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座小楼,从以前就是我和你们二人常聚在一块儿的地方。”巴图的脚步沉 稳而无声,清晰的说着标准的中原语。 你们二人? 等等,他又打算把她算进他们的回忆中吗? “一起喝酒,一起谈天说地,一起……”巴图像在回味,敛下的眼眸令人难以 分辨他此刻的情绪。 “我想你们都把我误认为同一个人了。”水步摇不卑不亢的开口,打断了巴图 的话。 “是啊。” “不是。” 巴图和天海有不一样的回答。 “她不是玄翠!”天海以一种忍无可忍的语气反驳巴图。 天海激动的情绪,使得巴图始终似笑非笑的神情闪过一丝憎恨的陰霾,不过很 快便被掩饰。 “她是不是玄翠,或者该是谁,由我来决定。”巴图优暗的眼色一凛,“现在, 你可以下去了,骠骑将军。” “你……”天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巴图横了他一眼。 察觉自己的称呼僭越了君臣之礼,天海立刻改口:“王上这是何意?” 天海不敢相信除了被放出来,巴图还恢复了他原本的军阶。 巴图没有答腔,但脸色摆明了赶人。 君臣身分横亘在眼前,天海无法再多说什么,只得朝水步摇看去,在心里替她 担忧。 即便知道她不是玄翠,但在看到那张和玄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放不下的心 情油然而生。 看来,他跟王上是一样的,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玄翠死去的事实,更无法承认 水步摇只是一个长得很像玄翠的女人。 水步摇始终像无事的人处在一旁,脸上挂着事不关己的轻笑。 她看得出来天海是在关心她,却不觉得她和巴图两人单独相处会有何不妥。 她向来奉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句话。 想到这里,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深了几分,醉人不已。 察觉天海的视线停留在水步摇身上,和水步摇那张绝艳面容上的笑容是如何甜 美,时光彷佛回到过去,那段他们三人僵持不下的情况。 他们总在他面前眉来眼去,当他是死人,以为他没看见。 “我说,”一股灼烧的妒怒梗在喉头,巴图的身影在下一瞬挡在两人之间,几 乎是咬紧牙根将话给说出来:“快、滚!” 天海这才如梦初醒,欠身离开。 “妳喜欢他?”死瞪着天海离开的背影,巴图的声音听得出怒火。 “我跟他认识的时日没你长。”水步摇淡淡地说着。 她之所以会要求他放天海出来,纯粹是直觉认为天海能够帮上她的忙,至少在 搞清楚他们口中的玄翠和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纠葛这件事上,绝对会有很大的帮助。 同样是直觉,她丝毫不认为巴图是个好打交道的人。 没多久就能如此亲密,如果再让他们朝夕相处下去,岂不干脆送入洞房算了? 巴图眼底的火光越来越炽,只是他背对着她,水步摇没能看见。 “你和天海还有那个玄翠是什么关系?”她没有拐弯抹角直接问。 宛如平地一声雷,打在巴图的头上。 他怎么也没料到这女人会问得如此直接,第一次发现她与玄翠不同的地方── 温柔可人的玄翠是不会如此不顾别人感觉,有话直说的人。 偏偏,她的直言倒也不会令人感到不悦。 “妳很好奇?”巴图的眼里闪着高深莫测的光芒。 “当然。”她毫不讳言的回答。 从天海的眼神可以轻易的看出对玄翠的不舍爱恋,但是从他……从巴图的脸上 除了浓烈的爱意之外,还有更深沉的恨。 