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活下去的欲望 呼吸一直都是那么自然, 那么的简单, 直到有一天你发现可能剩不了多少日子了。 然后你会开始惊恐, 惊恐会让你喘不过气, 你是个被宣告、被贴上死亡标记的人。 你不肯接受这事实, 这事实应当发生在每一个人身上但绝不是你。 愤怒,愤怒之后慢慢的你绝望了…… 你开始想,死亡或许也不是这样难以接受。 于是这时会有无数的人告诉你…… 意志,维持奋斗的意志是很重要的。 到你死的那天你会后悔, 其实想活下去的欲望只白白增添了你无数的痛苦, 原本安静的心被挑动了起来。 而现在, 哀怨的你正依依不舍的离开这个世界中。 她终于病倒了,没有意外,这完全是意料中的事情,只不过是挑在哪天发生而 已。一早起床时我见她已经躺在客厅沙发上了,那时她正发着呆,而那只死猫乖乖 的卧在她身旁,我不知道她起床有多久了。 我用着询问的眼神望着她,我其实并不清楚她平日每天早上几点起床,通常我 买早餐回来时才会见她出房门的。但现在看来她似乎是在沙发上呆了一整夜,她看 来似乎是非常疲倦…… “我大概是发烧了,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在等上班时间打电话去向公司请 个假。”她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 “我带你去看医生好吗?怎感冒成这样?” “你去上班吧!有问题我会打你手机的,说不一定到晚上就自己好了。”她像 个画里的古典美女一样慢慢的转动了下身体说道:“感冒就是多喝水、多休息吧! 我这阵子感冒后大概休息的太少了。” 下班走进家时我见她仍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她正无聊的用遥控器一台换着一台。 我有点怀疑她是否一整天都这样躺着?连那只猫的姿势好像也没变过,我像是走进 了时光隧道回到了早晨,客厅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窒息的味道。傍晚的节目尽都是一 些儿童节目,没有她爱看的那种连续剧,那种让人可以用力哭或用力笑的无聊节目, 她看的却是津津有味。 我打开了灯。在我进门时客厅并没开灯,虽然这时仍是黄昏时刻,但屋内早已 是昏暗到很难看清楚东西了。客厅里只有着电视闪动的光芒,还有卡通人物特有夸 张的尖叫声,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充满了诡异的欢笑。有了充足的光线后感觉一切都 好多了,黑暗总是容易让人想到死亡。 “身子好些没?烧退了没?有没去街口诊所那打个退烧针?”我问了一堆问题。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我们该要有个孩子的……”她没理会我的问题,我的话 就像是被空气吃掉了一样。 我将晚餐放在茶几上。我没应她,现在我不想谈这个既无聊又没意义的话题, 我认为该好好谈的是她必须立即去“马偕”做个彻底的检查了。我不知道她为何要 这样的拖着,这样对她的病有好处吗?如果真的只是感冒那就算是去“马偕”一趟 也不会有多麻烦的。她是在怕?或是说她根本就什么都不怕了?她只是在等着那本 来就该来的东西,就像是在等公车上班一样。 “你知道吗?每天一到傍晚时我根本就无事可做,有孩子的话我还可以陪着孩 子看看卡通。你喜欢陪孩子玩游戏吗?跳跳舞唱个儿歌等等……”她的声音以及眼 神都在飘着,好像飘到了另一个时空。 “明天我们就去‘马偕’检查,你这样拖是不行的,不要跟自己的身体呕气好 吗?”我几乎是用哀求的说着。 “你后悔过吗?你有没有认真考虑过?”她关掉电视然后推开卧在身边的猫仰 头问着我。 “后悔什么?