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我的爱归来 我浑身像是被充进了强劲的电流。这个比喻很恶俗,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 适的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怀抱和身体的渴望才真正地爆发了。 今年五四青年节,我们学校要举行一次大型汇演,有我的一个钢琴独奏节目。 进入四月,大家就开始了紧张的集中排练。为了确保演出质量,我不敢有一丝懈怠, 连舞蹈俱乐部都暂时不去了。 对于林雍泰的感情,我一直很矛盾。我很清楚,他是喜欢我的。一个孤独的老 人,肯定希望有更多机会跟我见面、交谈。可是,自从接受了他的礼物,我对他反 而有些畏怯了。因为我妈经常给我敲警钟,不要我再与林联系。我能理解我妈。哪 个妈妈打心眼儿里希望自己的女儿跟一个老头子打得火热?尽管这个老头子很有钱? 如果是一个年轻的未婚豪门公子送我这样的礼物,我妈肯定会喜得眉开眼笑,巴不 得我粘住人家不放呢。 在我妈的步步为营之下,林已说出不再主动与我联系的话。如果我也不找他, 这层朋友关系必断无疑。要是就这么断了的话,我会不会被他误认为是个赢一把就 跑的赌徒呢?好在接下来的日子很忙很忙,根本没时间与他联系。也许,最关键的 是我对他没有爱情,他才没有像梦辰一样在我心里占据最首要的地位。先不管他怎 么想吧,起码这段时间里,忙,还能作为我不与他联系的借口。 汇演结束后,我准备跟林电话联系一次,他的名片我还留着。系里参加演出的 一帮同学准备五号晚上聚餐,我已经征得了我妈的同意。到时候我不参加聚餐,把 时间悄悄留给林。由于我妈极力反对我晚上住在学校,我的行动完全处于她的监控 之下,非常不方便。 然而,到了五号中午,没等我晚上联系林,中午却接到了梦辰亲自打来的电话! 当我听到他叫出的一声“爱爱”时,禁不住浑身一阵痉挛。心里酸酸的,眼睛 里热乎乎的。 “我是梦辰,爱爱。听不出来?”他又强调一遍。 “听出来了……”我的声音哽住了。 “别伤心好吗?我给你带来好消息了。” “我们……还能有什么好消息?”我一点儿也不信。 “我现在在北京了,刚下飞机。” “啊?” “你怎么了?爱爱!我这次电话打错了吗?” “不!没有!没有打错。” “我想你了,想看看你!现在你有空出来吗?” “晚上好吗?晚上温馨一点。” “你妈妈允许你晚上出门了?” “不,今晚同学约好要聚餐,我不去了。去找你!” “OK. 六点钟你在学校大门口,等我去接你。” 放下话筒,我才发现泪水竟然流得满脸都是。宿舍女生们显得很兴奋,一个劲 儿地跟我开玩笑。“哎呀,心上人打来的电话吧?激动成这样!啊!爱情多么伟大!” 她们没有把我逗笑,因为我爱得比任何人都苦,都深。没有人能理解梦辰的一个突 如其来的电话对我来说意味什么。我心跳得非常紊乱,情绪也非常激动,想痛快地 大哭一场。于是,我离开宿舍,来到无人的操场旁,靠着一棵大树,终于无声地流 了一场泪。 我不知道是怎样恍惚地挨到下午放学的。 回到宿舍,我洗了脸,化了淡妆。今天天气不错,气温较高。好在原是准备晚 上聚餐的,早上从家出来,穿了一条粉紫色细灯心绒公主裙,长及膝下,挺漂亮的。 六点整,我准时来到了校门口,一眼就看见了梦辰的那辆黑色奔驰车。我只觉 得双腿涩重,一下子不听使唤了。站在那里,我怔怔地望着车子,痴了一般。很快, 车窗落了下来,我看见了梦辰!车子朝我弯了过来,停在了我的面前。 “上来吧,爱爱,我是梦辰。”他这样说道,可真像是对一个痴人说话呀。 “梦……”我想叫他一声,这个梦字却只是在我的喉咙里滚动一下,没有出来 声音。 这个名字,我曾经在无人的角落里呼唤过千万次。然而,在他面前,却总是无 法叫出口。同时,他的消瘦震惊了我。分手也不过一年的时间,怎么就瘦成这样了 呢! “上来吧,爱爱。”他又轻声说道。我听得出他的声音在微微颤抖。 我这才艰难地迈开脚步,绕过车头,他已经伸手在里面给我打开了前排的车门。 我坐好之后,他把车窗关上了。微微侧过身,目光在我的脸上流连。