她仍大口吃着晚饭,刚 刚的愤怒好像又消失了,一切看来都像是没事一样。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 我烦恼于她是否应该继续接受“化疗”。其实我的烦恼并无任何实质上的意义, 如果她已经决定停止,那这就是最后的决定了,但我仍无法停止这个不断自我质询 的挣扎。我懦弱的接受她的决定或许会导致她的死亡,但谁又知道这治疗是真的有 所帮助还只是增加她无意义的痛楚呢?我像是个看恐怖电影的人,只能在一旁担心 着、恐惧着、咪着眼睛,但这些担心、恐惧以及咪着眼睛的行为却对剧情的结局丝 毫没有决定作用。 生命这剧本是个谜,没有人知道答案,没有任何人或是神知道结局,故事最后 结果要等到剧终时才会揭晓。我有时会这样想,所谓的世界末日或许就是谜底公开 的那日,知道越少的人能活的就越久。像死去的年轻女孩大概就因为知道太多秘密 了,拥有这种天赋的人必然无法长命的。 停止“化疗”后她身体反而奇迹式的明显好了许多,这证明了她所说的“化疗” 只会伤害她是对的?但身体好转或许可能只是因为没有接受“化疗”所以副作用被 移除了,这只是一个暂时的假像?接下来每两周一次的检查都是她自己去的,检查 报告中并没发现有任何转移的现象,看来就像是好了?我不知道好了没有,但至少 看来目前判断暂时是没有问题了,并且我已不知道这“暂时”到底有多久。 停止“化疗”两个月后她同时也自动停止了定期覆检。我没法阻止她,我什么 都没法阻止,我只能看着事情按着它自己意思转变,我只是个观众而已。她正在试 图主导着她自己的命运,我知道她正在尝试自己控制着,拒绝任何外力的干预,包 含上帝在内。 “总经理希望我能回到原本我熟悉的业务工作……” 吃晚饭时她这样说着。她身体最近看来好极了,好到几乎跟生病前没有两样, 很难想像她曾有过那段艰苦的日子。相对于以前,我感觉她对工作明显的失去了热 情,虽然身体好了但她却仍一直维持着朝九晚五准时上下班——每晚等着我带晚餐 回家,吃完饭后我们会一起去那公园散步。家里的衣服不再送洗了,我们的一切都 像刚结婚时一样,除了感情,还有——她不再看《爱情罗曼史》了。 在公园里我们始终是沉默的,我们几乎没在那说过话,就好像一说话就会立即 同周边的人一起老去。如果真的发生瞬间老去的事情会令我害怕吗?我很认真的思 考着,我想我甚至喜欢上了这个念头。或许这是出于我是个缺乏责任心的家伙,老 人是不需要负责的,他们甚至不需要向自己的呼吸负责,老人唯一的责任就是定时 到公园去散步而已。 “那业务经理的位置……不是小章已经……”小章不是已经卡住业务经理这位 置了?拔掉他吗? “老总给我职务是——总经理特助,我还在考虑中,我不知道我该不该接受。 你说呢?说说你的看法。” “那就是升等了是吧!我想这得要看你的体力来决定。” 她问的基本上是一句标准的、狡猾的废话,所有的废话其实都带着有七分的狡 猾,这只是在玩游戏而已。首先,我相信她根本早就已经决定一切了,就算她目前 正在犹豫她也不会认真听我意见的,问我不过就像是问个算命的一样,问归问听过 也就算了。其次,我认为她根本就不再有工作的热情了,热情这种东西一但消失就 没了,就像我们的感情一样,怎样也无法死灰复燃。 唯一让我好奇的是,很早以前她就已经放弃玩这种问答游戏了,她若是想怎样 她就怎样,连知会几乎都懒得知会。她这回怎会想到问我意见?虽然我知道这是问 假的、问好玩的,但起码这是一种尊重,而她竟然会开始尊重我这点让我无限好奇 着。 想起在公园里的那些不停走啊走着的老人,我们的婚姻也是这样只是为着走而 走着。不是因为爱情,也不是因为利益,只是因为存在,谁都不喜欢有东西从自己 身边溜走啊! “其实我感觉我体力已经慢慢恢复了,或许我该多花些时间在家里。你看,好 多家事需要做呢!