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伟大的艺术家 你知道我还有多少事吗?你知道我有多忙? 有多少伟大的构思正在成型中, 但却没有时间, 有太多太的多计画却没时间可去实现。 而你, 你了解我有多少? 你只是抱怨。 我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更需要一个人孤独着。 看着岁月流逝…… 我心烦忧。 我日的子还剩下多少呢? 她要我帮她请假。这种事情其实根本就只需要一通电话即可,而事实上我也是 在办公室里打电话去她公司的,但是她公司里管人事的那个女人一定非得要我亲自 跑这么一趟不可。我不清楚,难道对于她请假这件事情她们公司那有着什么疑问? 电话中那女人声音里有着一种犹豫,一种抱歉。结果帮她请假这事情变成必须我先 请假才能办好,很讽刺的情况。 “关于请假当然是没有什么问题,不过……”那个戴眼镜的老小姐这样对我说 着,她的语气中似乎有着一种惊慌。 “不过怎样?”我努力保持着礼貌反问着那女人。 “我们当然知道她现在急需要劳健保,不过我们公司有些内规,我们希望你能 了解,这是不得已的……” 我感觉这女人就像是要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消息一样,难道股票就要大跌了? 还是他们公司就在昨晚已经宣布破产倒了?不然没事这样吞吞吐吐的干么? 我趁机端详了一下这老小姐,其实我也不知道她结婚没,这纯粹是用长相来判 断的。我相信绝对没有人会娶这样的女人——这女人长的是一脸短命相,眼角下垂, 活生生的就像是个吊死鬼似的。不过人有缺点就必然有优点,或许这女人内心存在 着无与伦比伟大的内在美,又或许这女人是个很贤慧的家庭主妇。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一个容易以貌取人的混蛋,所以我对这女人可说是没有 丝毫的好感以及耐心。 我沉默的等女人说出我大概猜得到的答案。这是个猜谜游戏,在这方面我是很 在行的。 “公司这方面是这样,留职停薪……还有,关于一些补助上的问题,还有一些 手续……” “你的意思就是说她被开 Fire Out 了对不对?只是你们让她继续保有劳健保, 让她挂个名对吧!公司会帮忙负担公司那部分的保额吗?” 我有点厌烦于这个猜谜游戏了,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现在已经花掉了我十 五分钟。我不耐烦的望了一下手表。 因为是我直接说出让她难以启齿的事吧!女人脸上露出种松了气的样子。这些 绝情的话是很难讲,很难开口的,换是我我也会跟这女人一样说不出口。不过这是 工作的一种,如果不做好恐怕被开除的就是这个老小姐了,这我能体谅,我在我公 司里也是这样受着低忍气吞声的委屈活着。 在交代完所有事情后那女人用着诚挚的语气说道:“谢谢!如果还有任何问题 可随时连络我的。”我相信她的诚意,因为她眼神里透着一种感激。 小章这时突然出现在我右前方,应该是正好经过吧!手上还拿着公文夹,是刚 开完会还是正打算要去开会?我有点担心他会过来,他一定会将他的章鱼爪子伸过 来扒住我,想到粘粘滑滑的爪子我就感觉恶心,我怕我会吐出来。我转过头想要避 开他,我想我今天的任务已经达成,也该要离开了。 “我一早来就听说了,我会去跟总经理争取的,他妈的像这种公司简直是没有 人性,垃圾。” 该死,我被抓到了……不过感谢上帝,这家伙竟然没伸手出来,只是在那愤忾 的发表演说。 那女人听小张这番话低着头尴尬的看着手上的文件……小章目前应该是有权势 这样说话的,他手上掌握着公司营生的命脉——客户。兔死狐悲吗?以前她在公司 里想必也是这样的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现在却落的如此下场啊!