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没有死去的人 什么是死去的人呢? 人既然死了就不再是人了,又怎说有死人呢? 换句话说活着的人又是怎样? 又有所谓活着的人吗? 死与活原来并没有界线, 界线是出自于我们的心。 我们说:死亡你是如此遥远啊! 死亡就悄然而到, 依着你的想法将你永远桎梏着。 不要畏惧你将面临的, 你所逃不了的。 接受祂、拥抱祂,在祂的怀里有永恒的安乐。 坐在沙发上我感觉好累,但同时又有着无比的轻松。一切都结束了,这几天忙 的昏天黑地的总算搞定了一切,除了这房子还没找到买主……我心想,她要是还在 一定会以我为荣的。接下来呢?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要做些什么,或许该让所有的 事情都回到正轨。 那猫就乖乖躺在我的身边,像从前卧在她身边一样温驯——真是一只谄媚的家 伙啊!前几个月它根本连理都不理我呢! “和解,我们和解好吗?OK?” 猫跳下沙发直朝着她的卧房走去——那是一个已被遗忘的地方,刻意被遗忘的 地方。我突然想起来她的房间应该要整理了,还有……还有那电脑一直没有关机不 知道会不会坏掉?其实坏了也算了,反正以后我也不会再去碰它的。 电脑萤幕漆黑一片,我想这玩意果真是坏掉了,这年头已经没有任何耐久的东 西了,没有任何东西愿意好好的待在那活着。我望着房间,房间整理的干干净净, 那些腐朽的味道已经消失了,大概是因为这几天门始终都开着吧! 我突然发现到电脑主机的灯还亮着,我在想该怎样关掉这玩意呢?总不能一直 这样吧!不知道是我碰到键盘还是碰到了滑鼠?不管我碰到了什么,反正主机就突 然的开始发出轰轰的声音,萤幕也像是复活一样的亮了起来。是休眠吗?原来这电 脑只是因为太久没动所以省电功能被启动了并没有真的死掉……唉!为何不干脆坏 了也好让我省了这个心呢? 萤幕上出现的是个浏览器,她那天昏倒时正在这网站上浏览吧!我看到了浏览 器顶端标着网站名称——“网梦人生”。然后我注意到网页上还有着她打的一半的 字,她正在这网站上的留言版上留言…… “现在我的头好晕,我不知道时间还剩多久……” 我不清楚她到底想要说些什么,我猜大概是告诉别人有关她的病况吧!于是我 按下了清除按钮,刚刚还残留的一半留言就这样消失了。我想这所有的一切也该要 烟消云散……没有什么好怀念、好回忆的了。很顺手的我按下回到上一页,反正就 是顺手,无关什么好奇之类的。正如我所料想,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留言板,那最 近的留言日期还是她晕倒的那天。我想这台电脑虽然主人已经死了,但仍在尽忠的 执行它的快取。 猫跳上了桌子,它望着萤幕就像是望着什么熟悉的人一样。跟着猫的眼光,我 发现到整个留言板为何都是一个人的留言?留给谁呢?发言人都是 Monica ,那是 她的英文名字,她想留言给谁?为何没有任何人回话?也没其他人留言。 我按了重新整理,我不知道我为何要这样做,但是我做了。或许是猫,我感觉 是猫要我这样做的…… 我注意到了最后一篇留言,四天前那篇未送出的留言竟然完整的出现在那…… 是有人在开玩笑吗?但是发言时间,那时间正是她死亡证书上的时间,一秒不差, 就在她刚跟我说完“对不起”的那一刻。 “现在我的头好晕,我不知道时间还剩多久。写到这时我正好昏倒,但是我回 来了,永远的回来了。某方面来说我为着我的永恒存在感到一种快乐,但同时又因 着离开他而感到伤心,不过我知道他终究会看到这篇留言的。我并不想离开他,但 我也没法不来这儿,或许这就是命运吧!