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凝烟不高兴了,雷魈带着她,行过悬崖峭壁,也乘舟越湖,或在山林浓荫处 漫游。 雷魈告诉她,邵赐方隐居祺霖山。一个月过去,凝烟从开始的欢喜,变得忧 郁和怀疑。雷魈知道,她的耐性蚀光了。 她越来越少开口,食量越来越少。而他呢?他越来越舍不得放开她,尤其在 他们愈来愈熟悉後。他对凝烟的妄想也越来越深,每日都在矛盾里度过,深夜为 着心里藏的秘密辗转失眠。 但是,每每望着凝烟,真相却又说不出口。 凝烟,邵赐方已经忘了与你的盟誓,他早已另娶他人。 雷魈说不出口,她知道了,会哭么? 这日,晓风清,幽沼绿,云澹风高叶乱飞。凝烟注视着红艳满泽的莲花,神 情忧郁。 「还有多远?」她问雷魈。风袭来,拂动发梢,拂乱雷魈的心。 「前头有饭馆,过这片林子就可以休息了。」还是没正面回答。 「已经一个多月,祺霖山这么远?」 水风凉,质疑的口气令他心冷。「走吧。」撂话就走,豹儿咬住他衣袂。回 头,看她没跟上来,她还瞪着沼泽发呆。 「怎么?」 凝烟缓缓回过脸来,盯住他。「你是不是骗我?」目光冷厉。 雷魉面色一沉,道:「不信?那你走。」转身离开,他身後凝烟眯起眼,冷 看着那一人一兽消失于小径。 是她多心吗? 她没跟过去,雷魈也没等她。风凛凛,吹动衣袂,这段时日与他建立的友谊 终不敌心上的忧疑,开始动摇。 雷魈会不会骗她?凝烟迟疑着。 小径,日光摇曳,树影婆娑在地,蒲公英如絮,团飞着,像晴天霜雪。 雷魈若是骗她,肯定是为了什么好处,但看他走得潇洒……唉,真是她多心 了。凝烟迈步追上去。 深夜,他们寄宿一家客栈。 凝烟没胃口,冷眼瞅着一桌饭菜,对面,雷魈自顾进食,大口吃肉大碗喝酒, 也不理她。 凝烟苦笑,他生气了?!开口道歉。「对不住,我不该怀疑你。」 雷魈听了,还是不发一语,扒饭,饮酒。为了掩饰心虚,他不看她眼睛。 凝烟瞟他一眼,笑了。「这么好吃?」 雷魈怔住,抬头看她。她笑容惨淡,气色很差。 凝烟微笑着问他:「欵,有没有吃过白族的酸辣鱼?」 见雷魈摇头,她又说:「洱海弓鱼?」 雷魑又是摇头,她叹息。「中原人又是猪又是羊,我们大理最好吃鱼……」 说完,落寞地乾了杯酒。 雷魈眼色骤暗,他懂了。原来,凝烟愈来愈忧郁,不只因为想念邵赐方,她 还想家。是啊,沦落江湖的大理公主,跋山涉水的,自然是睡不好吃下惯。她金 枝玉叶,而他是流浪惯了的江湖客。 雷魈灌了碗酒,抹嘴,撇下凝烟,转身上楼,回客房休息了。 凝烟以为他生气,兀自落寞着,她取来盛牛肉的盘子,往桌底搁。豹儿起身 就吃,凝烟摸摸它的头。 「豹儿豹儿,你主子生气啦?」她苦笑。「我都道歉了啊。」他也太小气了。 稍後,凝烟回房,弹指灭了烛火,睡了。胃空荡,心头冷。唉,苦闷。 ☆☆☆ 夜深露重,雾气低迷,客栈屋檐,迎风吊着的红灯笼,灭了。 客栈大门推开,雷魈走出去。他施展轻功,一炷香时间,惊醒城内好几户人 家,一户户揪了人就问事,根据问来的消息,最後闯进首富吴氏宅邸,掳了吴家 大厨赵福。 赵福梦中被彪形大汉揪起,一见来者身形剽悍,虎背熊腰的,背上还背着把 大刀,顿时吓得差点屁滚尿流。 「大爷……饶命啊……」这刀鞘抵着,赵福颈子一凉,赶紧先跪再说。 