又考虑什么?”我一下没听懂她的意思,随即我想到她刚刚不停 的提着孩子,于是我说道:“没有吧!我从来没想过这问题。” 她完全不理会我的问题,好像该去做检查这件事情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她。看着 桌上的剩饭剩菜,她没吃几口就吃不下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我心底开始蔓 延起一种恐惧……出事了,这回真的是出事了……我心底不断说着。上次刚发现生 病开刀时至少还带着点希望,那这次呢?注意她的饭量已经有好一阵子了,这已成 为一种衡量的标准,一种判断的依据。到昨天为止她的胃口还很好,而今天就像是 一个分界点一样,我想到那句话——“从今以后……” 她自己应该也清楚了吧!我想应该是早就清楚了,从开刀完那日起她就知道所 有的结局了。 她在后悔没有生孩子吗?刚刚我回答的很诚实,我真的是几乎没想过是不是应 该拥有孩子的问题,因为我确定我不是一个会爱孩子的男人,并且我相当没责任感。 我一直以为她已经将猫当做是自己的孩子了呢!或许是卡通影片牵动她母性的天性, 还是她知道自己的日子已经不多了,因而兴起了一种没有延续的遗憾? 要是我们真的有个孩子呢?我不知道,我想我应该会努力去学习怎样去爱孩子 吧!不过我怕吵,孤独也惯了,我猜我会是那种只能在心情好的时候陪孩子的那种 人,就好像孩子是个可以任意开关的玩具一样。我不会是个好爸爸的,我的爱与心 情有关,我甚至连猫这种可以随时推走的动物都无法去爱。我只能爱鱼,鱼不会要 你陪它玩耍或是赖着你要你说床边故事的。 医生用着遗憾的表情看着我,他说:“病情恶化了,但这也是在意料之中……” “……” “本来对预后就不看好,这不过是证实了,况且她也不能算是合作的病人。” 医生好像是安慰着我——她病情恶化本来就是应该的、合理的,而关于合不合 作这件事情只是属于附加的条款,并不是重点。这一切与我有没有尽心照顾完全无 关,这是属于命运的范畴,这是她悲惨的命运,丝毫怨不了任何人。 “谢谢!” 我想我只能说谢谢了,不然还能怎样?打他吗?踢他吗?还是哭着请求他施显 神奇万能的法术?医生用着同情的眼光看着我,好像在等着我发问……我该问什么 呢?还有什么需要问的?我漏了些什么? “你看……依你看她还剩下多少时间?” 我感觉出这医生像是我答对谜题一样兴奋,他这时脸上的表情虽然严肃但内心 绝对是雀跃着。我在想,要不是目前这这场合理应肃穆安静,他或许就要说道: “恭喜你,你答对了,我们今天的奖品是……‘ “很难说,家属们几乎都会问我这种问题,但是这种状况通常很难预测的,只 能依着经验来判断。”医生开始沉思着。 他妈的,既然每个人都在问你,那你还在那假装些什么?既然你说依经验,那 就是夸你经验丰富了?你就不会快点宣布答案吗?我感觉这医生好像在演连续剧一 样,他必须用各种方式来拖过那一小时的时间,用广告、用沉思、用模拟两可的冗 长句子…… “三个月到半年吧!其实这主要看的是病人的意志力。我也看过像她这状况下 活了十年以上的,许多事情不是医生能掌握的。目前她的情况已经超过医生的能力 了。” “喔!”天啊!我没想到会这样快? “你跟你妻子有信仰吗?我意思是……宗教,任何一种宗教。我的病人大多是 没有机会的,当初我不该选择这科的,或许当牙医是个不错的选择。” 似乎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在等着医生,他竟然跟我闲聊了起来。又或许他在 每次宣判死刑后都会来上一段独白,就像是一种宗教仪式,这让我想起相声里的定 场诗…… “都没,我们都没有任何信仰。信仰对病情会有帮助吗?如果是这样……”我 不清楚医生没事怎会谈到信仰? “理智的说,信仰对她病情是不会什么帮助的,但起码会安心一些。” 然后医生就离开了。我在想,安心,安谁的心呢?