我跟他会再相会吗?会永恒相守吗?我想 那又是另一个有关命运的问题了。” 我注意到这应该是她的个人网站没错,因为那网址是 —— www.cynicism.idv.tw ——这是以前她嘲笑我的一个英文单字,她说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一个只有一肚 子牢骚却没任何行为能力的“犬儒主义”者。她从婚前就这样叫我了,一直到我们 分房时……这英文单字有点冷癖,我想会使用这单字来当网址的人不会太多,但也 有可能她是被这网站名称给吸引而去的? 我试着进留言板打了 TEST 然后传送出去,显示出来的结果让我非常的不舒服, 这 TEST 的IP与最后一篇留言的IP完全一样。这台电脑这段时间完全没有关机, ADSL也没断线,换句话说,那最后一篇留言是用这台电脑所发送出去的。 我压抑住想抽烟的念头开始找些资料。东西很好找,她整理东西向来是井井有 条的,一分钟不到我就找到了两份文件。一份是网址登记,一份是ISP的合约书, 接着我看到了第三份文件——这是一个信托之类的东西,她存了一笔不少的钱,只 是为了那些钱的利息足够自动定期缴纳网址注册费以及ISP的服务费等等……我 猜她连物价上涨都考虑周详了。我还注意到,她跟ISP的合约是包含了定期维护, 这是位在美国一间信誉相当好的ISP公司,换句话说,没意外的话这网站怎样都 会永远正常运行的。 这网站将是一个永恒…… 这就是年轻女孩说的她不会死?原来她日夜在电脑前努力的就是为了完成这个 网站?在她死前她必须要完成,然后在最后一刻她与这网站结合了。 这网站基本上是很简单的,我注意到左边的选单,里面选项只有——“首页”、 “我的爱情”、“我的过去”、“我的留言版”…… 我进到“我的过去”,里面是一些从她幼稚园开始所有的相片,想必她花了不 少时间扫描的。 “我的留言版”都是她自己的留言,篇数不多,但大多是在她身体极为痛苦时 写的。句句都是颓丧的话语,完全不像她在我面前的那种不在乎。每个字里都带着 恐惧,恐惧对未来的无知,恐惧孤单,恐惧自己能不能真的在死后跟这网站结合… … 那些留言里带的痛苦是我看不下去的,刚刚回家时的那种轻松已经消失了,痛 楚又回到了我灵魂当中。我转眼看着左边选项——“我的爱情”,迟迟的我没有点 选,只是这样看着。我知道,里面不管是怎样的告白都会刺伤我,我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面对那些不该属于我的秘密?我看了看猫,那猫把头转过去假装没看到我, 这只奸诈的老妖怪啊! 我点选下去……里面是一则则的短句,有点像是日记,也有点像是随想笔记, 开头的前言是这样说的—— “在最后的日子里这一切都清楚了,我发现自己从来没这样清楚过。于是我趁 着我还有体力时纪录下我所有的爱情,毫无保留……这里有许多是回忆,也有很多 是感想,但这些都是真实的、唯一的,这是我对我自己这一生毫无隐瞒的彻底坦白。” 是吧!我心想,“介意的是留下来的人”,我仍是很介意的不是吗?现在一切 就要清楚了,但我却仍不知该怎样面对真相。或许我该像以前一样胡思乱想,知道 真相有任何好处吗? 我离开房间走到阳台抽着烟,等等我就该把那台该死的电脑给关掉,然后砸碎 分尸丢到巷口的垃圾桶去。我不需要这些过去,一点都不需要,一切都已消逝了, 我不该这样折磨自己的。熄掉烟我回房里准备实行我的决心。 “我的爱情”看来记录的不少,一共有廿七页,这里记载着有多少故事呢?我 突然莫名的忌妒了起来。我想我应该也占有一部份吧!至少也该有一小部分。