「我有话问你。」雷魈沉声道,刀鞘硬托起他的下颚。「听说,你家老爷, 爱吃大理菜?」 「是……是。」赵福忙点头。 「白族酸辣鱼会不会做?」 嗄?赵福瞠目。「会。」怎么回事?问这个? 「有没有洱海弓鱼?」 「有。灶房那腌着好几尾。」赵福被问得一头雾水。 雷魈俯瞪他,问:「大理菜会做吗?」 「会会会。」 嗯,雷魈冷道:「即刻去拿了食材跟我走。」 「嗄?」赵福楞了。「大……大半夜?」 「怎?」雷魈凛眸,瞥他一眼。 赵福住口了。就这么着,被架出大宅,教黑罗剎借走。 次日,晨雾沁入窗口,饭堂人客稀少。 同昨夜一样,满桌子菜,他还是低头,默默扒饭。她呢?她怔在桌前,看各 式菜肴,全是大理菜啊,香喷喷热呼呼,是故乡的味道。 凝烟怔住。怎么一觉醒来,睡前奢望的,就出现眼前。怎么回事?寻常客栈 不可能有这些菜,一早下来,也没见雷魈跟伙计点菜,满桌菜像早安排好的。 昨晚,发生什么事? 凝烟觑他,问:「去哪弄来的?」 雷魈只一句:「快吃。」。 凝烟拿箸,添了一碗白粥,饥肠辘辘,顾不得形象,吃得啧啧有声。雷魈不 时拿眼角觑她,看她吃一碗又一碗,他面无表情,可心里满溢温暖,觉得满心欢 喜。 看心爱的女人吃他准备的饭菜,吃得津津有味。原来,那满足比拿刀搠几百 人还爽。 他武功强,没用,也许永远赢不到她心,可是,雷魈想,至少他能做些事讨 她欢喜。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盼她高兴,怕她伤心。讨好她的同时,好象也 讨好了自己。她的喜怒哀乐,他太关心后,渐渐地也变成自己的喜怒哀乐。这份 感动,这些领悟,点点滴滴,都是遇见凝烟这女人后开始的。 凝烟连吃三碗,撑得太饱动不了,像只懒猫,瘫椅子上,懒洋洋笑着,幸福 得眯起眼睛。 「太好吃了。」好怀念的菜色啊,好愉快。吃得舒服满足,郁结多日的身心 就舒畅了。雷魈饮汤,从怀里掏出颗盐梅放至她面前。 「给我的?」凝烟瞅着盐梅。雷魈点头,她捻梅端详。晨光中,纤白指间, 盐梅润着。有一株花,栩栩如生地攀住梅身。 她眼中闪过一抹诧异。「用什么雕的?」 雷魈拍拍桌面歃刀。好几夜,黑豹陪他不睡。每到一处客栈,他就在人家的 床板,窗板,桌面,椅凳上头,用歃刀雕花。他总会学成的,虽然一向只懂蛮力, 可现在,他还懂得绵力。唯有绵力,才能在不破坏梅身的情况下,雕好花卉。 凝烟收紧手掌,梅在掌心发热。她想了想,神情黯然。「你雕得很美,比我 的还美……」他是练习过的。「拿去。」凝烟还他。 雷魈抬头,低道:「送你的。」 凝烟打量他。「雷魈……在我们大理,处处遍植茶花,每到花季,城邑便陷 落在花海间……」 雷魈低头听着,把盏饮酒,听她又说—— 「有首词你听过没?」凝烟语 气惆怅。「大理人,每每花间饮酒,老爱吟那阕词,道是:酒罢问君三语,为谁 开,茶花满路?」凝烟注视雷魈,柔柔地说。「为谁开?茶花满路……」这词很 美吧?假使花有情,暖风里千娇百媚,是等谁青睐?雷魈,我千里迢迢又为谁, 你懂吧?」盐梅搁回他身前桌面。 她不收。她瞧出来了,这不仅是一颗盐梅,而是他的心意。她不要他对她抱 不实际的妄想,她不想欠下情债,她爱的始终只有邵赐方,既然如此,又何必招 惹他?