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八年后 夜晚九点多,「上官通讯」集团大楼里,几乎所有的部门办公人员都下班了, 独独剩下总裁室却是灯火通明。 在强化玻璃的落地窗前,一个男人孤独站着油烟,烟雾弥漫了他的眼,也飘 浮在他从自己脚下望去就可以看见的、如宝石盘子般闪闪发亮约台北大都会之上。 今年三十三岁的上官鹰扬,已经在三年前接任了集团总裁的高位,依然是一 位钻石单身汉。 他的好朋友翁捷宇和阮子谦都已娶妻生子,他却是孤家寡人一个。 他们虽然偶尔会在他耳旁「啐啐念」,暗示他要快点成家,享受家庭生活的 乐趣,却从来不敢明目张胆地逼迫他。 只因他们知道,上官鹰扬依然对八年前发生在他身上的「惨事」耿耿于怀、 万般不解,他甚至因而愤懑难平到、已经完全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任何女人的 程度了! 当年他悄悄买好了向沈雪芙求婚的钻戒,为了让她拥有最浪漫的惊喜,他还 花了将近两个星期的时间在「布局」。 他预先包下了某五星级饭店内的一间西餐厅,也预订了当天会从热带国家直 接空运来台湾的一千朵白色芙蓉,他更聘请了熟识友人教会中的儿童唱诗班,前 来为他的求婚夜献唱「爱的真谛」这首圣歌。 那两周,上官鹰扬是那么专注于、如何让这一夜的求婚「超完美」,却因而 无法去注意沈雪芙对待他的态度,已然变得冷淡。 为了让她拥有永生难忘的惊喜记忆,他一直隐瞒着她,不让她知道他的打算。 岂知就在求婚夜的前一天,雪芙突然就从他的人生中「彻底消失」了! 她带走了她的几件衣物,还有那本家用存款簿,就这么一声不响地悄悄离开, 彷佛她早就计划好这么做。 为了找寻无预警失踪的沈雪芙,上官鹰扬不知拜访方家多少次,但没有一次 能踏进方家的大门一步! 而且无论是方家人还是沈家人,甚至听到是他打电话来,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连一点让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他,好像两家人早就连成一气,决定将他看成是某 种罪该万死的「俗辣」。 挫败难忍到最高点,上官鹰扬只能趁着某次宴会巧遇的机会,硬是强迫方玉 姿跟他一起走到安静的地方谈谈。 「方玉姿,请你告诉我,雪芙究竟去哪儿了?」他皱着浓眉、忍住脾气地问。 「你问我,我问谁?」她不屑地看着他,似乎恨不得甩他一巴掌消消气! 她当然知道,雪芙遭受上官鹰扬欺侮的整个内情。 趁着他去公司上班,从他的公寓悄悄带着一只行李离开的雪芙,当天就带着 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约自己出来碰面。 沈雪芙根本不敢让思想保守的父母知道,她曾经瞒着他们跟男人同居,还打 算未婚生子。 她只能找像是自己亲姐姐般的玉姿小姐诉苦,并顺便告诉她、自己未来打算 要走的路。 她想要先搬到不会有人认识她的高雄市,重新开始她的人生。直到她稳定了 生活,甚至闯出一番属于自己的事业之后,她才会「有脸」带着她的孩子,回家 探看自己的双亲。 这也是沈雪芙给予自己的压力和期许。 当然她会告诉方玉姿的主要原因,就是要请她帮忙转告爸妈,不要担心她搬 家到高雄的生活。 而且有关于她腹中孩子的事,她都请小姐绝不能对任何人透露。所以之后, 方玉姿不论是对帮佣的沈家夫妇或自家人,都只说明因为上官鹰扬这个可恶的男 人,伤透了雪芙的心,所以雪芙才会想要搬到没有他的城市,去展开自己的新生 活。 自然而然,沈雪芙计划未婚生子的事,就只有方玉姿知情了。 