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风雨交加,天作之合 果园的农活儿,有时候并不太累。尤其是到了七八月份,果实快要成熟的季节, 每天只干些打药、摘心、疏果之类的轻活儿。“劳动关”过来以后,陈祯祥的心情 也轻松了许多。晚饭后或阴雨天,他们常常出去散步。卧佛寺、樱桃沟、万安公墓、 植物园都是他们经常访问的地方。他们谈过去,谈中学时代如诗如画的生活,谈各 自的家庭;也谈文学,从唐诗宋词谈到小说散文,谈陆游与唐婉,赵明诚与李易安, 玛丝洛娃与聂赫留朵夫……但是他们从不谈理想,从不憧憬未来。因为他们确实不 知道自己的“明天”将会是怎么回事儿。他们不得不回避这个现实。 然而,现实是回避不了的。他们如此频繁地接触,被管理他们的干部视为是 “对抗改造”的表现。于是分别找他们谈话进行教育了。 一位叫齐景奚的干部对小高说:“你不争取尽快把帽子摘掉,你们的‘爱情’ 能有好结果吗?你们这样对抗改造,能给你摘帽子吗?”接着他又语重心长地相劝: “你和陈祯祥家庭背景相差太大,抛开政治因素,成功的希望也是很渺茫的。” 这次谈话,对小高的触动很大。一是齐景奚提醒他要尽量争取早日摘帽子(当 时的干部们谁也没料到这顶帽子一戴就是二十多年),二是让他注意到俩人家庭出 身的差异,这使他心里或多或少产生了自卑感。 齐景奚是怎样与小陈谈的,小高当时并不知道。总之是他们屈从了舆论的压力, 从这次谈话以后,他们就不敢再单独接触了。 失去了小陈,小高的内心感到十分痛苦,生活好像也变得枯燥乏味了,他几乎 对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内心的烦闷无处排遣,又没一个知心的人可以谈谈,只好白 天拼命干活儿;天一黑就上床睡觉──实际上根本睡不着。 八月的一个公休日,陈祯祥请假回家了。小高无家可回,早饭后带了一本《青 春之歌》,买了两个馒头和一点儿咸菜,遛达到万安公墓,打算在这里静静地看书。 公墓里有翠绿的松柏、绚丽的野花,但因缺乏管理,显得有些荒凉。加之墓碑 林立,碑下睡着死人,多少也有点儿阴森。他在碑林中穿行了一会儿,找到了李大 钊的墓,就坐了下来。开始看书。 周围很静,偶尔能听到一两声林中的鸟鸣与蝉噪。这氛围,这意境,真如张籍 所说的“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 午后,天色阴了下来,他一看要下雨,就急急忙忙往回返。吃过晚饭,天阴得 更沉了,还伴有隆隆的雷声。他心中记挂着陈祯祥。根据以往的经验,她每次进城, 都乘从颐和园开到香山的末班车回来。从卧佛寺下车,还要步行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门头村。天色已晚,加之乌云笼罩,天显得更黑,隆隆的炸雷声也一阵紧似一阵。 他想,这样的天气,她一个人回来路上会害怕的。要是再下大雨……想到这里,顾 不得那么多了,就毫不迟疑地拿起雨伞,带着雨衣出门头村,奔卧佛寺。 他决定去接她,他不怕舆论了。 刚出村,就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雨点儿倒是不大,但是闪电雷鸣闹得很凶。 路上没有行人,他形单影只,疾步前行。快到卧佛寺车站,末班车从他身边疾速开 过,他的心提了起来,往车站那边一看,远远看见有个人手擎一把小花伞,正踉踉 跄跄地往前走。他估计那一定是小陈,紧跑几步,还没到那人面前,就认出果然是 她了。他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去,急忙把雨衣披到她的身上。她也向他狂奔过 来,一下子就扑到了他的怀中,像沉溺在洪水中的人突然抓到了一块木版,紧紧地 抱住了他不松手。过了好半晌,这才仰起头来望着他,眼中满是泪花。动情地说: “吓死我了!在汽车上就盼着你来接。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接我,一定会!只要与你 在一起,多险恶的环境我也不怕。” 说着,两人的唇终于自然地合在了一起。这是“天作之合”,没有这场雷雨, 他们也许还不敢冲破这“社会主义新封建”的牢笼,永远屈服于“不许恋爱”的桎 梏之中。 两人相拥着往回走。闪电为他们照明,雷声为他们壮胆。两个人在一起,果然 什么都不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