能够让两个男人对她满心牵念的究竟是个怎样的女人?教她如何能不好奇? 如果他们不能克制自己不把她当成玄翠的话,那至少她有资格了解这三个人之 间的纠葛吧。 水步摇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软坐在椅上,不急着催促他开口。 巴图缓缓迈开步子,左脸上的火纹雕青映入她眼帘,刚毅的脸庞镶上那双神采 决然的星眸,使她忍不住轻轻发颤。 他全身上下有着浑然天成的王者霸气,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被吸引。 巴图像是第一次踏进心目中的圣地,步履小心翼翼,深怕破坏了小楼内的任何 一样物品摆设,身形轻巧的穿梭在厅中。 水步摇感觉的出来,他在犹豫该不该说,但脚步却没有迟疑。 围绕着两人的氛围有些僵凝,由他的神情,她猜测他的心思大概又沉浸在回忆 中不可自拔。 “这里打扫的很干净。”清了清嗓,她打破沉默,企图唤回他的注意。 原本正要抚上窗棂雕花的长指顿了顿,巴图的眼底掠过被打扰的懊恼,抬起的 手慢慢放下。 “养下人就是要他们工作。”他轻易把原因带过。 “这倒也是。”水步摇没有反驳,“只是若主子不在意,下人又怎会不忘清扫? 毕竟这幢小楼已经有五年没住人了吧。” 突然,她在意起那个名叫玄翠的女人在他的心中占有多重的位置。 这个天生的王者,绝对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 这样的人会对某件事物,甚至是一个人如此在乎,岂不很奇怪吗? “这么说来,中原皇帝所养的下人全是好吃懒做,没有鞭子怞,不用棍棒打便 不会自动做事的愚人?”他知道她想问什么,可没有给她想要的答案。 这男人嘴真紧。 虽然早料到他不会那么轻易松口,水步摇还是感到些许挫折。 想他们艳府水家的女人甚少有问不出的答案,尤其是从男人口中,除非……她 想起三姊水青丝在面对三姊夫时总是处处碰钉子的情形,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该说是皇宫太大了,无法详细顾全每一个小细节。”她三两句话驳回他的嘲 讽。 “中原的公主都同妳这么伶牙俐齿?” 就连玄翠都对他畏上三分,偏偏这女人别说害怕了,连一丝尊敬也没有,更别 说用尊称来唤他,直接你啊你的乱叫。 奇的是,他也没打算纠正。 “不,我是最特别的那个。”水步摇的语气狂妄自信,可娇俏的脸蛋上洋溢着 可爱的笑容,柔化了她骄傲的姿态。 怪女人。 巴图首次撇开玄翠的影子,观察起这个中原皇帝派来和亲的女人。 照理说,通常会被派来和亲的公主都有缺陷,不是长得见不得人,就是有不可 告人的隐疾,更甚的是早过了适婚年龄。 但是这些“缺点”在她身上一个也看不见,若非她隐藏极好,就是她根本没有 缺点。 有可能吗?中原皇帝当真如此有诚意? “妳几岁了?”或许她只是看起来年轻。 “刚满十七。”她可是正值花样年华。 “有病在身?”也许她没多久就会昏倒。 “能吃能睡,跑跳不成问题。”不是她在说,家里最健康的就属她。 巴图微愣,这下完全找不出任何可能性。 水步摇则在心里窃笑。 他问的问题确实情有可原,只不过他不知道事实是──她不是真正的孙仪公主。 巴图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她未曾卸下的笑颜,不禁对她好奇了起来。 一般养尊处优的公主,在面对别人的羞辱时,有办法做到同她这般理智不受影 响吗? “今天的喜宴……”想到羞辱,巴图正准备提起喜宴的事,却被她天外飞来一 笔打断。 听他提起喜宴,水步摇立刻想到一件事,“说到这个,是我唱的歌词不标准, 所以你才没反应?” 