他依旧穿 着西装,结着图案简洁、色彩淡雅的领带。头发修得很整齐,脸刮得很干净。只是 这所有的讲究,都无法掩饰他那令人心疼的消瘦。 “怎么一下子瘦了这么多?生病了吗?要跟我说真话。”我焦心地问。 “想你想的。这是大实话。”他说着,右手朝我移了过来,轻轻握住我的左手。 我浑身像是被充进了强劲的电流。这个比喻很恶俗,可我实在想不出比这更合 适的了。此时此刻,我对他的怀抱和身体的渴望才真正地爆发了。我多么想让他抱 住我,轻轻地抚摸 我,吻我……轻轻在我耳边呢喃属于爱的语句!——现在想来,当时的我很青 涩,也很幼稚,所以才有成年之后已不可能拥有的浪漫情怀。爱的浪漫,永远属于 心灵尚未遭受风霜的年轻人。而成年人的爱情,剩下的只有欲念和沧桑了。 两个人都在微微发抖。我从模糊的泪光里,看见他的眼圈也发红了。 “别这样,这次见面是好的开始。咱们都应该高兴才是。”他的声音涩涩的。 我这才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轻轻地垂下了头。 终于,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松开了我的手,握住方向盘。车子徐徐开动,朝 什刹海方向驶去。 北京是北方难得的水城,昆明湖、北海、中南海曾是帝王专有,位于北京老城 西北角的什刹海则是一片属于老百姓的水景,由前海、后海和西海三部分组成。沿 岸是胡同和四合院,周边的王府和名人故居散发着浓郁的京味。宋庆龄、梅兰芳、 郭沫若等名人都在什刹海的四合院里居住过。 车子停在了西海的一个青砖灰瓦的四合院前。站在门口,西海风光尽收眼底。 “狡兔三窟,这也是我的房产。”梦辰对我说。 我忽然想起了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非常窘迫。“哦,林先生把北池子大街 那个四合院送给我当生日礼物了。它是你的吗?” “是谁的不重要。只要林叔叔高兴。”他轻描淡写地说。 “他送我之前告诉你了吗?” “说了。他说你喜欢它。” 就在这时,一个中年管家把门打开了,恭敬地请我们进去。这是个典型的二进 式四合院,取暖、洗浴、通讯、空调等现代化设备一应俱全。外院由北房和东西厢 房构成。 进入垂花门,就是内院。我看到正房门前两棵繁花似锦的海棠树的一刹那,去 年今季属于我和他的浪漫就铺天盖地袭击了我。一年了,整整一年了!时光是如此 无情,是不肯为任何人停驻的。他在给我的最后一封信里曾写道:“你就是我心中 的一朵海棠花,在我的庭院里,静静地开,静静地落,让我默默欣赏,默默回忆, 足矣。”世事难料!谁能想到,两个人又在另一个春季再次相见?谁能想到,被人 为扼杀的爱情又忽然复苏?他又给我带来了还未舍得解封的好消息? 正房门上垂着编织精致细密的竹帘,可以遮挡视线,还可以遮挡飞虫。 厅堂一侧放着一只高大的陶瓷花瓶,里面插着海棠花枝。梦辰又牵住了我的手, 来到海棠花前,摘下了一簇,放在我手里。我不禁想起了两句诗:去年今日此门中, 人面桃花相映红。只需把桃花改成海棠,这首千古传诵的好诗就是我跟梦辰专有的 了。 此情此景,跟去年没有区别。但是,两个人的思念却远远超过了去年。他不是 想我想得消瘦了吗?我对他的想念不也一样强烈吗?多少回梦里相见?我已经记不 清了。即便跟林雍泰交往期间,我何尝不是时刻想着他、拿林与他对比来着?只是 我这个人天生怯于宣泄,善于忍耐罢了。我的心为他死过,可我对他的思念却一直 像热带雨林一样郁郁葱葱! 两个人站在花前,用深情的凝望,雕刻着眼前这美好的恋爱时光。周围的空气 越来越稀薄,我几乎要窒息了,梦辰的呼吸也越来越重。终于,他抱住了我,嘴唇 贴在了我的嘴唇上。他的嘴唇没有很用力,却像个吸盘一样,紧紧地使我无法挣脱。 其实我根本没有想到挣脱,渴望这样的情景已经数不清有多少次了。一种甜蜜与惶 恐交织的眩晕控制了我,我浑身的骨头像是被人抽走了,八爪鱼一样把他箍得紧紧 的。 两个人像喝醉了一样摇摇欲坠,就这么互相紧抱着,嘴唇相互吸附着,挪到了 红木沙发旁,瘫坐在沙发里。 