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没暂住证被罚400块 站在门口的周晓琳似乎什么都听到了。她赶紧拉住了我的手,好言安慰。听着 她即将绷断的弦一样的声音,我的泪山洪般爆发了,啪嗒啪嗒地滴在手里捧着的毕 业文凭上。 “该吃中午饭了,咱们去快餐店买两个饭盒,下午接着找就是了。”她说。 两个人走了好久,才发现一家路边快餐店。米饭一块钱一盒,一块钱的菜是素 的,两块钱的才见一点荤腥。周晓琳点了两个素菜,共花四块钱。 “要是回去自己做,四块钱可以吃上肉呢。”我又开始心疼了。 “可你想过没?回家吃了饭再出来,车票要花几块?”她笑了笑。 我已经饿极了。早上那个价值五毛钱的面包,用手一捏,就是乒乓球大小的一 个面团。我端起饭盒狼吞虎咽时,想起了早上那些蹲在路旁,吞吃馒头和面包的民 工盲流。现在,我们和他们属于同一个物质阶层啊。我们的文凭,给我们带来什么 了?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 正吃着,一个服务员端着一碗清汤走了过来,放在我们的桌子上。 “我们没有点汤!”周晓琳紧张地叫道。 “这汤是送的,不要钱!”服务员温和地笑。 只有底层人才会同情底层人吧?这个温和的笑容,竟像浪潮一样,激荡了我全 身的热血。我的手开始颤抖,几乎拿不住筷子。这时候,我真想对这张亲切笑脸大 哭一场。 就这样,我和周晓琳每天拿着日报和地图满城跑,与一个又一个求职的女孩子 拼杀搏斗。整整十天过去了,结果还是两手空空。总结这十天的失败,我们又得出 一个结论——应届毕业生没有工作经验,也成了罪过。就是酒店招勤杂工、幼儿园 招保育员,也都是非有工作经验免谈。 这天晚上,两个人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住处,澡也没洗,就泥一样瘫在了床 上。两个身子在床上翻来覆去,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相比于快要被失败磨光的自 信来说,身体的疲惫微不足道。来广州之前,我从没想到一份工作竟是这么难找。 理想这个词,在窘困的现实面前,虚幻得如同海市蜃楼。 忽地,周晓琳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我吓了一跳,也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她怔 怔地看了我一眼,又垂下眼皮,把口袋里的钱掏出来,摊在床上。我也忙把自己的 掏出来,摊在床上。 这十天里,光是吃饭和车费,每人每天至少要花十多块。前天中午,在外面吃 的快餐不干净,两个人拉肚子几乎虚脱了,才去了一家小诊所,各打一瓶吊针,共 花一百块。这样一来。我剩下的钱只有三百出头,她的只有一百出头了。 “钱就这么光出不进,怎么是好呀?”我焦虑地问周晓琳。 “文职人员的竞争对手太多!咱们必须降低标准了!时不我待!”她认真地说。 “找份中档工作行吗?” “关键是没有时间了!”她强调说,“咱们可以先干着低档工作,边干边找好 的。” “那,明天就去劳务市场?” “对!统一口径,就说是高中毕业。干服务员、保姆之类,学历高了反而没人 敢要。” 睡到后半夜,我照例又被隔壁的女孩们吵醒了。 为了躲避她们制造的噪音,我习惯性地抓起“随身听”。可是,这回我却不敢 再按下“PLAY”键,已经支付不起两节电池的开销了。贫穷已使我丧失了欣赏音乐 的权利,同时也剥夺了我在音乐中回忆爱情、回忆张合锐的权利。我沮丧地用毛巾 被捂住头,流着汗,一分一秒地等待着隔壁的噪音消失。 终于安静下来了。 可几乎同时,走廊上却传来了一阵混乱的脚步声。紧接着,隔壁的门被敲得咚 咚响。睡觉很沉的周晓琳也被惊醒了,黑暗中,我和她不约而同地迸紧了呼吸。隔 壁的门先是“吱呀”一声,接着又发出“嘭”地一声巨响,人声顿时嘈杂起来。 大约十分钟之后,我们的门被粗暴地敲响了。我和周晓琳吓得用毛巾被捂住了 头,谁也不敢动弹一下。 “联防队的,查暂住证,快开门!”一个粗哑的男声叫道。 “锁锁……咱们没暂住证怎么办呀!”一向镇定自若的周晓琳害怕了。 “他们会不会把咱们抓走啊?”我抖成了一团。 “你去开门吧?” “我不敢,你去吧!” 两个人推来推去,最后还是周晓琳起身把门打开了。 外面的走廊上灯火通明,首先吸引我的,不是站在门口的联防队员,而是他背 后的一排衣冠不整的妓女和鸡头。他们被绑在了一条绳上,由另外的几个联防队员 牵着、赶着往外走。