巴图又是一愣。 她到底知不知道今日的喜宴主角原该是她?难道她一点也不在意?不在意他故 意娶了别人,却还要她当座上宾? 她一点也不生气? 一想到他费心所做的一切完全对她起不了任何作用,更甭提影响她的情绪了, 就让他忍不住怒火中烧。 “妳不好奇我为何要妳当南蛮的巫女?而不是王后?”巴图垂下眼,专注的盯 着五斗柜,好似上头的雕花有啥玄机,实则拉长了耳朵不想错过她的回答。 “因为玄翠是上一任巫女。”这件事天海告诉过她。 她的语气听来仍是轻松自在。 “不只这么简单──”他的语气有着急切,似乎有种非把她逼入绝境,逼出她 怒气的感觉。 “因为我长得像玄翠,不是吗?”水步摇仍没有过于激动的情绪,淡淡然地没 特别反应。 她冷淡的话,令巴图猛地一顿。 是啊!不管她长得多像玄翠,也不管他是否把她当玄翠对待,她仍然是她自己, 泰然处之,不被左右。 只是,她的悠然自若徒增了他的怒火。 “天海告诉妳的。”他的话没有怀疑。 既然他知道何必多问?水步摇暗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他还说了什么?说他们是如何背叛我,把我当傻子耍?”此刻,他的侧脸布 满陰霾,冷冽的气息如猛虎出柙,瞬间流窜整个厅里。 柳眉微挑,灵动的水眸转了转,水步摇思索着他们三人的关系。 看来是天海和玄翠背叛了巴图。难怪天海在面对巴图时,除了怒意,总会下意 识的闪躲巴图的眼神,气势也不如巴图来得理直气壮。 “这不是重点,你快点告诉我没有被歌曲感动的原因。”她用自己歌声失利的 事转移话题。 适才是因为没机会问她才会觉得无所谓,现下巴图自己送上她面前,不问清楚 她绝对会夜不成眠。 不是重点? 她认为那首祝福的歌曲才是重点? “妳可记得自己远从中原到南蛮来为的是什么?”再不提醒,她大概真的会以 为自己是来参加别国国王的婚宴。 水步摇先是一阵困惑,然后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现在是假扮已经病死的孙仪公 主。 “和亲。”她道。 事实上是来挖黄金。她把真正的目的藏在心里。 “嗯哼!”巴图哼了声,脸色没有好过。 他发现自己摸不清眼前这女人的思考模式,也搞不懂怎么做才能让她出现在意 的神情……至少是在乎他希望她在乎的事,而不是那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 “你还没回答我。”她不死心地催促他。 巴图差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想让我感动,妳还差得远呢!”剑眉倒竖,巴图看上去好像地狱来的恶鬼。 看来真的是因为她的南蛮语发音不标准,才会无法令他引起共鸣了……等等! 不对呀!那其它臣子为何会被她给打动? “这样啊……”纤指点着水嫩的唇儿,水步摇还想着歌声的事,压根没察觉巴 图的脸色有多凶狠。 真是够了! 这个迟钝的女人! 她冷静的对上巴图眼底足以烧毁一切的怒火,剑拔弩张的气氛蔓延开来。 “妳从来不在意身旁的人怎么想?”他那双被火气烧得赤红的眼紧盯着她。 “什么意思?”水步摇拉回了三分心思,不懂话题怎么会急转直下。 喔,不,急转直下的应该是他的怒火。 “什么意思?”不该是这样的!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让她生气,结果怎么反变 成他怒气冲天,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 巴图一掌扫落触目所及的物品,瞪大的双眼布满血丝,张狂的怒气几乎令他的 四周冒出白烟。 “这样好吗?小心维持这小楼里的一景一物,一下子就被破坏了。”水步摇双 手撑着下颚,花颜洋溢着娇笑,对他发飙的举动丝毫不畏惧,还敢说出挑衅的话。 听闻,巴图更是气得七窍生烟。 “妳该生气的!妳该在乎的!”他怒极的低咆。 可她仍然挂着云淡风轻的笑,不为所动。 “为何要在乎?不过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得变 成玄翠。”她瞅着他,眼神清晰且冷淡。 他们硬要把她当成另一个人看,不代表她会选择变成那个人。 她的话让巴图的怒火如被浇了桶冷水瞬间平息,大张的口还想说什么,此刻也 只能哑口无言。 不过是你把玄翠的影子投射在我身上,并不表示我真的就得变成玄翠…… 她的话在他脑中回荡,使他渐渐冷静了下来。 没错,是他一直把她当成玄翠看待,想要报复她,找到机会便想给她难堪,未 料她根本无动于衷,不把他做的事放在眼中。 但是……一般人被羞辱应该也会有所反击吧? 水步摇老神在在,见他终于不那么冲动,才继续问:“所以……玄翠是一个怎 样的人?” 巴图瞪了她一眼,没有回答的意思。 “我在等你回答。”她泛起更甜美的笑。 这女人也真够执着的,似乎非问出个答案不可。 “她是巫女。”巴图回了一个她早就知道的答案。 “这样啊……”很好,看来细节也只能找天海问个清楚了。 巴图背过身,表示不愿意再对玄翠发表任何意见。 “最后一个问题。”水步摇打了个呵欠,觉得今晚够累了。 他转过来迎向她的目光,没有阻止她问出口。 “你爱她吗?” 太阳袕上的青筋一怞,他瞬间变得陰鸷。 “妳没必要知道那么多。”话落,他今夜二度拂袖从她面前离去。 水步摇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抿开若有所思的笑。 呵,事情越来越好玩了。 只进不出的小楼有个名字——日夜楼。 据说历代的南蛮巫女都住在这幢日夜楼里,日夜点灯为伟大的南蛮王祈福祝祷, 所以才有了日夜楼这个名称。 日夜楼分成三层,一楼是作为厅堂使用,二楼则是寝房,三楼就是巫女祝祷的 祭坛。 虽然水步摇莫名其妙的当上南蛮王的巫女,可不表示她真的了解巫女的工作为 何,是以她未曾上过三楼,更甭提开坛祈福这回事了。 镇日清闲无事可做,大概就是指她现在这样。 坐在二楼的栏杆上,不畏高,喜欢刺激的水步摇嘴角挂着怡然恬淡的笑,一边 晃着两只纤细的退儿,一边哼着小曲儿。 陰雨绵绵,如银针般交织成一张看得见的丝绸帘幕。 “啊,这雨何时会停呀……”用手去接住如针般的细雨,水步摇喃喃问。 在还没来之前,她绝对想象不到南蛮是这么一个多雨的地方。 打从她来到南蛮后,这片蓊郁的山头总是漾着水色,没下雨也有着湿气,给人 一种飘雨的错觉。 如果雨一直下个不停也很麻烦,她该如何完成大姊交代的工作? 倒映着山景的水眸远眺,水步摇没有发现远远的屧廊那儿有一抹颀长矫健的身 形,正缓缓走来。 来到连接日夜楼的屧廊,巴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什么──那个柔弱无骨的 “玄翠”坐在栏杆上险象环生的景象。 她会掉下来! “妳在干嘛?! ” 一阵怒吼声出,吓坏了四周树林里的鸟儿和小动物,也让坐在栏杆上发愣的水 步摇险些落下。 “哎哟!” 那一吼,吼得她重心一偏滑落,仓皇间她一手攀住了栏杆,整个人挂在栏杆上 摇摇晃晃的摆荡。 “玄翠!”情急之下,巴图忍不住脱口而出。 水步摇挂在栏杆上摇摇欲坠,但有武功底子的她要把自己拉上去是轻而易举的, 只是巴图情不自禁喊出的名字,令她浑身一僵,差点抓不稳栏杆。 他……又把她认成玄翠。 不知怎么着,这个认知让她心头浮现一股不是滋味。 “抓紧!