最后,还是他控制住了局面,嘴唇先离开了我。同时,他坐正一些,把我的头 抱在胸前,双手不停地在我腰间和头发上摩挲。 “对不起,爱爱,我不该这么冲动的!”他的呼吸还是很粗重,在我耳边轻声 说。 “别说对不起,我心里真的是想任你要呢……” “可不能这么想!”他嗔道,“咱俩多不容易啊!我必须先把你放在红地毯上, 而不是床上!如果我只是觊觎你的身体,还会这么痛苦吗?还会被折磨得瘦成这样 吗?你也应该清楚,我这样的人,想得到女人的身体并不难。我活了大半辈子,遇 到你之后,才明白真正可遇不可求的,是爱情,一尘不染的爱情!” 我偎在他的怀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是不停地流泪。像这样偎在他的怀里 流泪的机 会能有几次?时间能有多长呢?一个人漫长的一生里,把拥有爱情的时光全加 在一起,占据生命的时间份额又有多少呢?我该好好珍惜,好好享受,好好听他的 心跳,好好闻属于他的味道…… “……上次离开你回到美国后,我发现自己犯了大错误。瘦成这样,就是因为 夜夜失眠。年轻时候,只是顺从父母之命,结婚生子,并没有特别渴望过爱情。我 承认,我对现有的婚姻是不忠的。正是因为有机会接触妻子之外的女人,爱情对我 来说更不重要了。不喜欢这个女人,可以再换一个。” 他将下巴抵在我的头上, 缓缓地叹了一口气,“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才明白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女孩子不是 我随便就能丢掉的!我想,这就是爱情吧?有人一生能拥有多次,有人一次也得不 到。谢谢上天把你给了我,没有让我做一辈子的爱情门外汉……” 我的眼泪流得更凶了:“梦辰,你把我带走吧?藏在一个地方,我能像天韵那 样等你!今天之前我还不想那么做,现在想了!” “对不起。以前做下的荒唐事,我会处理好的。”他轻轻地拍着我,“别瞎说, 我这回会把你堂堂正正娶回家,让你堂堂正正做李太太的!” “那……你能离得了婚吗?你要是提出离婚,你妻子会痛苦吗?”我心里很不 乐观。 “反正都是苦。只不过跟婚姻存在时的苦稍有差别罢了。”他说,“经过我一 年的努力,值得庆幸的是,她已经同意协议离婚了。我这次回来,要告诉你的好消 息就是这个!” “你受她们家族的刁难了吗?受了好多苦吧?” “过程总是过程,我要的是结果。哪怕被扒掉一层皮,只要我还活着,得到你, 就有动力重整旗鼓。”他爱怜地望着我,“你并不是个拜金的女孩。我就是从此什 么也不做,现有的财产也能完全满足你的需要……还有,也够咱们生养上两个孩子 ……” 梦辰的话像蜜糖,像清流,使我深深沉醉。我不知这种华丽的憧憬,算不算是 一种隐形的承诺。反正梦辰就是我的陷阱。没有办法,看见他,我就是跟看见别的 男人感觉不一样。这也许就是人们所说的天意吧?上天把我跟他配成了爱情的对子, 我们这一辈子也只有爱上彼此的可能了。就像罗密欧与朱丽叶,像梁山伯与祝英台, 就是把命搭上也必须要保全爱情的纯洁。每一对苦恋的男女都必须先做爱情的祭品, 最终才能涅槃吧。 不一会儿,一个保姆隔着竹帘,轻声说:“李总,餐厅把菜送过来了。” “哦,那就摆上来吧。”梦辰应了一声。 “为什么在餐厅订菜?自己家随便做点不好了吗?”我有些过意不去。 “听说你爱上了粤菜,家里的厨房不会做,我就在外面订了些海鲜。” “啊?是林先生对你说的吧?”我窘得不行,“我也爱吃北京菜的!什么都可 以吃,没那么娇贵。” “家里的厨房连北京菜也做不好。我很少来这里,请的师傅也不如北池子大街 那边的好。” “真不好意思,我没有留住那边的师傅……” “没有关系!爱爱,你以后跟我不要太客气,不然怎么过成一家人?”他笑了。 我害羞地低下了头。虽然总是梦想着拥有他,但“过成一家人”是个什么概念, 我却无法想像。跟他朝夕相对、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枕?跟他堂堂正正地出现在 人前、不再像现在一样躲躲闪闪?