妓女和鸡头们个个耷拉着脑袋,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这 种景象凄凉到了极点,我的心陡地被揪紧了。 “把暂住证拿出来!”门口的联防队员大声说。 “我们……还没办暂住证……”周晓琳怯懦地陪着笑。 “身份证呢?” 我们以为身份能解救我们,忙找出来献给了他。他看了两眼,很快将之收进了 口袋。之后,他掏出一个小本本,用圆珠笔在上面划拉几下,撕了一张递给我们: “交罚款,每人两百!” “对不起……我们刚来十天,还不知道去哪里办暂住证……”我一听头就大了, 慌忙解释。 “没有对不起!我们如果不来,你们永远不知道去哪里办!” “我们明天就去办,好吗?”周晓琳竟急哭了。 “我们交了罚款,就没钱吃饭了!”我也流起泪来。 “少废话,不交罚款,现在就跟我们走一趟吧!”他说着,看了看外面的几个 同伴。 另外几个联防队员一样凶神恶煞,呼拉一下就围了上来。 “好好,我们交,我们交!”周晓琳说着,把口袋里的钱全掏了出来,恍惚地 走到我面前,对我说,“锁锁,你不是还剩下三百出头吗?先借我一百吧。” 我这才回过神来,把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拿出三百块,递给了周晓琳。 她接过钱,忙活了老半天,才把四百块钱码整齐,递给虎视眈眈的联防队员。 对于她的行为,我非常不解。都是扔出去的钱了,为什么还费力码整齐? “暂住证六十块钱一个,办好之后才能领回身份证!”联防队员收好钱,最后 交代道。 夜实实在在地沉寂下来之后,我和周晓琳还站在原地,木偶一样动弹不得。两 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仿佛时空已经交错了千万回,谁也不认识谁了。 就这么相互痴望着,陡地,周晓琳“哇”地一声,扑在床上大哭起来。她塌了。 她怎么能不塌呢?办一个暂住证要六十块,我们两个人剩下的钱加起来也没有这个 数了。而明天,肚子还是会饿,需要食物来填充,需要钱来购买。 “性格决定命运”,这句话用在我身上,简直就是真理。如果我肯退一步,如 果我肯低低头,如果……但是,我的性格已经把所有的“如果”扼杀了。我实在不 知道该怎么安慰伤心的她,我没有任何安慰她的资本。明天对她来说是地狱,对我 来说同样是地狱。我只有蹲在她的身边,轻拍着她的脊背,和她比赛流泪。 这夜,两个人整夜都没合眼。 第二天,已经日上三竿,我们还是不想起床,就像躺在棺材里等着被泥土掩埋 一样。 突然,周晓琳叫了我一声,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尽管说吧,都到这时候了。”我宽慰她道。 “……要不,问张合锐借点钱吧?你又有他的手机号码,趁机跟他联络一下感 情。” “我饿死也不会问他借钱!”我想也没想,就叫了起来,“我和他联络感情? 他怎么不先和我联络?一个人如果铁了心想找另一个人,一定能找到的!” “咱们这不是落难了吗?退一步海阔天空……” 周晓琳的这句话,又一次把我对张合锐的怨恨惊搅了;同时也把我一直小心掩 藏着的委屈惊搅了。平静下来之后,我又觉得有些对不起周晓琳,也许,这是她能 想到的最后一条出路。 天虽然照例亮了起来,可我们的前路却是黑暗一片。周晓琳没再说什么,只是 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两个人起来洗漱时,我突然灵光闪现,揣着希望,对她说:“要不,先问你爸 妈借点钱?日后有了马上还!” “不!绝对不能!”她边刷牙边说,“我妈有心脏病,刚刚做了一次大手术, 欠下的债比山还大,指望我挣钱帮着还呢……” 周晓琳这么一说,我心里刚刚点燃的一个小火苗,倏地就熄灭了。我们两个人, 到底谁比谁的命苦呢?很显然,她的家庭也非常不幸,可起码还拥有一对牵挂她的 父母。单凭这一点,她就比我有福气。我爸死了,当然不能强求他在天堂里挂念我。 可我妈总活着吧,却一走杳无音信。俗话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我的身份证被扣走 了,在广州几乎活不下去了……这些我妈根本想不到吧?也许,她根本就没想过我。 洗漱完毕,两个人还是换上了出门的衣服。希望一定是在门外的,窝在屋里就 是等死。 正准备出门,门却被敲响了。敲门声很轻,不像是联防队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