她婉拒他的心意,暗示他别错放感情,一点余地也不留。 好一阵沉默。凝烟若无其事地啜酒,雷魈心像被尖刀刺一下,又像被谁扳碎。 他连乾三碗酒,终于忍不住道:「如果他变心了?」 「不可能。」 「如何这么笃定?」 「他承诺过。」 「以前江湖结怨,也有人承诺我,只要饶他不死,假以时日,定涌泉柜报— —」 「后来?」她问。 「後来,那小子苦练几年功夫。他的涌泉相报,就是送我一道疤。」雷魈口 气漫不在乎,指指脸上刀痕。「他带一大群人暗算我,不自量力。」那回杀戮, 他重伤,九死一生。 「那是你误纵小人。」 「那你呢?」雷魈不平,看她对个负心汉念念不忘,替她不值。「承诺算什 么?你糊涂,一句誓言就闯江湖,他要在乎,为何一年多来年音讯全无?可见心 中没有你——」话未说完,三片花办掠过雷魈脸庞,留下三道血痕。 「再胡说就杀你!」她瞠目怒叱。 闻到血味,黑豹吼一声,扑上来,张牙、攻击凝烟—— 「豹儿!」雷魈喝止,迟了,它咬住凝烟纤白颈项。同时,凝烟唰地拔出桌 上歃刀,刀光瞬过雷魈眼眸。 危险!他气运于掌,就要劈下,却忽地顿住势子。 劈谁?豹还是她? 二人一豹,杀气漫腾,周边客人见状,慌得尖叫逃窜。 千钧一发,二人一豹竟都僵着。 豹牙抵住凝烟皮肤,却没咬下。为何?凭过往经验,凡教它主人流血的,它 定锐牙伺候绝不犹豫,但这次它张口却没咬下,她没流血啊。一对豹眼盯住她, 兽瞳深处并没有杀意。 但那一刹,当黑豹张牙扑来,凝烟急于保护自己,拔起刀就要砍豹,然而兽 牙抵上皮肤了,那尖锐迫着血脉,她已对准了豹颈——可是,她收势了,也幸好 收势了,要不凭这歃刀,豹头早早落地。 豹儿没伤她,但凝烟却被自己及时收回的真气震得呕血,染红桌面。 为什么收势?是什么叫她转念?瞪着豹瞳,凝烟想着,方才它扑来的势子可 真猛,可在那刹,她想到这是雷魈珍爱的伙伴。这一犹豫,竟没下手。好在豹儿 也没真的咬下,要不她还能活么? 雷魉呢? 豹咬住爱慕的女人,而凝烟持着歃刀砍向他的豹,他迟疑着没动手,心底却 狠狠骇住了。 豹牙还抵着凝烟,只是警告她而已;刀还抵着豹颈,也只是自保的一个动作 而已。雷魈双掌热烫,运着的也只是空虚的真气,豹和凝烟他都不想伤害。 矛盾的情愫,矛盾的局势,一刹岑寂,危急解除。「铿!」歃刀没入刀鞘, 凝烟昂头,怒瞪雷魈。 「我与邵郎山盟海誓,你再敢出言诋毁他,我割了你舌头!」 四目对峙,雷魈黯然,移开视线,胸口像被谁重击。没想到邵赐方在她心中 神圣不可侵犯,连说都不能说。 刀回轴,豹牙也离开凝烟颈子,它呜咽一声,是替主人抱屈吗?它伸舌舔了 舔凝烟颈子,是道歉还是安慰? 湿热的舌舔过她皮肤,凝烟吸口气,双手蒙脸,哭了。看似不承认,但她心 底明白得紧,雷魈说的没错,邵赐方如果真的在乎,怎会一年多来音讯全无?他 又没死,连送个口讯跟她报平安,都没有。不是说了一安定就来接她的吗? 凝烟始终不愿去想,邵赐方变心的可能。逞强着,一再告诉自己,他还爱她, 他不会忘记她,可现在,都教雷魈一语道破。原本隐匿在心深处的不安,猛地袭 击她,她忍不住热泪盘眶,难堪。 看她哭泣,雷魈也跟着难过。他怔在桌前,不知如何开口安慰。方才是一时 激愤,才暗示她邵赐方很可能已经变心,只是稍微地暗示而已,她又恼又气,伤 心地哭了。