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程家租赁别墅 程爱音卧室的外头,种了两棵御室樱,每天它们的花瓣就像下雪一般飘落, 任谁也挽留不住它们离去的脚步。 就跟全京都其他花期快结束的樱树一般。 没有出过门,不曾答应过文吾和他一起去外头游玩,形同被父母软禁的她, 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这些粉红色的樱花凋谢。 一个画面从她眼前闪过。 总司和她一起坐在铺着红毯的人力车上,让穿古式工作装的车夫拉着,慢慢 经过清凉寺、常寂光院和野宫神社。 在车上,被他的玩笑话逗得仰头大笑的她,正好看见满天盛开的樱花,花团 锦簇、摇曳生姿。 当这个画面消失,另一个画面很快浮上她的脑海。 这次是在夜里。 总司和她两人手上,都提着纸糊灯笼,从排列着古老饭馆、茶馆的祗园,走 进圆山公园同赏夜樱,回程时还特地跑到“甲部歌舞练习场”,去看艺妓们跳的 “都舞”。 脑中又一个画面出现,取代了这一个。 她泡在他卧房外的温泉里,轻轻呼气吹着浮在水面上的白樱花瓣,坐在她眼 前的他,则惬意地拿起飘浮托盘上的清酒,一边专注看她、一边啜酒。 再来又是一个画面。 赤裸裸躺着的她,眼睛被他绑上布条,全身被他吻遍,他还将一朵又一朵的 樱花,徐徐撒在她的身子上,让她心痒难耐、爱液泉涌。 又一个画面,他深深地冲人她的体内,美眸中闪耀野兽般的征服光芒。 再一个画面,他的舌尖沾了一片粉红樱瓣,诱惑地送入她的小口。 不经意一个闪神,她皱起了眉头,眼前又换了另一个画面。 这些过去的画而,一个接一个不停出现,最后就像一大片落下地面的樱花瓣, 简直快把她的整个意识给淹没了。 坐在阳台前的程爱音惊跳了起来,猛力甩甩头,拼命眨眼想看清眼前的一切。 然而,除了那两棵依然落花飘零的樱树、和寂寥的夕照之外,什么也没有。 “呵呵……”她笑了,笑得非常凄凉。 听到她自己寂寞的笑声,她不敢相信地涌上一股怒气,立刻冲到柜子前把小 提琴拿出来,开始一首接一首地拉了起来。 随兴所至,她想拉什么曲子,就拉哪一首。 有的是她幼年时的最爱,有的是她不知在哪一国表演的成名曲,有的是她觉 得最好听的,有的是她觉得曲风最悲哀的。 浑然不觉夕阳隐没、东方月升,就这样,她将满腔不知名的郁闷情绪,全都 发泄在手中的小提琴上。 隐隐约约,她似乎也得到了真正的平静…… 上锁的房门上急切的敲门声,她听而不闻,父母在门外焦虑的叫唤声,她也 浑然不觉。 她只是拉着她的小提琴。 “爱音!你快开门啊!你再不休息,手会受伤的!”李翠玉难过地叫道。 她和丈夫原本在客厅看电视,没想到自女儿房里传出的小提琴声,竟然连续 一两个钟头都没停。 发现不对劲的她,就赶紧拖着丈夫过来劝阻,然而在里头的女儿就如耳聋了 似的,根本一点动静都没有。 只有她演奏的小提琴乐音,不断地传出来。 “爱音,爱音!开门啊!快开门!”程鹏也焦急唤着。 “妈妈拜托你!你不要再拉小提琴了好不好?” “你快开门!不然爸爸就要去拿备用钥匙自己开罗!” 夫妻俩又断断续续敲门,喊叫了约莫一分多钟,还是没有让女儿停止演奏。 面面相觑的他们,正想不顾她的隐私权自行开门时,琴声突然止住,还给整 间屋子一片寂静。 在程鹏夫妇还没回过神以前,程爱音就打开了门,一脸疲倦地望着他们轻问: “什么事?” “你还问什么事?你是想吓死妈妈呀!”李翠玉急急抓起她的左掌审视。 “你看你,按弦按得都快破皮了!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没事的。”她冷淡地抽回手。 程鹏可没那么好打发,他愤怒地责备她:“你真是越来越不孝了!连爸爸、 妈妈在叫你,你都可以假装没听见!” “我没假装,我是真的没听见。”她无奈地叹息。 “你不要告诉我,你是为了那个野男人在心神恍惚!” 听到父亲轻蔑的批评,她只觉得胸中不知名的怒火,又开始熊熊燃烧。“是 又怎样?难道我不能拥有自己的感觉吗?!” “住口!你要气死我是不是?” 她生气地回嘴:“我要做什么都不行!连我想拉小提琴,你们也要管教!” “别吵了,别吵了,爱音,爸妈是关心你啊!”李翠玉忙做两人的和事佬。 “你们只关心我所带来的名和利,其他的,你们真的关心过吗?” 程鹏更是怒气冲天。“反了!反了!你竟然这么忘恩负义、没心没肝地对待 父母!真是枉费我们养你、栽培你十八年!” “阿鹏,别说了!