而也因为这样,她就成了孤孤单单一人住在高雄的雪芙,唯一的精神支柱和 有力的后援部队。 听到方玉姿明知故问的回答,上官鹰扬忍不住愤怒了! 「妳明明知道雪芙的去向!要不是妳这个长舌妇,去跟她胡言乱语叶芳如的 事情,她怎么会一时想不开,想要偷偷离开我?」 「上官鹰扬!你给我听好!雪芙她不要你了!你根本没想过要娶她,凭什么 要她当你的免费床件?你简直是人喳!」方玉姿的火气也不小,恨恨地痛骂回去。 「这就是她告诉妳的?就因为我不娶她,所以她就用这样偷偷溜走的方式惩 罚我?」他觉得心寒了! 这阵子,雪笑不是已经软化态度、愿意跟着他了吗?她不是很爱他?她不是 一直表现得温柔又乖巧? 难道那一切都是她在演戏,目的只为了让自己顺利逃开,不再受他霸道的「 强留」? 他都说过考虑娶她了,她就这么没耐心,连一点时间也不愿为他等待? 她甚至恰好就在他打算求婚的前一天,就这么悄然离去,连最起码的一声「 再见」都不说! 女人难道就是这么善变而冷血的动物? 他不得不怀疑,总是说「爱他」的雪芙,由她口中说出来的「爱」,根本就 不像他一直以来认定的那样情深义重! 说不定,她就是那种为了结婚而结婚的女子,只因从他身上「暂时」无法看 到婚姻,她就可以轻易抛弃自已亲口说过爱的男人! 如果沈雪芙真是这么的唯利是图、汲汲营营,他又何必娶这种功利型的女人? 他想要的,可是个真真正正爱着他的妻子! 方玉姿不客气地回答上官鹰扬。「够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批评雪芙?她爱留 就留,爱走就走,她可什么都不欠你!我警告你,你永远别再找她了!不然你只 会自讨没趣、自取其辱!」 「我懂了……这些话也是雪芙要妳亲口转告我?」他眼中的火花像是一瞬间 熄灭了,只剩下阴暗的黑。 「没错!」 「很好!妳可以回去转告沈雪芙,我上官鹰扬从不勉强任何女人!她爱去哪 里是她的自由,当然与我无关!我不会再管她了!」 他不等方玉姿回答,就转身大踏步离去。 回忆的洪流一阵阵冲刷着、此刻正站在总裁室内的上官鹰扬,他蓦地回袖, 这才发现香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头了。 他低咒一声,回去坐在黑色高椅背的办公皮椅上,将烟捺熄在烟灰缸内。记 得他会养成了烟瘾,也就是在雪芙初初离开他之时。 这八年来,他对沈雪芙只能说是又爱又恨! 这八年来,他没有一天不想起她。 她的天真单纯、她的温柔婉约、她为他烹煮的每一道菜、她问他要不要跟她 结婚时的期待神情、还有她在他怀中达到高潮的模样…… 每一个她都像是他的美梦,更像他的恶梦! 他知道沈雪芙是自己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正爱上的女人,但也因 为如此,他对悄悄离去的她,更有着说不出的恨意! 她为什么不耐心等待他?她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在悄悄带走他的心之 后就无情地一去不回头?! 当初他硬是逼方玉姿跟他讲明白,从她口中知道了沈雪芙为何离开他之后, 他真的心碎了! 心碎…… 那是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这个名词的意义。 于是为了向所有人证明,沈雪芙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的,他表现得比以前更 加放浪形骸、玩世不恭,出现在任何社交场合时,他必然是左拥一个美女、右抱 一个娇娃。 而他接连不断闹出的绯闻,也绝对是以让所有媒体的记者写到手软。 