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今天,这要求生出这么早,居然就在小馆里,吉宽虽微醉的样子,但还是被自 己吓着了。当然,吉宽不知道,今天和以往是不同的,今天,外面下了大雪,他把 身子冻坏了,冻透了,他在小馆里缓过来,就像一条冻僵的蛇又缓了过来,他的血 管在他的身体里蛇一样涌动,撞击着他的胳膊和腿,使许多念头都涌了出来。 今天,最重要的不同是,二妹子小馆里多了一个叫响英的服务员,那服务员是 个年轻女子,那年轻女子跟他在大东港小馆里见到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没染黄 发,没描眼眉,有一点口红,但她给人的感觉是怯生生的,嫩生生的,害羞又怕人 的样子。当然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怯生生怕人的样子,却还一直勾着他笑。 那笑开裂在她厚厚的嘴唇上,晃如鸡冠花的骨朵对着一只飞过来的蜜蜂开放, 那笑隐在她黑黢黢的眼神里,仿佛一滴滴在干枝上的露珠,在风还没有吹来时就颤 微微晃动了,那么撩人。 叫响英的女子就站在他的对面,两手握在胸前,静静地勾着他笑。二妹子不在 了,吉宽环顾四周,二妹子嵌入地缝似的消失了。 小馆里闹哄哄的,那是电视里的声音,除了电视,没有任何声音。而这电视里 的声音,正如一堵掩护墙,掩护了吉宽心里的要求,使它堂而皇之地朝皮肤的深层 走去。 吉宽,一个大雪天里从外面回来的吉宽,一个家里既没有老婆又没有父母等待 的三十三岁的吉宽在这样一个隆冬的黄昏,在酒足饭饱之后,就这样被一个年轻女 子活动了心眼儿。 虽然没有经历,但吉宽还是相信,这年轻女子,是二妹子新招的用来招揽生意 的小姐,虽没有依据,吉宽还是聪明地悟出,响英的名字,是二妹子给她起的化名, 就是响应任何一个男人招呼的意思。他在大东港干活时,那道边的小馆,到处都有 这样的小姐? 熏她们响应着男人们的招呼 ,绝对是招之即来,与他同住一屋的已 婚男人刘光头,熬不住时,就花五十块钱去招呼她们。 想女人就像喝酒和吃花生米,越喝越想喝,越吃越想吃,而你压根儿不吃,也 就不会想吃? 熏就像这一带民工,从来不上二妹子小馆,走到这里,就连头都不会 转一下。可是,这一天,这个从未尝过女人滋味的吉宽,不知怎么就熬不住了,看 着怯生生的小女子响英,他那么想让她响应自己一回,他那么想吃掉她喝掉她,就 像吃花生米和喝啤酒那样。 当吉宽把手伸到棉袄里面的衣兜里,摸到了钱,他浑身的血倒灌似的涌上脑门 儿。为了镇定自己,为了使那突然的念头不被小女子看出来—— 其实他错了,要干那样的事,就是要让对方看出来的,对方只有看出来,后边 的事才会顺理成章。然而吉宽毕竟太嫩了,在这方面太缺乏经验了。为了掩饰自己, 他把目光转向了电视。电视里,广告已经结束,正在播本县新闻。县上的新闻,永 远是县委书记又在哪儿开会,县长又上哪里视察。吉宽眼睛看的是电视,心里却在 揣摸着怎么跟小姐说,说他想要她。 他想,不能说要她,一定先问多少钱,据刘光头讲,你只要问她多少钱,她就 知道你想要她了。正揣摸着,要从电视上错开眼珠子,电视播出了一条消息:海洋 岛老黑山冷库出了事,两名工人用扁铲铲死工头后跑掉了。谁铲了谁,吉宽并不关 心,这年头,自己在外面出苦力挣钱,能保住自个儿不铲死人就是不错的,旁人铲 了人,那是旁人的事。 可是老黑山冷库这个地名,还是让吉宽愣了一下,他的弟弟吉久在老黑山冷库 干活。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不一会儿,吉宽就把停下来的目光移走了,移到叫 响英的女孩身上了。 事情就是在这样的时刻发生了变化的,当吉宽把目光勇敢地移到响英身上,他 意外地发现,他身体里的要求不那么强烈了,那情形就像他身上的雪不知不觉化掉, 就像他的手和脚不知不觉缓过来,再也找不到冻的感觉一样。他下意识地转过身, 左右撒目,仿佛一个一不小心丢了东西的人在四处寻找。 剩下的事情,似乎变得简单而仓促,吉宽没好气地把手从衣兜里抽出来,抽出 一张二十块钱的票子,粗粗地喊一嗓子,“结账!” 他不看服务小姐,只冲着后厨的门。他好像知道二妹子就藏在门后的地缝里。 几乎是十秒钟不到,二妹子就从地缝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脸的失望跟吉宽找了 钱,帮吉宽把行李送到他的肩上,看他出门。 雪依然没停,天已经黑下来了,小馆门前伸向歇马山庄的道上又铺了一层雪, 看不到任何人迹。吉宽没好气地迈着大步,深一脚浅一脚的。他一路粗粗地喘息着, 好像一直在生谁的气,谁?不知道!反正离开二妹子小馆,他的心情很不好,想和 谁打一架,想拿铲子铲掉谁的脑袋。 吉宽的家在歇马山庄坎子村的后街上,三间旧瓦房孤零零的,这雪天,它躺在 雪地里,远看就像一个草垛。吉宽家除了房子,还真就没有一个像样的草垛。他们 人不在家,没人拾草,几捆苞米秸和几捆稻草矮趴趴地卧在雪里,就像几个人在雪 地上睡觉。在这冷冰冰的隆冬的夜晚,不管是像样还是不像样,只要有草就比什么 都强,它会把家里的温度升起来。可是,推开屋门,放下行李,吉宽并没有返回雪 地拿草的意思,而是开了灯,一扑就扑到了冰凉的炕上,脸贴炕席趴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