你让爱音先静下心,不要去计较她讲的气话。”李翠玉将 丈夫拉到远远的一旁去,又转头对女儿和颜悦色地说:“你别理你爸,他的脾气 就是这样。” “我可以关门了吗?”她忍耐地说。 “半个钟头后,要记得出来吃晚饭喔!” “我知道,谢谢妈。” 看着女儿再度合上的房门,程鹏夫妇两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起了一个惊人 的念头。 当天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程爱音,感觉有一名男子在抱她、吻她,连她睡 衣的扣子都被解下两、三颗了。 “唔——”她呼吸困难、汗水冒出,只觉被某种可怕的梦魇缠身。 不!这不是她熟悉的唇!不是之前曾经日夜在她身畔的那个味道! 不!她不要!除了“他”之外,谁也不许碰她! 努力挣扎之间,她的意识也渐渐清醒,渐渐看清躺在身侧拥住她的男人究竟 是谁。 “文吾!”她警戒地低喊:“谁让你进来的?” “是我自己。”他深沉地说:“我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应该做个改变了。” “你骗我!若不是我爸妈默许,你又怎能爬上我的床?”她悲愤地指控。 “他们真的很担心你。傍晚时,你几乎弄伤了自己的手,他们当然要跟我商 量该怎么办才好。” “这就是你们联合想出来的法子?要你抱我,让我忘了他?”她轻蔑地说。 没有直接回答她,他只是委婉地说:“小爱,你只是一时被男女肉体本能的 愉悦给迷惑了,等你和我‘在一起’后,你会发现你和寺山总司之间,只是美丽 的错觉而已。” “不!那不是!”她愤怒地喊叫。 “何不试试看呢?我是你的未婚夫,没有人可以定罪你的试验。”他技巧地 诱导她、催眠她。 “我不要!” “别再这么固执了。”他轻声细语地说:“以后我们就是夫妻了,不是吗? 你迟早都会成为我的人,你又何必坚持要抗拒我呢?” “文吾!我是说真的!你快放手!”她用力地推打他,心慌让她眼中浮出晶 泪。 “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让我抱你?”他不禁挫折地喊叫:“难道我等你 等得还不够久吗?我甚至还等得让你被别的男人先占走!这算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她内疚地说,却仍然不放弃捍卫自己的身子。 知道自己的举止很荒谬,知道自己正在毁坏未来婚姻的幸福,可是她没办法! 她就是没办法让文吾抱她! “道歉有什么用?你该用行动证明,你以后真的会把心放在我身上,而不是 只在嘴上说说!”他愤慨地说。 “现在我就是不能,你先放了我吧……” “是你自己主动离开寺山总司的怀抱,不是我逼你的!”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让我忘了他……”她绝望地低泣。 “你真想忘了他,就让我为你抹去他烙下的痕迹。” 三叶文吾粗暴地拉开她的睡衣领口,俯头就重重吸吮她柔腻的颈子,双手还 不客气地抚弄她的身体曲线。 “不要!不要!”她终于忍不住哭泣,泪水不断涌出滴落。 当她热热的泪水滑下,被他的嘴唇接收时,他不禁浑身一僵,沮丧地抬头望 她,手也离开了她。 “你就这么喜欢寺山总司吗?” “我没有……没有……”她掩面哭泣不止。 “你就一定要为他守住清白吗?” “别说了,我求你!” “再怎么样,我都舍不得弄哭你,也许,我就是输在‘他’这一点上吧?” 他苍凉地笑了。 “呜呜……” 他温柔地擦去她的眼泪。“别哭了!我不会再逼你了。” 程爱音将被子紧紧抱在胸前,浑身不停颤抖,心,早已受尽了折磨和痛楚。 极度想念着不该爱的人,又不能去爱自己该爱的人,她究竟要怎么面对自己 漫漫的未来呢? 被三叶文吾意料之外的求欢弄得惊慌失措,隔天早晨。一夜无眠的程爱音就 悄悄离家了。 由于她的父母先前只是口头警告她,并未真的将她锁在房内囚禁,也因而她 得以离去,没有受到任何人阻止。 雾茫茫的早晨,她就慌乱奔跑在满地落樱瓣的大马路上,只想尽可能地远离 租赁别墅。 就这么跑着跑着,遇到公车、捷运之类的交通工具就搭上去,她放任直觉带 领,来到了岚山的渡月桥。 这是她曾和寺山总司一起来过的地方。 在全是木材制造的古老大桥上,她独自行走着,听着自己的脚步敲在木桥上 的声音,看着岚气氤氲的广阔河面,只觉得茫茫然不知去向。 