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是他内心受伤太深,故意表现得自己根木不在 乎沈雪芙的离去。 曾经有一阵子,相思成狂的他每天不断地梦见,他跟沈雪芙再次相逢的场景。 在梦中,有时他会一看见她,就恨得破口大骂,骂她这样对待他是什么意思! 有时,他会什么话都不说,就直接扑上去狠狠压住她,逼她跟他做爱。 甚至有的时候,他也会硬是压抑住伤心和难过的情绪,逼自己做个温柔明理 的绅士,「请问」她为何要悄悄离开他?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望着总裁室窗外的夜景,上官鹰扬的嘴角扬起冷冷的、若有所思的笑意。 那阵子的他,必定是接近疯狂的边缘了吧! 现在,如果他有机会再度巧遇沈雪芙,他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做!毕竟他已 经告诉方玉姿、也告诉过自己,她与他无关,他再也不管她了! 不知为何,上官鹰扬会认为,他与她若能再次相逢,是他的幸福、也是他的 不幸。 梦堤室内设计公司 一走进这家公司,就可以看见以「普普风」设计的办公大厅,充满前卫感觉 的布置家饰,和穿着打扮风格都很时髦的工作人员。 这儿的一切,正是由公司的女社长沈雪芙亲手设计出来的成品,也是这家公 司设计品质保证的活广告。 没错!八年前那个悄悄移居高雄、未婚生子、打算自己为自己争一口气的十 九岁女孩,今日已成为一家室内设计公司的女老板。 她从一名兼差的小助理开始做,一边打工、念书进修,一边养小孩,抓紧手 边能抓住的所有机会,慢慢让自己往上提升、累积实力。再从一个闯出知名度的 室内设计师,慢慢成立属于她自己的公司。 其中经历的辛酸和辛劳,可说是常人所不能忍受,但沈雪芙却咬紧牙关、一 一熬了过去,只因她不能让自己认输! 已成立了五年的「梦堤」,不但旗下签了十几名知名的室内设计师,最近也 成立了家具和材料部门,自给自是供应装潢的素材,抢到更多的商机,也让公司 财源广进、源源不绝。 此时的社长室内,沈雪芙正坐在她的办公桌前,研究前阵子才接到的一项位 于信义计划区的豪宅的室内设计案。类似这样千万元预算以上的大案子,都是她 亲自出马接洽和亲手设计的。 今年二十七岁的她,脸上画着淡淡的彩妆,为她原本就十分美丽的脸庞增艳 不少,脓纤合度的修长身段,则穿着一套藕紫色的长裤套装,让她浑身上下都充 满着都会女性的亮丽与精明干练。 不过在她以极简主义摆设的办公桌上,却摆上了一幅超级可爱的、国小一年 级男童的照片。 那正是她最宝贝、最心爱的儿子沈芙杰。 每当她工作累了,只要她拿起儿子的柚片来看一看,所有的疲倦和烦恼全都 消失无形了。 当年,在沈雪芙事业有成之后,就带着儿子从高雄回台北向父母「请罪」。 纵使沈家夫妇心疼女儿独自在外吃了好几年苦,不过同时也感到欣慰,她能拥有 自己的事业和财富,而儿子小杰又乖巧体贴得惹人怜爱。 现在沈家一家四口,就一起住在台北市区,过着上流社会人家的生活,沈家 夫妇也早就辞掉方家的帮佣工作,过着悠闲、含饴弄孙的快乐生活。 正当沈雪芙专心在研究设计案子时,两声清脆的敲门声,暂时打断了她的专 注思考。 「嗨!雪芙。」 来人正是她在业界的男性好友罗建明,他是建筑公司的小开,也是帮她成立 家具材料部门的大功臣。 「建明,快进来坐!」 她二话不说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亲自端茶水热情招待这位好友。 「别忙了。」罗建明爽朗地笑道:「以我们的交情,妳还需要这样客气吗?」 「你才别跟我客气呢!」她微笑地将茶杯递到他手上。 「雪芙,妳今晚有空吗?」 