不要乱动!”远在屧廊另一头的巴图见状,厉声急喝,脚下一蹬,未 加多想便飞身出去。 哼!她才不是玄翠咧! “嘿咻!”未料水步摇比他更快,一个使力,身形宛如翩翩起舞的花蝶,翻越 栏杆,几乎和他同时落地站稳。 她不是个需要人担心的软弱女人! “还以为会掉下去。”拍拍身上的尘埃,她一派优雅,彷佛只是脚绊了一下那 般轻松,对自己的表现很是骄傲。 巴图一阵愕然,彷佛见到鬼似的瞪着她。 “妳习武?” 糟了! 停下手上的动作,水步摇的心里直叫糟。 长年习武让她反射性的替自己解除困境,却忘了皇室的公主哪有可能习武呢! “一点小兴趣。”水步摇脸不红气?不喘的辩称,继续整理仪容的动作,忘了 他把她当成玄翠的事。 兴趣? “中原皇室的公主兴趣还真特别。”他斜睨了她一眼,显然不怎么相信。 被她的举动一惊,巴图也忘了自己适才把她当成玄翠,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 似乎还不能从她凭自己力量跃进廊上的震惊里跳脱出来。 “都说了我很特别嘛。”水步摇不忘褒奖自己一番。 真是不害臊的女人。 “一点也不像……”巴图喃喃道,很难接受她和玄翠拥有相似面孔,行为举止 却大相径庭的事实。 玄翠绝对不可能做到她做得到的事。 水步摇拍抚的动作因他的话而片刻停顿,笑容也僵了起来。 他……还有天海都一样。 他们有意无意间都在她身上寻找玄翠的身影。难道长得一样的她就这么比不上 玄翠? “如果一直沉溺在过往的痛苦里不能跳脱出来,要如何获得幸福?”她突道。 巴图俊脸一僵,没有答腔。 “你今日来有何贵干?”不着痕迹地吁了口气,水步摇扶着坚实的栏木,小巧 的绣鞋跟着踏上栏杆,眼看又要重新回到他刚才大惊小怪的坐姿。 来到南蛮十日,除了前三日见过巴图外,只有天海每日固定上日夜楼教她一个 时辰的南蛮语,巴图就像消失了一般没有再出现在她面前。 如今,他总算来了。 水步摇说不出个所以然,在看见他时,心底浮现一阵雀跃,只除了那个他唤错 的名字。 一想到这,她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下来。”巴图脸很臭的命令她下来。 就算她不会掉下去,他仍是不想看这个有着和玄翠同样脸蛋的女人,做出玄翠 不可能做的举动。 “什么?”她装傻,还故意掏掏耳朵。 “我说,下来。”巴图沉下声,脸色很难看。 “不、要!”她一边晃着退,语气像在打趣儿般,背对着巴图,所以不知道他 有多不爽。 懒得同她多说,大掌一拎,巴图把她拉离了栏杆。 “欸!干嘛?”突然被人拎着衣领,水步摇扭着身躯挥动着双手,想挥赶他。 “这就是我对不听话的人的处理方式。”直到她双脚稳固的踩在廊上,巴图才 松开手。 “不听话的人?”是说她吗?“我坐在上面又不会摔下去。”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听见她的话,巴图立刻讽刺回去。 “大概是你瞎眼了。”水步摇耸耸肩,不当他说话是一回事。 巴图一瞪眼,厚实的虎掌随即回到她的后领,再度把她拎了起来。 “喂!你别太过分!”瞧他像在拎小猫小狗的动作,水步摇怒气可不小。 眼角怞了怞,锐利如刀的视线随着微瞇的眼瞪着她,气势不减反增。 “我过分?” “难不成是我过分?我坐在那边碍着你了?”如果他看不顺眼大可选择眼不见 为净,没人拿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盯着她瞧呀! “妳坐在那儿就是碍我的眼。”他好整以暇的回答,终于在她脸上瞧见笑容以 外的表情,而这令他颇觉愉快。 “你简直是在找碴!”两只小手往胸前一盘,她别开脸。 “找碴的是妳。”他的口气很凉。 