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这时的龙广大,还折腾在起劲头上呢,哪里想得到自己的动向,已给乡里掌握 了。他把马伯生等一干老板叫来酒店,商量下一步怎么弄下去。 电器杨四清最后一个到,进门就喊,龙总,我来全你报好讯,我上去了。 龙广大笑笑,只挥手叫他坐下,还亲手泡了茶。小姐不让进来,这是会议密级 的一种显示,杨四清由此晓得,这会要紧。 马伯生说,你杨老板叫个什么。我马伯生哪里没上去?丁老冬在饮料公司,也 上去了。会抓老鼠的猫,不叫。 龙广大满面春风,难得这样快活。他发了一圈中华香烟,舒舒服服坐下,说, 谁说我们这些业主名声不好?我看这次各人都不错么,真像是油煎臭干,闻上去臭 烘烘,吃起来香啧啧。 老板们都放肆地笑,升腾了半屋子的烟雾,被笑声冲得四处乱舞。 龙广大说,原先多想,冲过村选这一关,起码要投好几万。现在回头一算,上 一个代表平均才几千元,真是忒便宜了。 马伯生说,我们制衣厂大多是本乡的女青年,我跟她们明说,只要选我马伯生 当乡人大代表,我给你们每人增发二十元奖金。二十元算个卵钱啊,四百多号人, 我八九千元就拿下来了,想不到这么顺啊。 丁老冬说,你马总还做了个发资金的形式,我却是当场兑现的。他一手画我丁 老冬的圈,我一手就给他二十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厂里那个高兴劲啊,过节一 样。 杨四清说,其实,若不给工人钱,要他们选我杨四清当代表,还不是顺顺当当 的?给他们一份工做,就是养活了他们一家子,感激你都来不及呢,叫他在名下划 个圈,还有什么不肯的。 龙广大说,照你的话说,你没花钱就弄成了这事? 杨四清说,你龙总给的经费,我为什么不用?就算买肉喂家狗,也乐得做一次 好人么。 龙广大就伸出一根指头,点杨四清的脑门,一副大人不计小人过的样子。 马伯生说,杨总说得有道理,我看我们这些老板,在工人中都还有些人缘。毕 竟我们是吃新社会奶大起来的,不是旧社会的资本家。谁不晓得想要马儿跑要给它 吃草的道理啊。 丁老冬说,我们给几个乡校抢修危房的事,现在看来做得真漂亮。有几个工人 就说,就是不给钱,看在他们给学校翻选危房的份上,也该投一票。 龙广大愈发得意起来,大嗓门笑出声,又吸进一口热烟,重重地呛,把一张脸 呛成猪肝样。他喝了好几口茶,才平下气来,说,老话说得好,行得春风有夏雨, 意思就是这么个意思。你们以为我龙广大那三十万块钱,真是无偿奉献啊?没有的 事。那是用票子铺一条路,比做生意的路子更紧要。这些钱撒下去,也会生根开花 的。不然,老百姓怎么会对我们这些老板叫好?还有件事,我没告诉你们诸位:这 三十万元钱下去,我还把他们乡政府玩了一把。 马伯生眼睛一亮,起劲地问,怎么玩的一把,说说。 龙广大鼻孔里喷出两股烟,脸是笑着,眼睛却闭着,像品着什么味道,等鼻烟 淡了,断了,他才睁开眼,说,乡里穷得,只剩下裆里两烂蛋啦!乡干部工资,不 知天上飞着,还是水里游着。乡财务走投无路,到处借钱。大院里各部门,眼睛一 个个都红着,要是能搞到钱,命也搏得。我若把三十万元钱一笔划到乡教委,不是 忒便宜了包金亭,大院里水花也不见一朵,多没劲! 丁老冬说,是这样。乡里现在穷成个空架子啦。 龙广大说,我一样出血,就要他们饿狗抢食,扔一根骨头过去,要他们咬得呼 天喊地。那天我就把钱划到了乡政府帐上,让教委跟政府抢去,书记跟乡长争去, 副职跟正职夺去! 杨四清说,他们怎么夺的,你说说。 龙广大说,杀鸡的不看鸡斗,他们怎么夺,关我什么事,我还懒得看呢。那包 金亭后来送字过来,就埋怨我划帐时怎么不先打一个招呼。我去村里一问就晓得, 那钱根本没有全部到学校,必有一大笔给老孟截走了。 行路的留下买路钱,做这种事乡政府是老手。 丁老冬说,包金亭斗不过老孟。 马伯生说,他书蠹头一个,有什么本事。乡里真正有根基的,是郎书记。 杨四清说,龙总,你进了乡政府,万不能当包金亭这种角色。文教副乡长,放 屁也不响。 龙广大笑着说,你这话说早了些,进乡政府,还有好几关呢。 丁老冬说,管他还有几关,我们一关关都闯过去。手里有票子,怕它个卵。 马伯生膘了丁老冬一眼,问龙广大,你进党的事情怎样了? 龙广大说,申请书早叫人写了,送郎书记也有些日子了,就是不见有个回音。 杨四清说,这事没盼头,有人从读书郎起,一直申请到白胡子那么长一把,都 没进党。急巴巴等几十年,临咽气了,党组织倒来宣布,批准他进党了。 丁老冬说,是听说过这种事。 龙广大说,这事我已经撂下不想了,想也白想。好在不是党员,也能进政府。 乡长县长里,不是都有党外人士么。 