要等她知道真相,她会如何? 不,他不说了。惹她哭泣,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疼了。 雷魈将原是要送凝烟的雕梅,收回袍内。他徒手抹去凝烟呕在桌面的血渍。 「我瞎说的,你别哭了。」他不懂安慰,只说这一句。 见她还是泪流不止,他又说:「对不住,不要哭了。」 ☆☆☆ 「点苍十九峰,最美是斜阳,那座高山,有那么点像我们的点苍山。」午後, 他们搭船过湖。波光粼粼,小舟摆荡碧绿湖面,船夫在舟前撑篙,凝烟与雷魈坐 後头船板,绿湖两侧,崇山峻岭,盘踞起伏,连峰插云。 凝烟问雷魉:「听过望夫云吗?」 雷魈摇头,他看凝烟趴到舟沿,她俯瞰湖水,水清见鱼,鱼儿在水底嬉戏。 她笑望着鱼儿,不在意她的发,垂进了湖里,雷魈盘坐在她身侧,看见那黑发在 水里荡漾。 她柔声说话,让他的心起了波澜。 「大理的点苍山有片望夫云,很久以前,一个小伙子在偶然机会救了王的女 儿,两人坠入爱河。王觉得「门不当,户不对」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便将公主 囚在宫中,下令追杀年轻人。公主不愿违抗父王,却又对年轻人相思入骨,万般 无奈,竟私自逃出宫,与年轻人逃进点苍山里。」 凝烟掬水洗面,又捧水拍发。低声说着:「王知道後,大怒,誓杀二人。但 苦于点苍山山高林密,无从寻找。大理巫师献计说,点苍之中阴寒多雨,以公主 娇柔之躯必不能久待,定会害病。大王有张白虎皮,可御寒护体,不如拿来引诱 年轻人盗取。」 凝烟回头,望住雷魈,笑道:「大王听了巫师的话,故意示袍于众。于是举 国皆知王有此宝。果然,那年轻人因为心疼公主,不惜冒险进宫盗宝,却不幸被 守候的士兵所抓,立刻斩杀。点苍山,公主每日站斜阳峰上,盼望情郎归来。春 去秋来,终于倒在峰顶。由于她一点精诚不散,感动天地,化为彩云一朵,每天 日落前飘浮斜阳峰间,这就是望夫云的由来。」 凝烟目光坚定。「这是邵赐方转述给我听的故事,他曾对我说过,假如王反 对我们,他也会像传说里的年轻人,带我离开,就算最後为我而死,他也死而无 憾。他对我是认真的,他不会忘记我们的约定。我想……他宣晕无消息,一定有 他的苦衷,是不是?」 雷魈不语,凝烟却追问不休—— 「你说是不是啊?」她像是急着要找人坚定自己的信心,寻求他的支持。 「你说是就是了。」他道。不想再惹她伤心,默默地栘开视线,凝望葱郁山 林。 好傻的女人。 但爱上她的自己,更傻。 ☆☆☆ 一入城,满街满市的人。雷魈采买乾货,凝烟浏览街旁贩卖的新鲜玩意。 时近黄昏,夕光染橘长街,凝烟停在卖香包的摊子前,她捡了个红线包,眼 角瞅见熟悉的身影,回头,愣住,人影幢幢中,她看见邵赐方。 「邵赐方——」她追去。 「慢!」旁伸来一臂,截住她。 凝烟眼前一暗,雷魈挡住了她的去路。「是他、是邵赐方!」凝烟急嚷,推 开雷魈,雷魈长宇一抓,再一次将她拦回。 「你干什么?」凝烟震怒。 「先别追。」怕是有陷阱。 该死!来不及了。凝烟甩不开他的手,便朝他肩後嚷。 「邵赐方!是我、是我……」她挣扎着,看邵赐方消失人群里。她怒急攻心, 回瞪住雷魈,咬牙恨声道:「你放手!」