跟他生儿育女、共赴白头…… 梦辰松了松领带,拿过一片纸巾,帮我拭干脸上的泪痕。之后,又用手抚平我 的头发。两个保姆进来摆菜,他也不避讳。牵着我的手,走到厅中央的饭桌旁。这 回他坐北朝南,并让我坐在他的右边。不再像以前吃饭那样,两人相隔楚河汉界了。 希望在前,两个人的心情当然明快了许多,就一杯接一杯地畅饮红酒。 眼看都喝得半醉了,梦辰才和我干了最后一杯,点上一支烟。他微微低下头, 抽了两口之后,眉宇间似乎爬上了一缕忧愁。 很快,他又抬起头,看了我好一会儿,才说:“爱爱,能不能答应我,暂时不 要去北池子大街住?如果你需要清静,我可以把这个四合院送给你。” “不!不要都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受不起的!”我真的害怕起来,“如果 你不喜欢,我可以把北池子大街那个四合院还给林先生。” “这倒不必。他喜欢送你,就满足他吧,不过是个小礼物。” “你在担心什么?能告诉我吗?” “等着我离婚的消息,暂时不要跟林叔叔交往。” “他……林先生说他跟我是忘年交,只是朋友。他还跟我讲过你的故事呢……” “这都不能说明什么。” “他很清楚我们相爱!” “是的,我跟他说过你。”他顿了顿,又说,“可他很任性,也明白告诉我, 他喜欢你!” “喜欢?他喜欢的意思是……”我真的傻了,“林先生都说好了,从送我礼物 那天起,再也不会主动跟我联系。难道,他又跟你单独说反悔的话了?” “哦,先不说他吧。你还不如我了解他!在等到我离婚的消息前,按我说的做, 好吗?” 我疑惑看了他好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晚饭吃毕,两个人坐在沙发上喝茶的时候,梦辰又对我说:“这次回北京我只 能住几天,还要处理一些业务上的事情。等明天晚上,我想去见你父母一面。把我 就要离婚的消息告诉他们,让他们早一天对我改变印象。特别是你妈妈,对我的印 象是不大好的。” “跟我去我家见他们?”我很吃惊。 “你先跟他们打个招呼,帮我当当公关。”他笑道。 “我家跟你这四合院比起来,很狭小的,也很寒碜。还是在外头见面吧?” “都快变成一家人了,你怎么还担心这个?如果我在意女方有多少钱,还离婚 干什么?我捐助过不少穷人,进过他们的贫民窟,尝过他们的食物。穷人大都很善 良,他们只是没有钱。”他笑了笑,又补了一句,“如果他们喜欢,可以搬去北池 子大街住,那里宽一点。” 大约晚上十一点半时,梦辰开车把我送到了家门口。 他停下车,与我握了握手,笑道:“好女孩一定要在午夜之前回家,不然就会 现出原形……等我再电话约你!” 我下了车,看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岔路口,才转身朝家属大院走去。好女孩要在 午夜之前回家,这不是《灰姑娘》的故事吗?灰姑娘一身漂亮的行头都是魔法师变 成的,超过午夜魔法就不灵了,灰姑娘就会被打回原形,失去王子的爱情。童话中 设置这样的悬念,目的也就是让小孩子懂得出门一定要记得回家吧?梦辰说这么一 句话也许是无意的,却暗合了我在他面前的身份,一个不折不扣的北京灰姑娘。这 多么有意思,又多么令人不踏实啊。 我没有及时把与梦辰重逢的事告诉爸妈。这事一被我妈知道,家里肯定会炸开 锅的。而我现在特别需要安静,安静地回味今天与梦辰说过的话,当然还有人生第 一次与男性的肌肤之亲。真正的爱情是自私的,自私得不愿被人知道,怕人分享、 怕人破坏,只想深深地在心里藏好。 我的初吻发生在二十岁。对于现在的女孩子来说,这个年龄有些老了吧?与我 一样崇尚爱情的女孩子们,你们的初吻发生在多少岁?在我自己看来,发生在十六 岁比较理想,也更加浪漫一些,十六岁历来是被人称为女孩的花季。但十六岁绝对 不适合对男性交出身体,交出之后等待你的绝对是难以下咽的苦果。 不过,尽管我的初吻来得晚一些,我还是感到了幸福和满足,因为我把它实实 在在地给了自己深爱的男人。 第二天一早,我就起床,下厨房帮妈妈弄早餐。小心翼翼地把话题往梦辰身上 扯,生怕太突兀,让她产生抵触心理。 “妈,北池子大街那里的房子空着反而容易坏,不如等爸回来,咱们商量商量, 搬过去住吧?把这里租出去。” “那里当然比咱们这里住着舒服。我是怕外人知道了,说你的闲话。”她想了 想,才笑着说,“不然这样吧,以我为准,我哪天休息呢?咱们哪天去那儿住。这 倒不是为了方便我,我休息时候可以好好给你们做点吃的,享受的是你们呢。” “也好,就像每周出去度假一样,也不需要置办什么东西。” “就这么定了,反正闷葫芦自己也没主意。”她看上去挺开心的。 乘着她的兴致,我赶快见缝插针:“梦辰也建议你们搬去那里住呢。” “梦辰?就是那个姓李的豪门公子?怎么?他还是不肯放过你?”她的表情一 下子变了,“我还是从你的日记上看到他的名字的,他真叫这名字吗?” “他妻子已经同意跟他协议离婚了,他现在北京,准备今晚来咱家看看你们。” “他是这么跟你说的?你又跟他见面了?他动你什么没?” 我简直又羞又愤,她关心的总是我的感情以外的问题!不过这回我有些心虚, 虽然我很清楚她的“动”指的是什么。毕竟梦辰吻了我,虽然不属于我妈严格限制 的范畴,也绝不能让她知道。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爱爱,我告诉你,起码我现在是不相信他的。他老婆已经同意离婚了,那为 什么不等到离婚之后再回来告诉你?我是怕他花言巧语欺骗你的身体!” “妈,你怎么不相信我呢……” “他来见我们讲什么?讲他老婆同意他离婚了?你不是给我说过了吗?叫他等 离婚之后再来!” “他是想跟你们二老沟通沟通感情!你们不喜欢他,他一直耿耿于怀。” “那是因为当时他是个欺骗女孩子的有妇之夫!”我妈毫不客气地说,“你去 告诉他,他现在要是来咱家,我们还是不喜欢他!因为他现在还是个有妇之夫!别 说离婚,什么事不到板上钉钉的时候,都不能作数的!” “那如果他离婚之后,你们同不同意我跟他……” “那就等他离了婚再说吧!” 这就是我妈,总是强硬得让我畏怯。上海人的刻薄,时常会演化成令人畏惧的 冷酷无情。我觉得她对梦辰就是这样的。作为女孩子,有个这样的妈妈,绝对不会 吃男人的亏。可是,我真怕梦辰那样的好男人被她吓跑。我知道,就算梦辰离了婚, 我妈对他的印象也不会转好,认为他年龄大,与我不般配。我妈更希望我找个年龄 相当的豪门公子,她说那才称得上珠连璧合。 中午,梦辰往我宿舍打电话问情况时,我表现得很沮丧。“你还是等彻底自由 之后再去我家吧?我妈她的脾气,你也见识过了,她正是这个意思。” “幸好我想到了这一点。就算是我离掉婚,你妈妈可能也会拿出我的年龄和历 史……阻挡我们。”他很平静。 “是的,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有些激动。 “国与国之间都需要沟通,何况是人?这次回来是个机会,我还是想去一趟, 让他们对我有个感性认识,我回美国后,正好可以留个空档让他们认同我。” “好吧,我等会就打电话再跟我妈说说你的意思。” 我爸虽然也不希望我将来的丈夫是个四十岁的人,但他已经看出我非常喜欢梦 辰,就表示尊重我的感情选择,反正和梦辰过日子的是我,不是父母。 而我妈这一关非常难过。我向她医院打了电话,用尽了所有的公关能力,才说 服她勉强同意。 “咱们可丑话说在前头!到时候我肯定会不讲情面的,你告诉姓李的,要有个 心理准备!” “他应该有心理准备。” “唉,搞得这么紧张,我临时请假不好的!” “你请假干什么?他又不在咱们家吃晚饭。”我忙解释。 “家里要来贵客,总得花时间收拾收拾吧?”她嗔道,“我得叫闷葫芦也请半 天假,你放学尽量早点回来!” 虽然我妈不满意梦辰,但迎接贵客的准备工作还是做得很到位,上海人都是很 要面子的。她和爸都请了假,花了半天的时间打扫卫生、整理屋子。几年前,我爸 给一个北京郊区的药农治过病,我爸爱芍药,每年春天,药农都会提来一大捆刚长 花苞的芍药株,让我爸种在阳台上的花盆里。因为我爸工作忙,这样就可以省去很 多管理时间。不过,好在芍药比较粗生,光是浇浇水,到了五月,就会开得满阳台 都是。 我回到家里,看见有一大束盛开的芍药养在盛着清水的花瓶里装点客厅,一定 是我爸亲手剪插的。