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珊头在布店当营业员,今天店里举办夏令花色泡泡纱展销,生意十分闹猛。 柜台前挤满了顾客,她忙着量布剪布开发票,鼻尖上都是汗,水红的T 恤衫湿漉漉 地贴在背脊上。 “喂,不要东摸西摸的,弄脏了卖给谁去?”阿珊头对一位胖胖的女顾客说。 “做生意哪有你这种做法,买东西总要看看货色啰!” “看么用眼睛呀,样品都挂在那里。”阿珊头翻翻白眼。 “吃饱生米饭了,今朝真是触霉头。”那顾客摔下布匹转身走了。 “同志,替我剪二米五六。”后面的顾客马上挤上来。 临街柜台的女营业员跑过来告诉阿珊头:“我看见你家毛头在穿马路。” 阿珊头一愣,马上摇摇头:“你大概看错了,今朝我把讨债鬼锁在房里了。” 说这么说,毕竟有点心不定,看看店堂正中的钟,叫起来:“十一点敲过了,老板, 该轮着我吃饭了。” 正在给顾客剪布的经理不抬头地说:“去吧去吧。” 阿珊头慌慌张张跑出店门,家离店很近,只隔一条马路,她打冲锋一般,吃饭 加休息只有一个钟头时间。 阿珊头冲进院门,开锁,嘴里喊着:“毛头,肚子饿了吗,妈马上做饭,啊!” 一脚踏进门却愣住了:屋里像遭人抢了一般,棋子儿扑克牌、散了架的冲锋枪摔得 满地都是,西瓜皮丢在床上,可乐瓶倒在桌底下,就是没有毛头的影子。“毛头— —”她惊恐地大叫,眼睛盯在窗前,那里的一张方凳上叠着一把小竹椅,窗户洞开 着。 阿珊头别转身冲出门,一路跑一路喊:“毛头——毛头——” 中午的太阳像只火球,整条马路被照得白晃晃的没一丝影子。阿珊头站在烈日 之下,茫然地四处张望,又走到十字路中央的岗亭前向交通警打听。她沿着马路一 直小跑步寻去,前面是一座街心三角花园,隐隐约约传来两声猫叫。阿珊头一仰头, 跑进街心花园,首先看见的是大子和咪咪。“毛头——”阿珊头眼睛瞪得像铜铃大。 毛头从一棵树上吱溜滑了下来,伸出手说:“妈妈,我捉到两只知了。” 阿珊头气得一掌就把知了打落在地,拖着毛头的胳膊往家走,一路骂着,“你 寻死呀,给你爸爸晓得了要打死掉了,你有没有脑子呀!” 阿珊头把毛头摁在椅子上:“快写字,写不好就没有饭吃!”毛头用牙齿把铅 笔芯咬出来。 阿珊头麻利地收拾房间,洗菜做饭,手不停,嘴不停:“这个字你一定要写好, 这是你的名字呀。你属虎,你爸爸说叫虎太俗气,所以就取了个寅,寅就是虎,懂 吗?” 毛头把头伏在纸上写“寅”,足足写了两大页。 阿珊头把饭菜端上桌,往毛头碗里拼命挟菜:“饿坏了吧?字写的好,妈妈就 宝贝你,嗯。”毛头狼吞虎咽。大子和咪咪抢着毛头吐在地上的鱼骨头。 阿珊头忽然想起来了:“毛头,你吃,妈妈去看看有没有小佛阿姨的信。” 阿珊头往三楼傅家的信箱中看看,信箱里躺着一个长长的有航空标记的信封。 她双手欢喜地一合,匆匆忙忙跑到弄堂口的公用电话亭给小佛打电话。中午时 分,电话亭比较空,管电话的大妈说:“阿珊头进来打,外面晒脱皮。” 阿珊头拨通了电话:“谢谢你找找仪表间的小佛,谢谢。” “阿珊头你听说了吧,七号里冯好婆的媳妇,就是那个离了婚的媳妇,今朝回 来了,要带孙子走。”管电话的大妈絮絮叨叨地对她说:“冯好婆哪里舍得宝贝孙 子,就叫儿子偷偷带了孙子从后门溜掉了。那媳妇也是个角色,稀哩哗啦拿房间里 的东西都敲光了……。” “噢——暖暖——真的呀——”阿珊头敷衍地应着,“暖——是小佛呀,当然 是报喜啰,我说的嘛,今朝会有信的。不要性急,信不会飞掉的,下班回家过马路 要当心。” “冯家好婆的儿子真是孱头呀……”管电话的大妈言犹未尽。阿珊头已无心攀 谈,付了电话费匆匆离去。 阿珊头跨进院门,只见二楼晒台的漏水孔中稀哩哗啦地淌着水,水柱落在汽车 间门前,飞溅开来,溅得墙上都是污黑的水渍。毛头站在门口,伸出两手去接那水 柱玩,汗背心和短裤都黑渍斑斑。 阿珊头仰起脸喊:“喂——楼上水龙头关关好呀——” 花丛中伸出宋师母的脸:“我们在冲晒台呀。” “哦哟宋师母你是真要清爽,不过龌龊水都弄到我们房间里去了呢。” 宋师母踏起脚往下看看:“年纪轻的人讲话总归不着边际,哪里会冲着你们房 间?讲起来这院子也是公用场所嘛,” “宋师母你们都是喝饱墨水知书达礼的人,你下来看看好吗。” 宋师母还要说,宋教授跑出来推她进屋:“这么热的天哇哩哇啦难听吧?”宋 教授转身对阿珊头打招呼:“对不起,大家都是邻居,要互相谅解嘛。据我所知, 这晒台上的排水孔是这房子造的时候就设计好了的,它的用途就是让二楼人家冲洗 晒台用的。当然,以后我们么尽量捡下雨天冲晒台。大家互相谅解,好吗?”宋教 授头发乌黑,声音洪亮且有逻辑性。他看上去比宋师母年轻得多。 阿珊头舔舔嘴唇,无言以对,理似乎全在人家那里。 “小赤佬,谁叫你玩水啦!”阿珊头扇了毛头一记后脑勺。 -------- 文学视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