突然间,她感到某种不平的憎恨在发酵! 她的父母实在是太过分了!他们凭什么让文吾偷偷潜入她的房间?他们凭什 么认定她必须接受他的拥抱? 就算她乖乖回家,乖乖准备嫁给文吾,他们也不能不顾她的意愿,就做出这 样强迫她就范的安排啊! 就算她谈了禁忌的恋爱,他们也不该如此对待她!他们怎么不想想,这阵子 她的心有多苦? 走下了桥面,走向河畔的沙地,程爱音找了个石椅坐下,遥望大河对岸商店 街的风景,那条大街上种植了一整排老松当行道树,看起来非常古朴写意。 这也是她曾和总司一起并坐过的地点。 她真傻!叫自己不能受伤,还是受了伤,叫自己不能陷入,还是陷入了感情 的迷宫,甚至做出伤害自己的笨行为。 想起昨天傍晚疯狂拉琴的自己,摸摸有点瘀伤的左手指头,她不禁苦笑了。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才好? “答应我!这次换你来找我!”寺山总司当时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中响起, 并且盘旋不去、遍遍回绕。 去找他?、 就算她真的去找他,他们之间又能怎样?在清水寺的竹亭离开 他的时候,她早就没有想过要回头了。 只是她没想到别离之后,她竟然还是那么在意地!又那么排斥文吾的碰触! “去找他吧!去找他吧!”此时,她心底真正的声音清晰可闻,让她根本无 从否认起。 她也答应过他了,不是吗?现在……她真的好想见他! 只要再见他一面,和他分享一些心情,也许她可以更容易对他死心,她真的 只要见他一面就好! 程爱音一确定自己的心意,马上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机,按出了他曾给过她的、 他房间内的电话号码。 “喂?”接电话的人,竟是一个说话娇滴滴的女人。 她的心迅速往下沉,但她仍镇静地问:“请问寺山总司先生在吗?” “可以请问您哪里找吗?” “我是他的朋友。”她不敢透露自己的真名给其他人得知。 “你是不是程爱音小姐?”恰好进来打扫房间的贵子大胆猜测。知道这支电 话号码的人,全日本不超过三个,她很有把握! “可以请寺山先生听电话吗?”她也不直接承认。 “今天我们会长带小泉夫人去‘西阵织会馆’参观和服秀,若是你想找到他 本人,到那边的主办单位去询问就可以了。”贵子诚实地告知。 就让这名高傲的少女去看看真相吧!让她看清,会长可不是她可以用“抛弃” 两字对待的男人。 小泉夫人是某政府高官的年轻遗孀。说美貌有美貌,说内涵有内涵,更别提 她背后雄厚的权势和财力。 除了不曾以处女身和会长在一起过,她可没一样比这台湾来的天才少女小提 琴家差! “我知道了,谢谢。”程爱音客气地说,心跳一阵比一阵急促。 对方竟然知道她的身份!而且她听得出来,她是语带得意地在告诉她,总司 和其他女人出门去玩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生活可以过得那么潇洒自在、不受任何影响? 为什么他的周遭总是不缺女人? 没勇气再多问对方的身份,她很快切断手机的通话,下意识咬紧了泛白的唇。 接着,又踌躇了好一会儿,她霍地站了起来。 她还是想去找他、想去见他。 那位小泉夫人也许只是他的朋友之一,她没必要胡思乱想,自己伤自己的心。 而且,若那女子真是他目前的新欢,她也得亲眼瞧一瞧,好让自己真正抹去 对他迟迟不消的情意。 来到观光小火车的车站,程爱音很快坐上了往京都市中心方向行驶的那一线 火车,那和回她家别墅的方向,倒是不谋而合。 视而不见车窗外的美景,交握发冷双手的她,只是想着寺山总司,猜想他见 到了她,究竟会说些什么?是惊喜呢?还是惊吓? 而他身旁的小泉夫人呢?又会怎么看她? 偷偷离家的她,根本不确定自己会如何走出自己的下一步。此时她人生中最 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再见寺山总司一面。 见到他之后呢?她就一定会回家吗? 是的,她一定得回家!回到她一如往常平稳的人生轨道,然后,就是跟文吾 结连理,和他一辈子同床共枕。 或许文吾说得对,她和总司之间只是肉体互相吸弓l ,其他什么都不是。 就算如此,她还是想见他!想见他! 想见他。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