芍药是仅次于牡丹的漂亮花儿,自古就有牡丹为花王、芍药为 花相之说。把一瓶自家养的芍药放在客厅,真是别具一番风味。我家没有梦辰的四 合院那种古雅豪华气派,但整洁和温馨还是不缺的。一直以来,相比那些豪华如宫 殿的房子,我更喜欢白雪公主居住的那种小木屋。 晚上八点,梦辰准时来了,后面跟着的司机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 梦辰先向我爸伸出手,礼貌地说:“张先生好!我姓李,名叫梦辰。” 我爸拘谨得没说出话,只是友好地微笑了一下,伸手与梦辰握了握。 接着,梦辰又把手伸给我妈,问一声:“张太太好!” 我妈竟然迟迟不把手伸出来,弄得梦辰的手架在空中,很没面子。她也有笑容, 可是那种客气简直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李公子,你对我们夫妻俩的称呼有问题!张先生张太太,这合适吗?你是作 为爱爱的追求者来见我们的,没有结婚之前,应该叫我们伯父伯母,或者叔叔阿姨! 不然将来该叫爸妈时候,不是更难为情吗?” 听了她的话,我简直吓傻了,生怕梦辰受不了,拂袖而去。 梦辰虽然红了脸,还是忍住了,慢慢地把伸出的手缩了回去,说了声“对不起”。 我爸看不过了,忙拉住梦辰:“来,咱们先坐,坐下来再说。爱爱,去把泡好 的茶给客人端来。” 司机也显得很尴尬,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就借口有事要办,退了出去。 我把一杯热茶捧给梦辰,四目相对,我对他投以抱歉的目光。他给了我一个安 慰的微笑,虽然有些尴尬,也能表达出他没有受伤的意思。 我妈轻咳了一声,我慌忙转身,回到厨房,再把爸妈的茶杯捧上来。之后,我 坐在我妈身边,沉默地听他们谈话。 “李公子,提来这么多大包小包,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我妈又是来者不善。 “啊,回来之前去了一趟法国,就给您和爱爱买回几套衣服。” “李公子,你的记性可不大好。你送给爱爱的钻石项链……在你跟爱爱正式确 立恋爱关系之前,我们是不会接受你的礼物的。” “只是我的一点小心意,拿来了,再提回去不大好看。如果您觉得不合意,就 随意送人吧?” 我爸看情况不对劲儿,好不容易想出一句话,把话题叉开:“李公子这次在回 北京能住多久?” “明天就得启程,去美国那边处理一些事。我这次是专程回来,把我可以离婚 的消息告诉爱爱和你们二老的。” 不管梦辰表现得如何谦卑,我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都是不满的、挑剔的。“李 公子,现在通讯这么方便,何不打个越洋电话告诉爱爱?何不等真离了婚再回来找 爱爱?” “当然我也很想见见爱爱……” “只是想见——见——爱爱吗?” “对不起……在结婚之前,我不会冒犯爱爱的。这一点请放心。” 坐在我妈身边,我觉得浑身不自在,真害怕她的目光有透视能力,把那天梦辰 吻我的事实揭出来。我没想到我妈竟然能当着他的面这么不给面子,也不得不叹服 梦辰的忍耐能力。也许纯粹是为了我吧?如果不爱我爱到极致,他怎么会忍受我妈 一个平民妇女的审判呢?是的,用审判来形容现在的局面太合适不过了,我妈就是 高高在上的法官,我爸是沉默的陪审员。梦辰是主犯,我则是从犯…… 梦辰呷了一口茶,接着说:“我这次回来,也处理清楚了我跟天韵的事情,请 你们放心。她很爱孩子,执意要自己带,我就一次性给了她一笔钱,了断了。” 听到他的这番话,吃惊之余,我不禁感到黯然神伤。虽然爱情都是自私的,我 当然不可能跟天韵共同拥有一个男人。但她刚生了孩子,就这么被抛弃,是哪一辈 子修来的厄运啊!我可以想像出她会有多么伤心!而抛弃她的男人就在眼前,就是 将要单独属于我! “她知道我跟你的事情了?”我担忧地问。 “还不知道。我的理由是今后不会再回北京了,既然关系已形同虚设,不如让 她去找新的幸福。” 虽然天韵暂时不知道归根结底是我抢走了一部分属于她的梦辰,但最终一定会 知道的。