香袖一甩,飞出暗器,雷魈振袍拂开, 凝烟足尖一点掠空追去,雷魈手一抓,硬将她拽下地。 「你?!」她瞠目,一个回身踢他,他退,她再抬手出掌劈他,他又再退, 大手抓住她纤臂,轻施巧劲,便将她整个人拽来,手往凝烟颈部一敲,击昏她, 揽腰抱起,离开长街。 雷魈找了家客栈投宿,将凝烟安置上房,帮她盖妥棉被,留下豹儿守护,趁 她未醒,离开客栈,寻邵赐方下落。 一路上,他注意到这座小城,涌入大量圣主的士兵。莫非都来抓凝烟公主的? 雷魈暗自寻思——邵赐方为何出现在这偏远小城?他来做什么? 莫非……圣王知道凝烟在找邵赐方? ☆☆☆ 凝烟醒来,不见雷魑。她揉了揉酸麻的颈子,在床边歇坐一会儿。 好长一段时间,她只是动也不动地坐着,但心里已把事情全想过一回,从雷 魈答应带她见邵赐方,到如今他拦阻她去追邵赐方。凝烟心中忐忑,不明白雷魈 在打什么主意。 凝烟越想越心惊,或许事情一开始就弄错方向,他根本没打算带她见邵赐方。 她起身,抓了包袱,推开房门就走,但黑豹起身挡住了她。她瞥豹儿一眼, 犹迈步离开,但它紧咬住她的裙摆。凝烟回望黑豹,黑豹眼色固执,不让她离开。 他要豹儿监视她吗? 凝烟脸上若无其事,眼睛迸射出的光芒却教豹儿怯退一步,它呜咽一声,却 仍紧咬不放。 很好,凝烟不走了。她转身入房,甩上门。 雷魈!我倒要看你能奈我何! ☆☆☆ 雷魈联系城中魔罗教友,请他们差人雇快马出城,向青罗刹打听邵赐方来此 的目的。与教友们用过晚膳,起身回客栈。天黑了,月明星稀,灯笼红艳,人潮 散了,都涌进酒肆饭馆。 雷魈独自走在长街上,心想——她应该醒了。 侍会儿见面了,要怎么向她解释?事已至此,不能再瞒下去。雷魈心事重重, 步伐沉重。一开始欺瞒她,是不想她伤心;後来欺瞒,是私心想将她留身边,再 後来……再俊来是情难自禁,是愈来愈难开口,他说不出口,只好一直瞒住真相。 现在不让她追邵赐方,却也是怕她遭遇不测。 她能了解他的苦心吗? 邵赐方已经娶了鬼医的女儿,现在若是特地来找凝烟,那他安着什么心?是 要帮圣主吗?想夺还魂丹?想利用她? 在邵赐方动机未明时,他不能眼看凝烟冒险。但是,要怎么说凝烟才能明白? 他虽欺瞒她,可是对她的情意是真的,关心也是真的,她会懂吗? 回到客栈,来到房门前,守候的豹儿,一见主人即刻靠来磨蹭他。 雷魈定定心神,敲门,没回应,又敲,悄无动静。缓推开门,熟悉的淡香扑 面而来。 她醒了,就坐在桌前,桌上烹煮一壶茶。一见到他,她挽袖斟茶。 「终于回来了。」她神情冷漠,口气生疏。 雷魈道:「这座城,被圣主的士兵包围了。」 「哦?」凝烟执杓,挑去杯里茶叶渣。「他们是来抓我还是逮你?」 「你。」雷魈在她对面坐下。「他们不可能浪费兵力逮我。」 「雷魈——」凝烟啜了口茶,轻道:「你是在暗示,要是没你保护,我会被 抓走喽?」 打雷魈进房,她就没拿正眼瞧他。口气冷淡,话说得轻描淡写,却教雷魈一 颗心愈绷愈紧。 她在想什么?她心中是什么打算?她现在是怎么看他?她对他起疑了吧?她 ……还信赖他吗? 不知道,从她的眼角眉梢,她的口气,全测不到她的心绪——这才教雷魈更 忐忑。不知道下刻她会如何,他又该怎么应对? 「凝烟,我在帮你。」他说,真的,一心一意帮着她。 「帮?」凝烟强忍愤怒,她清楚自己打不过雷魈,想见邵赐方,就不能因冲 动而坏事。