「你也知道,我每个晚上都要陪小杰的。」 「让我拜托妳,只要一个晚上就好,妳将小杰暂时交给沈伯母,跟我一起去 参加「金华城」的开幕酒会,好不好?」 「建明,我又不喜欢那种交际应酬的场合,你饶了我吧!」 「不行!妳再这样黯淡地过着单亲妈妈的生活,我可是不会允许!我希望看 到的沈雪芙,是一个拥有二十几岁青春笑容的女孩子,是个生活中拥有浪漫缤纷 色彩的女人!」罗建明的眼中闪烁对她明显的心疼和爱慕。 「喂……你能不能不要批评我的生活方式啊?」沈雪芙无力地抗议。这已经 不是他第一次的「明示」了。 她知道他正在追求她,但她……早就不想再爱了! 她只想好好孝顺父母,扶养小杰长大成人,她早就抛却了属于「女人」的那 一部分。 无奈罗建明并不是个容易死心的男人,她的退缩和屡次劝阻,也不曾吓退地 想「抱得美人归」的决心。 两人你来我往,你一句我一句,沈雪芙终究敌不过他的「友情攻势」,勉强 答应了今晚的邀约,也让他露出了极为灿烂的得意笑容。 金华城开幕酒会 当天晚上,上官鹰扬和翁捷宇这对好朋友,一起过来参加这场盛大的酒会, 他们晚了将近一个小时才到,不过也没打算久待就是了。 因为翁捷宇只想虚应一下故事,就快点回家陪伴他的娇妻和爱女,上官鹰扬 则是对这种场合已不像从前那般热中了。 约莫五、六年前就结束了花花公子的荒唐生活,现在的他没有固定女伴,却 也不再四处猎艳。 他对于「谈情说爱」已经没什么好感,当然不会想再有感情生活。 曾经有那么一个女人,活生生扼杀了他的真情,让他痛彻心扉,他绝不想再 重蹈覆辙! 上官鹰扬和翁捷宇一走进衣香鬓影的宴会大厅,取了侍者端来的盘子上的蓝 桔鸡尾酒,就躲在某个角落,闲聊彼此的近况。 他们两位都已是公事繁忙的企业家,趁此良机,他们还可以顺便为「男人之 间的友谊」加温,何乐而不为? 此时,从大厅中央突然传来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和耳语,他们直觉就往那个方 向瞧了过去。 上官鹰扬不瞧则已,一看清楚造成话题的那对俊男美女,整个人当场僵硬如 化石,脸部表情更是冷得快结冰! 他们正是罗建明和沈雪芙。 「我去帮你探听小道消息。」翁捷字的声音也很冷。身为上官鹰扬多年的知 己好友,他第一时间就明了自己该怎么做。 「你、不、必、去!」上官鹰扬咬牙切齿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手枪子弹在 发射。 但他的好友根本不理会他,一下子就隐没在人群之中。 几乎是出自于下意识的动作,上官鹰扬立刻将自己藏身于装饰宴会大厅用的 红色流苏帘幕后,一双鹰隼似的利眼,就直直盯住了沈雪芙。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会跟她在这种场合重逢! 就像他第一次遇见她那样…… 不同的是,现在他是躲在角落的那个人,而她的身旁,也有了一个「他」… … 当年那个十八岁的小女孩,怎会是眼前这个艳光四射、落落大方的女人?她 是何时变成那样子的?! 该死的成熟娜媚!该死的风情万千! 上官鹰扬掌心里全是冷汗,心跳得飞快,整个人被爱恨交织的情绪缠得几乎 头晕目眩、不能自已! 他知道自己极度想冲上前去,将沈雪芙狠狠拖进怀中,质问她许许多多前尘 往事,但他脑中仅剩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绝不会去理会一个自己不在乎的女人! 他不在乎她! 既不在乎她八年后,突然出现在自已眼前,也不在乎她跟另一个男人在一起! 该死的不在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