她会恨我吗?还有她那个可爱的小宝宝?长大之后会恨抢走爸爸的女人吗? 如果可以,我宁愿代天韵受苦,毕竟我最终成了梦辰面前的胜利者。 “唉,天韵好好的一个女孩子,一辈子就这么把幸福断送了。我真担心爱爱就 是下一个天韵!我希望爱爱找个豪门公子,没错,但你的情史也太复杂了……”我 妈皱起了眉头。 我理解我妈。虽然梦辰抛弃了天韵,是为了向我证明他的清白,但这种抛弃女 人和孩子的事,让谁听了都不舒服。但是,很快,我又转而想到,他的婚姻没有爱 情。于是就在情感上随波逐流,才有了现今天韵的痛苦。我想为梦辰分辩两句,但 没等开口,我妈就对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没有了,现在我只有爱爱了。请相信我,为了爱爱,我放弃了很多。”他的 声音涩涩的,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具体的我也不想在这里说,现在只能说,让 时间证明我对爱爱的好吧!” 从头到尾,都是我妈操纵着这次会面,非常不顺畅。但是,我看出来了,梦辰 并不在意我妈的故意刁难,因为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时显得那么幸福。为了心爱的 女孩子,赴汤蹈火 也在所不辞,这是所有懂得爱的男性的共同点吧?只要他欢喜,我就欢喜。毕 竟,在认识他之前,不,事实上在我已经过去的前半生中,他都称得上是我最爱的 男人。 梦辰临走的时候,我妈认真地说:“李公子,请你把这些礼物全部带走。你的 心意我们领了,谢谢你!” 梦辰有些吃惊,我也有些吃惊。因为刚才我妈已经提过一次不要礼物,后来梦 辰说了几句,她也就不了了之。我还以为她同意收下了呢。 “这是我在巴黎精心挑选的,请留下吧。如果不喜欢,可以随意处理掉。”梦 辰赔笑。 “我看这是梦辰的心意,咱就收下。再让人家拿回去多不好?”我爸也跟着劝 说。 “不行,我们爱爱现在跟你什么关系也没确定,怎么能收你的礼物?拿着你的 礼物,万一你一去不复返,她反而不好从痛苦里自拔……”我妈坚持道。 “我肯定会回来的!最多只需一两个月时间,所有的事都会处理完。” “那你就把这衣服拿回去,等你把离婚证书拿给我看时,再一起带来这些衣服!” “您不收我不能勉强,不然把爱爱的留下吧?女孩子爱漂亮。”梦辰小心翼翼 地说。 “那更不可以!就是把我的留下,也不能把爱爱的留下。我想道理我不说你也 明白。” 梦辰有些沮丧,又不能表达出来,只好把沮丧藏在苦笑里。我爸是个好心人, 就帮梦辰提了几个包,送他出门。 屋里剩下我和我妈时,我问道:“妈,这样不好吧?起码把他给我的衣服留下 吧?” “爱爱,你是怎么回事?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留衣服跟留钻石项链有什么不 同?要是在古代来说,穿上谁的衣服就是谁的人了。万一他到时候不能兑现,收这 礼物就会变成想呕呕不出的恶心!”我妈竟然发火了,发了很大的火,“他说一两 月就会把事情处理好,你等一两个月再穿他买的衣服就晚了?” “妈,你别生气。我只是很希望留着属于他的一些礼物,这样心里不会虚。” 我妈坐下来,拉着我也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我道:“爱爱,虽然妈妈不满意 他,而是给他一个压力,促使他快点离婚。这叫做欲擒故纵,他才会觉得咱们清高。 咱们人穷,但清高不能丢。为什么没人尊重卖笑女人?不是因为她们地位底,而是 因为她们最缺乏清高!” “妈,如果他真离婚了,你会赞成我跟他的事吗?”我忧虑地问。 “要说呢,他不是我十分满意的人物。不过从接触来看,他这个人还是很真诚 的。既然你们俩感情那么好,如果他真能顺利离婚,妈也不想阻拦了。” “真的吗?妈……”我激动地问。 “女孩子会害羞点好。”她朝我嘟了嘟那漂亮的嘴唇。 我这才不好意思钻进她怀里,她揽住我,把下巴用力地在我头上抵了抵。—— 这多像孩提时候的感觉呀,躲在妈妈的怀里,还是依然那么幸福! 