我尽 量往前随便挑了一页,看一页我想是不会死人的,况且前面记载的应该是我。 “我爱他,所以我嫁给了他,并且我发誓用我一生的爱情来陪伴他……大姐看 他时那种轻蔑的眼神我永远忘不了,我不会让大姐得意的,永远也不会,我恨她… …” 我不知道,她说的会是真的吗?我一直以为她跟她大姐很好,这时我回忆着几 次她跟她大姐谈话时她都带着一种礼貌的应付……这是为了我?只是为了帮我争回 点可笑的面子?我感觉自己眼眶已经开始湿润了,我随手任意再点选了一页。我不 知道我真的想要找些什么,我想要寻找我幻想中的证据吗?找出她的情人?还是想 要找出她爱我的证据? “他是个很容易自卑的男人,但是自卑也很好啊!因着自卑所以没有男人比他 更诚实了。他太倔强,但这不是他的错,是他生错了时空,不然以他的聪明……” 这指的是我吗?应该是吧!不过说到聪明有点不太对。我继续浏览着…… “我很想抱着他,享受他的温暖,但他的眼神总是在拒绝我……我是个正常的 女人,我的身体里有着无数的欲望,所以我只能自己动手边想着他边解决……现在 我已经残废了,他能了解我的欲望只在他吗?问题是一切都没机会了……” 我疯狂的随意点选着,没有一页我能仔细的看完,每一句话都像是用针在戳着 我的心。两个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到现在我才清楚一切,我但愿我没开始看这些东 西…… “只有那些烂小说跟洒狗血的连续剧能让我忘记他的冷漠,我知道他的内心就 像那些男主角一样充满了爱,只不过他不是戏剧或小说里的那些白痴男主角,他是 活生生正常的一个男人,我的男人……” “希望他能进我房间,但他却没进来。我故意先锁了门然后又不锁门来暗示他, 他为何不在我最孤独时看看这些句子?我每晚期待着、等着那门钮的转动,他看了 婚纱照为何就不看看这电脑呢?他必然是因为没有看这电脑所以才……” “我拒绝他进我房间,我不要他看到我快要死的样子。我看过镜子,我已经不 再是我了,我瘦了,瘦的很丑。我想要放火烧掉这一切,我不要让他看到我死的样 子,我不要……” “他爱我吗?我知道他是爱我的,用日常生活的每一点每一滴。他只是说不出 来,跟我一样,我也说不出来,到死仍然一样。我走了以后他会怕吗?他会好好照 顾自己吗?我知道他会怕的,这世界上再也没有人爱他了,就像是我去的地方也不 会有人爱我,我好心疼他……” “我……” 转头我看着猫,猫没注意到我,它趴在桌上双眼盯着电脑萤幕。于是我找到一 些关于它的相片——它小时后我们用特制的奶嘴喂它牛奶、它偷吃东西后一脸无辜 缩在墙脚、它刚被阉的第二天时满脸怨恨……我流着泪将它抱进怀里。 “你知道吗?人都会死的,没有不死的人,也没有死去的人。”我对着猫儿说 着。 “喵~”这猫似乎是说你到现在才了解这意思吗? 于是我决定不卖这房子了,我想我工作该努力些,或许我还可以加班、兼职, 在我努力下我应该付得起这房子贷款的。 我仍住在自己原有的的卧房里,我跟着猫还有鱼就这样生活着。我想我跟猫之 间仍是有些无法沟通的隔阂,但已经比以前好多了,现在它偶尔半夜会钻进我被窝 里找我麻烦。还有,还有我将ADSL保留下来没有取消,每晚下班后我会在她的 留言板上留下一篇像是日记般的叙述,叙述着我一整天的生活,以及我的思念。我 希望她会看的到,虽然自此之后她没有再出现过了,不过我相信她是知道这些留言 的。 无论是上班,是下班,只要一有空闲我便走遍所有的大小聊天室,寻找着一个 叫做 Monica 的女人,我相信她迟早会再出现的。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