这可恶的男人! “快放我下来!”说话就说话,没必要拎着她吧? “妳生气了。”像是想确定,巴图如是说。 “哪有人被当小狗拎来拎去会高兴的?”又不是傻了! “嗯哼!”巴图哼了声,嘴角微微上扬着。 他在高兴什么?难道是因为她生气了? 水步摇上下打量着他,最后目光停在那张俊脸上,想找寻能够为自己的推测证 实的蛛丝马迹。 巴图了解她在想什么,放下她后泰然自若的转过身,缓步踱离她的视线范围。 “哼!”莫名其妙的男人。 水步摇瞪了他一眼,随即怏怏不快地回到房内,找来软垫,一屁股重重地坐上 去,随即察觉巴图怪怪的。 他的眼神四处转,好像在找寻什么。 “你在找东西吗?”她抄起随意摆在地上的小册子翻阅,那是截至目前为止她 所写下天海教过的南蛮字。 打从她住进日夜楼后,所有东西没有增加也没有减少,全都是玄翠留下来的, 就连这本小册子也是玄翠使用过的,而她要求的用品却一件也没有送来,她的话在 任何人眼中都不被当成一回事,连下人也使唤不动。 就各方面来看,她不只是成为这个房间的新主人,也必须成为这个房间的“前 任主人”。 细小银针试探性的在她的心上扎了一下,水步摇颦起眉,为自己的想法感到些 许郁闷。 巴图里里外外绕了一圈,回到她所在的房里,这会儿水步摇已经大剌剌地摊在 质地上好的花梨木地板上,侧手撑着头,专心的看着闲书。 “妳真的是个公主?”他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她翻页的手一滑,书差点掉落。 他在怀疑了?怀疑她是个冒牌货? 心下一惊,水步摇仍维持平静,反问:“难道我不像?” “哪里像?”巴图蹲下身看着她,但鄙夷的目光清楚地在她眼前展露。 “这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真令人厌恶。”她撇撇嘴,没有看向他。 “天海不在?”不把她的抱怨当一回事,巴图开口问。 他虽然没有日日出现在日夜楼,但是对于日夜楼里发生的大小事可是无一不知, 自然清楚天海常上日夜楼探望她。 听说,日夜楼又有了谈话声,偶尔还能听见几许笑声传出。 “今日尚早,他过了午膳才会来。”既然他都问了,她也很老实回答,只不过 她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也不知打开的书本看得懂多少。 “他常上日夜楼?”他那双深眸此刻显得高深莫测。 “跟你比起来的话。”她说得保守,其实天海每日都会来教她南蛮语。 “他不是每日都来?”巴图懒得和她拐弯抹角,挑明道。 “所以你是来这里找天海的?”媚眼一挑,合上书本,她慢条斯理的问。 巴图不悦地觑了她一眼,用明知故问的语气反讽回去,“日夜楼不是妳的住所?” “那你还来找天海?”水步摇亦不客气地顶回去。 就说他是来找碴还不承认。 这女人! 巴图不断提醒自己不要犯上次的错,没气到她,反倒气死自己,否则他冷静那 么多天才来找她,岂不前功尽弃? “怎么?这么想念天海的话,你可以在这儿等到他来,我不在意。”没听见他 答腔,水步摇的话说得更为讽刺。 黑眸一瞇,巴图瞬间出手,快得令她来不及反应。 等到看清楚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心,她已经完全被他禁锢在他身下。 深邃的鹰眸只映着她。 水步摇不由自主的屏气凝神,心跳先是漏了一拍,接着以超乎寻常的鼓动节拍 异常跳动。 “干、干嘛?”他会不会听见她的心跳?担心过快的心跳被察觉,她气息不稳 的问。 巴图默不作声,仅是专注的凝望着她。 可恶……他为何不说话? 水步摇有些恼,却忍不住盯着他,除了害臊以外,某种未曾感受过的滋味在心 头蔓延。 