躲在我妈的怀抱里,我切实地感觉到了。我妈将我嫁入豪门的理想几乎可以说 已经实现!满意度起码有百分之八十吧?这已经相当不错了。而我对梦辰的满意度 是百分之百的。能嫁给如此心爱的初恋情人,这世界上恐怕没有几个女子有这么好 的运气。更何况梦辰对我来说,是绝对唯一,不可替代的!我庆幸自己是个特别幸 运的女子,并且生怕这幸运会一瞬间长出翅膀飞走。 梦辰回美国的这天晚上,我送他去机场。 由司机开车,我跟梦辰坐在后排。一路上,车子里都在放邓丽君的歌。一首《 我了解你》唱尽了情人别离的万般无奈和等待无望的茫然。“春已去,却没留下一 点痕迹,不知道何时再有春天的消息……你已去,也没留下一字半句,不知道何时 再有回来的消息。我曾在院里徘徊,树儿随风摇曳,片片落花飘零满地。春天你为 什么来?春天你为什么去?我了解你,我了解你,不是无情无义,啊,啊,啊…… 我在盼望你的音讯……” “很喜欢邓丽君的歌吗?”我轻声问身边的梦辰。 “是的,年轻时好喜欢。”他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伤感,“刚刚辞世,五月 八号。”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 “突然辞世,气喘病发死于泰国。马来西亚的一个朋友刚告诉我的,他年轻时 跟邓有过一面之交。国内还没看见大面积的报道。” “生命真是无常……她的声音还在唱歌……”我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沉重。 “是啊,人生苦短!一个活生生的人,不知道哪一天就……”他轻轻握住了我 的手。 “请不要再往下说!”我打断了他。 “过有爱情的日子,才是最明智的。今天我更明白了。” 我微微抬起头,没再说什么。在邓感伤的歌曲里,我似乎听到了一丝不祥。车 窗外的霓虹灯眼花缭乱,闪得我的思绪有些恍惚。梦辰这一去,能不能给我带回好 消息?我忽然对这个问题有了怀疑。 车子停在候机厅门口,我与梦辰下车。 坐在咖啡室里,梦辰关切地对我说:“别担心,事情会顺利办妥的。你知道, 我估计事情历来是比较保守的。既然我飞回来看你,肯定是有十分把握的。好好等 着我就是了。” “我会好好等你的。请放心。”我努力给他一个笑容,不能让坏情绪感染他。 催促登机的广播响了起来,梦辰按灭了烟蒂,犹豫了片刻,才对我说:“对不 起,这话我可能不该再说一遍。请你先不要跟我那林叔叔见面,在我回来之前。好 吗?” 我不由得隐隐震动一下:“你担忧这些?他……只是个老人,喜欢我而已。我 以为你更担忧的是我跟年轻男人交往。” “你不如我了解林叔叔,当然也不大好理解我的担忧。” “他到底对你说什么?我听听?”我更加迷惑不解了。 “对不起。也许是我在杞人忧天。” 催促登机的广播又响了起来,打断了我们的谈话。我们站起身,走出了咖啡室。 他不要我再跟去入闸处,就在咖啡室门口与我道别。人多眼杂,分别的仪式也只是 两个人握了一回手。 他入闸了。我忙躲到大厅一角的玻璃窗后,偷偷地看着他走到了机舱门口,转 过身,目光朝大厅方向巡视了一遍,没有找到我。接着又转过身去,消失在机舱里。 车子停在大厅外面的停车场里,司机一看见我,就把车子开了过来。 我上了车,对司机说:“我想去买一张邓丽君的歌碟,再回家。好吗?” “当然好。随你想去哪里,我都会为你服务。”司机笑道,“也喜欢听邓丽君 的歌?” “不是特别喜欢。刚才听那首《我了解你》挺好,还是想听。” “那我把这张碟送给你好了,改天我再去买。” “那要谢谢你了。” “不要客气。恐怕以后我为张小姐服务的机会更多。”他是说我很快就是梦辰 的人了。 “谢谢。”我由衷地说着,心里不由得漾起一阵异样的甜蜜。 梦辰每周都跟我通一次电话,告诉我他那边的情况。事情进展虽然缓慢,总算 没有停滞不前。两个人每次通话都是千叮咛万嘱咐,他叮嘱我不要心急,我叮嘱他 谨慎行事,不要让事情节外生枝。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