我想到戏里的一 句台词:“一朝权在手……” “谢谢!不用了,我想每个公司都有它们自己的规定吧!我能接受,我想内人 一定也能接受的。” “他们就是想要规避政府的法规,为何不照‘劳基法’呢?‘劳基法’在这方 面规定的清清楚楚。哼!我等等就去看老总要怎样解释。” “真的不用,不用麻烦了,谢谢!” 为了小章这种热情,我冒着会呕吐的危险主动的跟他握了手,他的手并没有因 为他的正义感而丝毫有所改善,依旧是让人感觉恶心。离开她公司后我心里想着, 这世界好人跟坏人都是有的,我自己基本上就像是刚刚那个手足无措的老小姐,我 们是属于被宰割的一群。小章呢?或许他是个好人,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一夜夫妻 百日恩,他这样或许只是因为感激她的身子而做的。 出院回家后她身体一日比一日衰退,她甚至拒绝去医院去做任何的治疗。我也 不认为医院对她来说有任何意义,这主要是基于医生也是这样说的,她现在唯一需 要的是止痛药,就像是吗啡那种玩意。 反正工作也辞了,她就整天跟那只死猫一起呆在房里。如果在家,我就会不由 自主的听着房里是否有键盘声传出,如果有,那我就知道她今天精神还好,如果没 有我就会很担心。不过这也难说,手提电脑的键盘是没有声音的,或许她会靠在床 上用电脑也不一定。 她是越来是越虚弱了。这回出院回来后她不再整理房子,甚至连自己的衣服都 不洗了,她放弃了前些日子对家事的那股热诚。不过事实上好像也没有多少必要的 家事是需要做的,没有任何迹象看的出来她在我上班的白天曾离开房间到过客厅, 除了浴室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被移动过。家事中如果扣除了吃那最频繁的就是洗衣服 了,我们向来是不开伙的……衣服我没像以前那样送洗了,一则是因为经济上的因 素,现在这家只有我一个人在赚钱,其他则是我想让这家维持以前的样子,我爱上 了阳台放满晾着衣物的感觉。 她宁可用爬的出来也不肯让我进到她的房间,她越吃越少,整个人瘦的几乎只 剩下骨头。散步也停止了,我说要推轮椅带她出去走走她也拒绝,除了吃饭……不, 她连吃饭现在也是在房里吃了。每天中午我都趁着午休时刻跑回来送饭给她,顺便 收回前一餐吃完的便当,那便当几乎没怎样动到。 我后悔当时为何没有看看她电脑?那里面或许真的有些什么秘密,我不知道到 底是怎样的事情会让她对网路如此的着迷……但是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怎样? 看来这世界真的是没有奇迹的,她的身体一如医生说是不行了,没希望、没机会了。 这是一场天灾,在这场天灾中一切都是模糊的,我甚至弄不清楚她在这场灾难中扮 演的是加害者还是受害者。 “吃饭了……” 我敲着她的门。她通常要一阵子才会回答我的呼叫,不知道是她的听力不行了 还是她回应我的声音过于微弱,我看着手表等候着,心想,如果超过两分钟没有回 音我会再问一次,偶然需要三次以上才会听到她应声的。 先是键盘声停止,这也代表她听到我在叫她了。 她敲键盘的声音听起来也比以前慢了许多,就像是电脑也正在生着病一样,所 有的一切都在衰弱中,然后慢慢的一步步走向死亡。我想像着她以前手是怎样在键 盘上游走的,一定是像羚羊般的跳跃。我呢?我是那种笨拙的在键盘上找ㄅㄆㄇㄈ 的傻瓜,打字对我来说根本就是一种身心灵的完全折磨。以前她敲击着键盘声音带 有着一种轻快的韵律,你可以听着那声音来感觉她的心情,当声音暂停时就代表她 在思考,当声音跳跃起来时就像是在轻笑悄语。而现在,现在只剩下缓慢的、微弱 的声音…… “我不饿。”她没开门,只是依在门背后跟我说着,声音有若游丝。 “吃点,不一定要吃完,你吃一点点就好。”我坚持着。 