她按捺住火气,只慢条斯理问他:「好不容易我见到邵赐方,你却击 昏我,把我关在这里,又让黑豹监视我。雷魈,你该有个很好的解释吧?」 「你不能见邵赐方。」他面色一沉。 凝烟眸色更冷,但声音轻柔。「为什么?」 「他是圣主身边的人。」 她心中一震,仍镇定道:「就算是圣主身边的人,又如何?我不在乎!」那 与她的爱情无关。 「如果……他是帮圣主来跟你要还魂丹……」 「他想要,我就给。」 「还魂丹已不在你身上。」 凝烟冷笑。「是啊,被你的好兄弟夺走了。但假使邵赐方有需要,我会帮他 从青罗刹手中夺回来。」 她就这么爱他?爱得死心塌地? 雷魈垂眸望着桌面,心直往下坠,感觉有点呼吸困难,像有块大石压得喘不 过气。 黑豹踱来,似察觉主人伤心,不停拿背磨赠主子的脚。 雷魈道:「为了他,你甘愿与魔罗教为敌?」她知不知道她有多儍?他替她 不值,她却不知道。 「雷魈,说话要凭道理,你的好兄弟强夺我丹药,我现在就是要夺回又怎么? 再说,这都只是你的揣测,邵赐方肯定是来找我的!」凝烟面色一凛,声音又冷 又涩。「现在更教我困惑的是你,你知道邵赐方是圣主的人,你不说,反而带我 往南边走。你一直在蒙我,是不是?」 「是。」他不想狡辩。 「你是故意不让我见邵赐方?」 雷魈沈默了,虽然,凝烟强抑愤怒,但黑豹已警觉到气氛诡异,它背毛竖起, 对住凝烟,发出警告的呜声。 凝烟无视黑豹威胁,继续质问:「如果不是老天有眼,让我见到邵赐方,你 打算把我带到哪?」她握紧手中茶杯,声音微颤着问:「你在打什么主意?」 「圣主身旁没个好人。」 「你们魔罗教才是好人?」她忍不住高声驳斥。 雷魈下颚绷紧,他也动怒了。为什么她一味相信邵赐方? 雷魈试图跟她解释。「圣主身旁有名鬼医,行事猥琐,专门使毒害人。邵赐 方来到中原後就帮着鬼医栽植毒花,你甭再找他,他其实已经——」 「你真行!」凝烟昂头直视他,她眼中的鄙夷,像刀将他心剜碎。她咬牙怒 道:「雷魈,你骗我就算了,现在事迹败露,就开始诋毁邵赐方?」她口气嫌恶, 表情不屑。 「我没想到你心思这么歹毒,你喜欢我,所以才阻拦我见邵赐方, 是这样吧?你卑鄙,算我错信你!」 雷魈目光一凛,怒酝眉楷,怒气惊动背後歃刀,刀鞘轻颤,歃刀激动,它饿 了很久,想念血的气味。 被凝烟误会,雷魈伤心愤恨,她嫌恶的口气,唤醒雷魈骨里的残暴性情,嫉 妒更像地狱窜出的鬼爪,抓裂他的心。 他想念杀戮滋味,满腔怒火恨不得杀过瘾,这段时日因为爱情,被驯住的黑 罗刹醒了,他就快疯狂,体内热血沸腾。 在她心里,负心的邵赐方神圣不可侵犯,而他雷魈是卑鄙小人——是这样? 是这样吗?! 危险! 凝烟怔住了,眼看他背後刀鞘溢出白色光晕,听见歃刀冲撞着刀鞘发出刺耳 铿声。刀鞘快管不住歃刀,雷魈眉目浮现杀气。 「你想杀我?!」她震怒,顿时真气急聚双掌,准备与他拚搏。 歃刀怦响,震得更厉害了,黑豹对住凝烟嘶吼,银牙迸射冷光。 雷魈低吼:「你愚蠢至极!」他痛心。 「看来……」凝烟起身,瞪视他,後退一步。「不杀你,我是走不了了。」 他缓缓抬起脸盯住她,黑眸闪着危险的光。她凛若冰霜地俯瞪他,水眸也绽 着寒光。还没开打,凶恶的目光,已先一步寒透彼此。反目只在刹那,情谊转瞬 破灭。 