马伯生说,不要说乡长县长,就是市长省长里头,也总有一个非党的。 龙广大说,所以当务之急,不是进党,而是进班子。进了班子以后再进党,一 样的。 丁老冬说,事情很蹊跷的,说不定你不进党,反而容易选进乡班子;一进党, 反而选不上去。选举这东西,非党有时是个优势呢。 龙广大转过脸,眼光很惊异地看定丁老冬,说,丁老板,你说了几十年活,就 数这句话说得见水平。是不是你那个姓董的女大学生调教的? 众人笑。丁老冬得意地嘿嘿着,点头不迭,扫过马伯生脸时,方见这制衣厂老 板只有半张脸是笑的,那目光,却十分冷毒。 龙广大敛了笑,坐正身子,说,现在,第一关已经过去了,各位都成了乡人大 的代表。我研究了选举法,十个以上代表联名推荐,可以出一人进候选…… 马伯生插嘴说,这不难的,我们这里已有四个人了,到时再拉六个代表,联名 推荐你龙总就是了。 龙广大说,这是不难。难的是进了候选名单后,真正选进班子。这个票数,要 过半才选得。 杨四清说,乡人大代表总共有七八十人,起码要有四十个人划你的圈,才选得 上。 马伯生目光硬硬他说,四十个人,我们一个个去做工作。只要把钱甩上去,就 是四十个碉堡,也把它一个个轰下来。 龙广大说,钱的事情,放宽心,我早准备了一笔,包括修危房的三十万,也在 这笔里头。你们看,攻乡代表的关,行情是个什么行情? 丁老冬说,各人各性,不能一刀切的。有的代表,土老鳖一个,给他五百元, 就眉花眼笑了;有的代表,胃口就大了,说不准三千五千上去,也拿不下来。 马伯生白他一眼,说,有人也许根本说不上去,拿多少钱他都不动心。 杨四清说,天下没有不吃腥的猫,你把票子一刀刀加上去,不信他脚花不乱。 马伯生说,这你就不懂了,杨老板。六神乡里头,是有些软硬不吃的角色。他 也许穷得叮当响,但若你给票子要他办不愿办的事情,他就一口臭水唾你个满脸。 众人不由沉默了一歇。丁老冬说,龙总的钱,也是一笔笔生意做出来的,不容 易。这选举,也是笔生意,总要掂掂合算不合算。我看一个代表,若谈到五千元以 上,就不要谈了。 大家点头,认可了这数目。马伯生说,还要防有人拿了你钱,却去画别人的圈。 杨四清恨恨他说,这忒毒了!若给我们晓得,日后让他见血。 龙广大却大度他说,无记名投票,你晓得他的圈画在谁个名下?只能凭他良心 了。生意么,总要担点风险的。 丁老冬说,照这样说,要攻的人应该超过四十个。不然有几个反了水,你龙总 得票不是还过不了半么? 龙广大点头说,嗯,这个要紧。一样出钱了,宁可咬咬牙,做过头。 马伯生,做这事还要防一脚的是,你丢了票子去拉他选票,他前脚笑一笑,后 脚就去揭发,说你收买他,出这样的人,最毒了。 龙广大连连点头,脸色严峻,一副广纳良言的样子,说,要紧,要紧!为此我 提醒众人,攻这关,一定要看准对象,一是要有些了解,能对得上心思;二是他心 里有缝,塞得进钱;三一是最重要的,要靠得住,不会坏我们大事。有了这三条, 一个碉堡一个碉堡去轰,还怕拿不下来。 杨四清拍了一下巴掌,抬头看顶上吊灯,很痴迷的,自己先笑起来,说,哎呀, 龙总你要是这回当了乡长,哪怕是副的,也有多好啊。 丁老冬说,是啊,有个人在乡里说话撑腰,我们百事可以放手,四季不忧了。 各人把盘子弄得更大,发哇! 龙广大说,这要放一年以前,我还不敢说;现在看,有些把握了。那三十万元 扔出去,报纸电视广播,文章都做足了,老百姓个个拍手,干部也称好。这时选举, 天时、地利、人和,都有了。 马伯生看着龙广大踌躇满志的样子,脸忽然有些阴郁下来,说,龙总,你若当 了乡长,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绝事,做不得的。翻脸不认人,我们不答应。 龙广大说,你马老板这是说的什么话,没有你们众人支撑,我还不是烂布一块, 何况,我龙广大为人,你们不是清清楚楚。若我龙广大当了乡长忘了本,结你们几 位弟兄冷屁股看,不是让共产党把我抓了,就让天雷打下把我劈了! 众人连忙掩他嘴巴,还要他喝水漱口,把晦气吐掉。龙广大就顺着众人意思, 漱口吐茶,弄得像真的一样。又招呼小姐来,上些细巧点心,重新沏新茶。忙完这 些,大板们接着商量下一步的事情:选择哪四十多个对象去做工作,各人又承包哪 一群人,这些人面前,都说些什么,缺口怎么打开,票子怎么个付法,等等,一一 商量得滴水不漏。龙广大心劲十足,当场要把票子分发了,说马上就可以开展工作。 大板们说,急个什么,等你选进了班子,我们再去乡里报销不迟,还怕你龙总赖了 这笔钱不成。龙广大就大笔,跟众人又干了好几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