我想在那面墙上弄块波斯地毯,我以前在一个同事家看过。” 这就是了,我猜的一点没错,她早已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想起年轻女孩的预言, 她的预言看来是真的准确极了,可是真的有预言这种事情吗? 预言的事情已经是半年多前了,当时的状况已经慢慢的模糊,模糊到几乎遗忘, 直到今天她说起体力逐渐好转这件事情我才又想起来。这世界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改 变所谓“命运”这玩意的吗?我们努力尝试走出自己已被界定的天地,但有谁真的 成功了呢?我想我算是那种甘于顺应天地的人吧!那她呢?还有那死去的、说预言 的年轻女孩呢?女孩表面上看来好像是甘心归顺于命运,但是真正甘心的人岂会说 出预言?那就是起了想改变的心啊! 不过不管怎样,她身体逐渐恢复总是件好事情。她升职后势必会恢复早出晚归 的日子,不过我仍是一点意见都没有,反正这样的过我好像是已经过了一生了。 “喔!其实我没什么意见,你是知道的,无论你怎样决定我都同意。” 一如预期的她并没有接受那个升等的机会,她还是维持着原先那轻松的专员工 作。这只不过是少了个主管加给跟业务奖金,薪水上是缩水了一些,但就像她跟她 大姐说的,其实我们并没有这样急需钱,光只她的薪水就够我们付房贷跟生活了, 那还求些什么? 接着又过了一个月后她感冒了,持续不停的咳嗽着,她去街口“张内儿科诊所” 拿药打针,整整两周也没看出个任何效果。我有些担心,但是她情愿去街口小诊所 也不肯去“马偕”,理由是“马偕”要等,病患太多了。 “你最好还是回医院去追踪一下,这样拖下去是不行的。”我担心的说着。 “只是感冒而已,我知道的。” “去‘马偕’看看,不会花掉太多时间的,最多请一天假而已。”我不死心的 说到。 “好吧!这两天再看看了,我会去的,你不要这样担心好吗?我自己的身体难 道我不清楚?” 她毫不在意,好像只要过两天这感冒就会自己好了一样。而问题是,感冒一直 持续着,不,我应该说咳嗽,她除了咳嗽以及容易疲倦外并没有其他感冒症状。一 天拖过一天,她始终没有去“马偕”检查,日子就这样不停的过着。 我有一种感觉,其实她什么事情都知道,问题只在于她肯说不肯说而已,而第 六感告诉我,她现在正有着极为重要的事情藏在心里不肯告诉我。她是个好热闹的 人,我不知道她为何会对工作失去热情?她必然同女孩一样已经预知了什么,她正 在试图扭转,让一切的结局符合女孩的预言。只是,我看不出来她对自己身体有着 任何的关切,除了每天散步外,她没有一样是听从医生指示的。 键盘声仍不断的持续着,并且更加热烈,日日夜夜……夜里键盘声陪着我渡过 了无数失眠的夜晚,就连假日她也是缩在房里,除了上班、吃饭、上厕所跟例行的 散步外她是绝不出房门的。偶然那只猫会出来找个吃的或是上厕所,那猫的眼睛里 带着一种神秘,我知道那只死猫在跟我炫燿着——就像是说:“我有着你所不知道 的秘密……” 我曾经有过无数的幻想,幻想她在房里怎样的跟情人幽会着,幻想那些人怎样 的挑逗她,这些都是我在聊天室里所见过的。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今 天还在那敲着键盘,这代表她还拥有今天。我想她的身体并没有我们自己预期的这 样乐观,运气好像正在走着下坡,有某些地方不对了。我不敢多想到底是哪些地方 出了差错,也不想知道,因为这一次的差错代表的就是永恒。 无论那只猫怎样的诱惑我、挑逗我,但我已经放弃了好奇心,丝毫不以为意, 反正所有的事情到最后终会清楚。如果到我死了还无法明白呢?呵!反正我已经死 了那还在乎些什么?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