怒火冲天,杀气蒸腾,面对魔罗教最凶猛的黑罗刹,凝烟已有死的准备。 为了见邵赐方,哪怕要与雷魈决一死战,她也是走定了,谁都休想困住她! 雷魈黑眸暴红,起了杀意。烛火偏在这瞬燃尽,斗室骤暗、唰一声,沉铁出 鞘,力光一瞬,凝烟屏住呼吸—— 利刃刺入胸膛,深埋肤里,先是一阵麻,跟着像火烧,然後才痛入骨髓,血 急淌,湿了衣襟。 还是慢了,他没来得及出手伤她。确实,他是失了理智,歃刀出鞘的同时, 凝烟也飞出利刃,豹儿护主,张牙就扑向她,歃刀骤然逆势,以刀背搠昏黑豹, 它尖锐的爪,只来得及抓破凝烟衣袍。 他是没伤她分毫,可是,地上为什么有血?他怔望凝烟,见她眼色惶恐,他 胸腔顿时剧痛,身子随即往後倒下,听见後脑撞击地面的闷响,抬手摸向胸口, 那里插着匕首。 原来……流血的是自己。 他感觉胸膛湿了一大片,血不断涌出身体,伤处除了疼,还有着灼热感。 雷魈明白了,他苦笑,这匕首喂毒的。他竟败在一个女人手里?只因为爱上 她的自己——软弱了。 视线开始模糊,鼻尖却嗅到熟悉的香,香味越来越近。 是凝烟,她走到他身边蹲下,手捧住他的脸。他眨眼,好像看见她眼眶底, 有什么在闪烁,是泪吗?她会为他哭泣? 凝烟握住匕首,撤出他的身体。雷魈痛得面色惨白,冷汗沿额际淌落。 她俯望他,眼色很温柔,声音却又僵又涩。 「是你……逼我……」她哽咽了。他欺骗她,他对不起她,他自找的!但为 什么她竟觉得万分难受?明明是他的错,她不必感到内疚。但为何,他望住她的 眼神,好像受到了莫大伤害,无辜地让她揪心?这都是他的错,不是吗?那为什 么他还拿那么无辜的眼色瞅她,好像在控诉她的无情。 一滴眼泪,滑落在雷魈的眼睫。他眨眼,原来是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眼睛, 他闭上眼。为什么她要哭?该哭的是他吧?他感觉自己的气力正一点一滴消失, 身体忽冷忽热。他从没像此刻,这么伤心无措。她不能明白他,她甚至诬蠛他的 人格,说了好残酷的话,用冰冷的视线和言语杀他。 原来……心痛就是这种滋味。原来,孙无极当初的预言是真的。他早就说了, 想活命就远离这女人,但是情难自禁,自己活该落得这下场。 他真的好气,恨不得杀了她。但是……现下,当她的眼泪一滴两滴地濡湿他 的脸,他又软弱了。 他头好晕,思绪好乱,坠入黑暗前,还不忘挣扎着,向她说一句。「小心… …邵赐方他……骗了……」雷魈失去意识,刀伤与剧毒侵蚀他的生命。 「对不起……」凝烟流泪。顾不得他,起身就走,掩上门,将他远远地摒弃 在她的世界之外。她要寻邵赐方,雷魈的情意注定是辜负了。 凝烟下楼,推开客栈大门。屋檐悬挂的红灯笼,染亮了她的眼眉。 成功了,从雷魈身边逃走了——她捣住心口,它跳得好厉害。 她深吸口气,稳住心绪。现在该往哪走?从哪找起? 「凝烟。」有人喊她。 凝烟证住,回望街旁,自暗处走出一名男子,他身上蓝衫随风飘动,望住她 的眼色极温柔。 凝烟凛眸,喉咙一紧,泪如泉涌。「是你!」她扑向男子,男子张臂就抱住 她。 「真是你!」真是他在抱着自己吗?凝烟喜极而泣。 邵赐方下颚抵着她的头,低道:「我们终于见面了。」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