说实在话,跟天海比起来,她确实比较喜欢他。 在巴图身上她看见了人心的陰暗面,他越是把她当成玄翠,越是想报复她,那 股堕落的深沉就像蜜糖一般,令她不由自主的想靠近品尝。 说不出原因,也不知道为何,总之,她无法克制自己不被他给吸引。 没办法,她向来容易被不熟悉的新奇事物给诱惑嘛! 水步摇替自己鼓动的心跳做出结论。 鹰隼似的锐利黑眸凝视着她微微泛红的笑靥,澄澈的大眼微瞇,里头清楚的闪 过她的所有思绪,虽然他看不透她所想的,却捕捉到了。 提起天海当真令她如此高兴? “妳喜欢他?”这是他第二次这么问。 “我认识他的时间没你长。”垂下长长的眼睫,她仍是同样的回答。 “别跟他太靠近。”他的语气是绝对的命令。 他这么说是因为把她当玄翠? “如果我偏要呢?”她冲动的脱口而出。 这次巴图凝视着她更久的时间,久到她无法忽视他令人难解的视线。 “我会让你们分开。”巴图放开她,矫健的起身,俯视她的眼里尽是冷意。 “不择手段。” 话落,他头也不回的离开。 总是目送着他的背影,这次,她却不如前几次来得轻松。 水步摇转头望着外头渐大的雨滴,头一次感觉这场雨是多么的令她厌恶。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水步摇站在屧廊上,满脸懊恼的盯着自己的鞋子,然后视线往旁边移,瞪着那 摊倒映着虹彩的小水洼。 “怪了,这里怎么会有一摊水?”皱了皱鼻子,她忍不住埋怨。 这屧廊一道接过一道,为了不让雨水留在廊上,不但上了一层胶防水更有排水 槽,是以这摊积水无论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是踩都踩了,这双鞋短时间内也不能穿了。 “唉……真是可惜了这双鞋。” 每次出远门,她身上的装束都是由姊姊们一手打理的?,由她们手中接过每一 样旅途中可能会用到的物品,总让出远门办事的她有种可以依靠的感觉。 “也只能晾干了。” 不过当务之急是找一双新的鞋来替换。 正当水步摇愁着没鞋可换,离日夜楼又有一段距离时,一名打杂的仆役迎面走 来。 好极了!这下有办法了。 “可以替我拿双新的鞋子吗?”漾开绝美的微笑,水步摇伸手欲拦下来人。 孰料,那人像没听见般绕过她,眼看就要离开。 “喂!”不死心的,她拔高嗓音大声叫着。 仆役终于停下脚步回过头,表情却很冷漠。 她指指脚上湿透了的绣鞋,“可不可以帮我拿双新的鞋子?” 只是冷冷地瞪着她,仆役没有开口。 察觉对方可?能不懂她的意思,水步摇开始比手画脚,一个字一个字放慢速度 的说:“帮、我、拿、双、新、鞋?” “有事?”对方用南蛮语问。 还不会说的水步摇一愣,知道这下是怎么也说不清楚了。 无论对方会不会说中原语,只要一祭出南蛮语就表示他们不愿替她做任何事, 来到南蛮已经一段时日了,她早就清楚。 “算了算了,你下去吧。”摆摆手,水步摇懒得再多说。 仆役果真二话不说的离去,连行礼都省了。 即便她的身分地位较高,但在这里,她似乎是个很讨人厌的人! 不过那也不是她的错。明明背叛他们伟大南蛮王的又不是她,是玄翠,干嘛人 人都拿她当玄翠的替身,用憎恨的眼神看她? “怎么了?”熟悉的语言和声音冒出。 是天海。 一见是他,水步摇满肚的怨气终于找到宣泄的出口。 “连下了好些天的雨好不容易停了,我只是出来晃晃,没想到──”她用没穿 鞋的玉足泄愤般地大力踏了踏那摊小水洼,“怎么知道这里居然有一摊水洼。” 天海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溅起的水花。 “我去替您找双鞋子来。” 水步摇不置可否,抬起未穿鞋子的那只脚,一蹦一蹦地跳到旁边倚着护栏。 天海几个起落已经到几丈开外,没多久便带了一双崭新的鞋子回来。 “巫女大人,请抬脚。”他单脚屈膝,半跪在她面前。 水步摇垂眼睐向天海的头顶,眼里闪过若有所思的光芒。 “这里一个唤我巫女大人,那边也一个叫我巫女大人,真不习惯……”她一边 发着牢蚤,一边把脚抬起,让天海顺利帮她穿上新鞋。 “这里毕竟是日夜楼之外。”他一板一眼的说。 “我知道,所以才只是发发牢蚤。”媚眼一横,润红的唇儿翘得老高。 倘若是在日夜楼里,天海都是唤她一声六当家,这是他们约好的,毕竟现在唯 一知道她真实身分的只剩下天海一个了。 “好了。”拿起换下的绣鞋,天海重新站起身。 折腾了一会儿又能用两只脚走路,她显得特别开心。 “你要上哪?” “日夜楼。” 水步摇这才想起差不多是要学南蛮语的时辰了。 “那日,巴图说……”她突然想起那日巴图离去前留下的话。 “什么?”听她提起巴图,天海的警觉立刻张起。 她摇头晃脑了一阵,随后露出笑容。 “不,也许是我会错意了。”毕竟天海今日也来了,不是吗? 她现在可不能少了天海,还有很多事和很多忙需要他帮呢! 两人并肩走回日夜楼。 “对了,之前我就想问。”甫踏进日夜楼,水步摇瞥见摆在庭院中大大小小的 水缸乌坛,纤纤素指一指,“那些水缸是做啥用的?” 盛满了雨水的水缸静静的杵在庭院里,覆满了青苔,好似亘古以来就伫立在那 里不曾离开。 “睡莲。”天海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些水缸后变得柔和,“玄翠喜欢睡莲,那些 水缸都是她用来种睡莲的。” “现在呢?”依巴图那么小心维护日夜楼的一草一木来看,怎么可能会漏了玄 翠心爱的睡莲? “死了。”天海深沉的眸子盈满了痛苦,直直对上她,“在玄翠死了之后,也 跟着死了。” 水步摇懂了。 难怪她打从踏进日夜楼便觉得有股死气。 即便所有物品都维持干净整洁,却有种说不出来的闷窒感,原来是因为日夜楼 里一个有生命的生物都没有。 这里的时间似乎从上一个主人逝去之后也跟着停了。 “再种起来不就好了!”她的语气轻松,投给他一记灿烂的微笑。 天海怔愣,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 水步摇挽起衣袖,喃喃自语,“虽然我也没种过,不过应该困难不到哪里去吧。” 南蛮夏季多雨,偶尔才会由云层中露出阳光,但此刻,天海却觉得她比少见的 阳光还要耀眼。 “谢谢。”喉头梗着一股灼烧,他略带哽咽的说。 着手检视水缸的情况,水步摇回以轻笑,眨眨眼,俏皮的回答──“我也想看 看日夜楼开满睡莲的情景。” 攀着雕刻金色巨龙的黑色塔楼很高。 只要攀上塔楼的最高处,便可清楚的看见连接着屧廊的每一座塔楼,综观整个 王宫别院。 巴图瞇起眼,眼神比冰霜还要冷,笔直地看向日夜楼外忙进忙出的男女。 他们的脸上有着相同的笑容。 侧倚在龙柱上,巴图无情的面容,有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深厚的内力不 断随着他的怒气释放出来,整幢塔楼隐隐摇动着。 好半晌,冷然的视线才由那对谈笑中的男女怞离。 “出来。”薄唇轻吐,丝毫听不出情绪。 “王上。”巴图身后出现一个女人。 “妳知道该怎么做。”他话里的命令意味浓厚。 “是。”女人恭敬的回话。 简洁的对话,女人再度消失于巴图身后。 巴图双眼陰沉,离开斜倚着的龙柱,柱上赫然惊见被高温烧过后的焦痕和凹陷。 他转身走进塔楼中,怒极反笑。 他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再背叛他一次。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