过了一下她打了开门,就开了只有她半个身体这样宽,她整个人就靠在那门框 上,我知道她若不靠着门框就会摔倒在地。 你看过“衣索匹亚”的难民吗?她现在就是那样,瘦的只剩下皮包着的骨头, 比当初在医院里的那个年轻女孩还要瘦。那些难民在摄影机面前眼神还咕噜噜的转 着,而她是连眼神似乎也跟着死了,两眼只是呆滞的望在一个点上。那些难民的眼 神起码还带有一种期待,她则是全然绝望了,绝望的彻彻底底。大概是因为我每天 看她一点一滴的消瘦反而没有太大感觉,我不敢回想两个月前她的容貌,更别说想 着我们刚认识时的样子了。 “我不饿,真的一点都不饿,谢谢!”她声音虽然微弱但却比我还要坚持。 “好歹吃一些,你这样不可以的。”我恳求着。 “我说了我不饿。”她用力的关上了门。 说是用力只是个形容词而已,形容她的愤怒,这时她就算是怎样用力都不会有 多大力气的。她对于我要她吃饭的态度是一种厌烦,厌烦于我的骚扰,厌烦于我的 关切。就像是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一个伟大的艺术家,她正在做着一项伟大的工作 却被我无礼的打断了。你可以想像这种恼怒,她现在就正处于这种状态中。 在她关门的那一霎那我似乎看到了一丝火花,我不能确定,但在那一霎那我确 定她眼神似乎是活了过来,大概在那十分之一秒钟中我依稀见到个完全健康的、充 满工作干劲的她…… 看着还没开封的饭菜我无助的坐在沙发上,我的无助不是因为她刚刚的态度, 而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掉这些东西。猫在她的房里,不然我应该要强迫它吃 掉这些东西的,我讨厌剩饭剩菜,大概是自幼就被规定的习惯吧!或许我该打个电 话叫我老岳父来吃掉这些玩意。 我不知道这样应该算是运气好还是该算是运气不好,我发现她晕倒在她卧室里。 她应该晕倒没有很久,我回到家叫她吃饭叫了约有十分钟她没回应,而猫又在里面 不停的叫着,于是我就找了钥匙开了她的房门。 或许我该再晚一点回家的,我真的不知道生命对她的意义,再怎样也不过是延 长几小时几天而已。 她趴在电脑前面一动也不动的,当时我以为她已经死了,那时我感觉一种轻松, 一种为她感觉的轻松。不过她没死,她动了一下,于是我忙着打电话叫来救护车。 她房间里有一股味道,一股腐败的味道,身体的腐败加上食物腐败还有那只猫 的味道。这里全然不像上回我进来的样子,上回这虽然孤寂但还带着一种积极的态 度,现在这里剩下的只有衰败,只有死亡。房间依旧是整整齐齐的,连绵被也叠好 了,所有东西都放的一丝不乱,她好像是预知了今天要出远门所以事先准备好了一 切。 猫在我脚边绕着,它知道故事就要结束了吗?当我抱她上床等救护车时感觉她 好轻,20还是30公斤?绝对不到以前一半的体重,我甚至可以感觉出她身体骨 头的形状。 救护车的声音远远的传了过来,越来越近。我望了望这房间,又望了她一眼, 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待在这家里了,一个待了九年的地方。我心想,她会怪我发现 她昏倒吗?或许她情愿一个人死在电脑前,而我破坏了她的计画。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我没法看清楚萤幕上打了些什么,我想这都没意义了, 当我正想要去关电脑时听到客厅对讲机响了起来。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先去开门。 猫想要跟着我出门被我挡住了,这猫也是可怜,唉!这时我想起电脑仍然没关, 不过也没多大关系吧!就让它在那开着,陪着她走过最后的路。 “乖!在家等着,妈咪很快就会回来了。”我跟猫这样说着,我感觉我的眼泪 已经掉了出来。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