安了心之后又有什么用处? 无论怎样事情还是会发生的。 她再度住院。医生说她状况很糟,癌细胞已经转移到了肺部,这远比他们想的 还要糟。现在开刀已经没多大用处了,甚至连住院的意义也不大,剩下的只是怎样 减轻她的痛苦。如果她能拥有强烈活下去的欲望,这欲望或许还能救她,不过这也 只是一个或许而已。 活下去的欲望?如果这欲望是这样强烈那失败时该要怎样去面对无法接受的死 亡?我不知道人应该顺着命运给你的一切还是应该奋力挣扎?能逃脱宿命的到底不 多啊!我该怎样让她兴起想要活下去的意志?我想连我自己都没有的东西要怎样给 人呢?有些事是我能做的,但有些事我永远无能为力,就像生存意志这种东西我是 一点都没有的。 “我需要一台手提电脑,那种让我在躺着时仍可以使用的电脑。”她躺在病床 上笑着跟我说,看来精神还不错。 “电脑?医院里可以使用这种电器用品吗?就像是手机一样。而且……而且… …你是不是该多休息少花这些精神?” 我心想,到了这地步你还在想着网路?就不能多休息一下吗?可是,光用电脑 怎样上网?用手机吗?你又不可能在医院里牵条专属于你自己的电话线。这我不懂, 不懂有人能迷网路迷成这样,这时候她该像个病人乖乖的躺在那别动才对。 “那我就出院……” 她赌气的转过头去,似乎是我不帮她买手提电脑她就会一辈子这样再也不回头 了。 我又想起九年前她要收养猫的那天,那天的情况跟现在有些类似,那时的她就 像个孩子一样任性。过了这样多年过去的她又回来了?或许因为她一直都是个孩子, 所以我们才始终没思考过需要孩子,而后来是因为她长大了所以我们才疏远了?以 前的那些感情因着时间不是消失了而是转移了,像癌细胞一样转移,转移成一种切 不断的亲情。从前她还像是孩子时她仰赖我,后来她长大了,有自己空间了,但是 这像是血亲的情分却怎样都断不了。 “别闹了好吗?”我向对孩子这样跟她说着。 “医院对我有效吗?我吊着这点滴,你以为那些糖水能杀掉我身上的这些癌细 胞吗?他们还能怎样做呢?” 她背对着我说着,语气中带着一种绝望的愤怒。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对我动怒 的,这让我感觉自己像是个遗弃孩子的父亲,只因为我拒绝买糖果而已。 “……” “现在我需要的是神而不是医生了,并且我需要的是个真正的神,你知道哪种 宗教比较可靠吗?” 这时我想起了年轻女孩,那个口出预言像是神的人。女孩的预言出问题了吗? 这预言现在是我唯一的依靠了,但现在显然这预言遇到了极大的挑战。我该把那个 不死的预言告诉她吗?或许这可以给她一个寄托,又或许可以让她有想要活下去的 欲望。 不过我已经开始不相信女孩了,不是说不相信她的预言,而是不信赖她会对这 预言做出多少的努力。我望着她,她瘦了,她本来就瘦这下更瘦了。女孩说的根本 就是狗屁。我心里突然愤怒了起来,如果她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女孩该为她的死负 责的,因为女孩并没有按着预言而成就事情…… 我到光华商场买了一台手提电脑,这台电脑贵到比我一个月的薪水还要高,这 些家伙们是在那卖黄金吗?简直像是在抢劫一样。 她没说要什么软体,她只需要 OFFICE 2000 跟 PhotoShop 就足够了,最奇 怪的是,她不需要任何可以上网的配备。我不太懂,如果她不打算上网那要台电脑 要干啥?我问她需要装个几套游戏吗?现在‘Windows ME’的‘游乐场’新多出了 好几套游戏,还有我想我可以跟卖电脑的商家坳上几套盗版的游戏。她坚持这些她 都不要,她说只要她说的那两套软体就足够了…… 我提着电脑走出店门时感觉自己像个爸爸,一个刚帮小女儿买完生日礼物的爸 爸,虽然口袋很痛,但心里却有着一种满足。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