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初亮,想蓉拖着疲倦的身心,慢慢走出云流院。 她要走了!远远地走出有他在的地方,她终于知道,他鄙视她的身份,曾经 说溜的甜言蜜语其实都不算,如果她当真,就是做梦了。 在静悄悄的告别中,她注入许多不舍,无法说出口的深情浓意,从此成为秘 密,她不愿意再向谁说起她感情上的不堪。 “花姑娘!”芽儿露出可爱的小虎牙,小跑步朝想蓉而来。 “芽儿?”想蓉展颜道:“你小心一点,别跑得太急。” 芽儿喘吁吁地跑到想蓉面前,十分关心地问:“昨天听府里的人说,花姑娘 饮药中毒?要不要紧?看过大夫了吗?” 芽儿非常喜欢想蓉姑娘,她可不希望想蓉姑娘发生意外。 “有劳你关心,我已经不要紧。”想蓉微微地笑道。 在南宫府里,竟然还有人这么担心她,令她十分感动。 “花想蓉!”赵银香气冲冲地迎面步来,扬手冷不防地赏了想蓉一记巴掌! “小姐!”月环要阻止也来不及了。 赵银香的贸然行动,让月环直呼头疼! “你说清楚!为什么表哥昨夜曾和你共寝?!你怎么能勾引表哥?!” 赵银香怒不可遏,简直像要将花想蓉生吞活剥。 “我、我没有——” 啪! 这一声彻底响亮的巴掌声,活生生打断想蓉的解释。 “你敢说没有?!一大早就有人在窃窃私语,说昨夜表哥到你房里就寝,还 有丫环亲眼看见你从云流院走出来,怎么?昨天你不是跟我说,只要你腹痛稍好 就立刻离开吗?为什么还留在云流院过夜?!”赵银香一步步逼近想蓉,恨不得 撕毁她那张绝丽的容颜。“你是骗子!不要脸的娼妓!” 娼妓?! 芽儿谄异地张大双眼,不敢相信刚才所听见的字字句句。 谁是娼妓?想蓉姑娘吗?! “花想蓉!我不知道表哥为什么会上妓院,但是你既然是个鸨娘,就别妄想 进入南宫府大门!出去!立刻走!”赵银香生气地推着想蓉,眼里只觉得她可恶 可恨,并不认为她可怜。 只怪自己不能完全掌握表哥的心,才让一些下贱女子有机可乘。 赵银香好恨花想蓉的欺骗,纵使表面上看起来无辜,但是实际上却阴险得很。 “我会走!我一定会走!”花想蓉抬起幽幽的目光,看着眼前同她一般爱惨 了的女子。 为什么她要和她一样,爱上相同的男人?差别在于她能坦然地爱他,而她不 能…… 她的身份不适合高攀南宫家,她的爱不是他能全心回应的爱。 只要一走出南宫府大门,她还拥有什么信心和尊严去面对外面的人事变迁? 也许是他让她明白美梦易醒的心碎,可是她不怨他。 他不爱她,并没有错,他没必要逼迫自己去爱一个鸨娘,贵为天之骄子的他, 又何必委屈看上她呢?不爱她……绝对不是他的错。 想蓉已经看透自己的身份,或许伤心,但是她不怪谁。 “赵姑娘,能否让我同芽儿说几句话?”想蓉知道没必要多解释,但是她不 愿意带着芽儿的轻视离开。“只要说完话,我就走!” 看着想蓉极力保证,赵银香思考了会儿,才不甘不愿答应。 “你可别又骗我!” “不敢。” “哼!”赵银香扭过头去。 想蓉慢慢地在芽儿面前抬起头,叹了口气,无奈地展颜道:“你很讶异吗? 我不是有意欺瞒自己的身份,只是说不说都没关系吧?如果……你当我是朋友, 便不会计较我的出身贫贱与否,如果你根本不在乎我,说什么都是多余。” 这些话,她也想说给南宫焱听,不过仔细一想,真的是说不说都无所谓。 若他爱她,就不该嘲弄她的不堪身份,正是因为有爱,才能毫不在乎取笑、 讥讽吧! “我不是南宫爷的贵客,更不可能嫁人南宫府,若是南宫府的八人大轿到青 楼迎娶一名鸨娘,岂不是笑话连篇吗?” 想蓉心平静气地说,看不出她究竟用什么心情在说这些话。 淡如水的表情,只有一抹和善的笑意漾在唇角,没有任何多余的心绪牵动。 “很抱歉欺骗了你的关心,虽然很感动,但是我没资格接受。” 想蓉深深感到惋惜,她竟然连芽儿的敬爱和关怀都必须舍弃。 然而太过震惊的芽儿,自始至终都没说一句话,让想蓉更心灰意冷。 “说完了没?”赵银香简直暴跳如雷。“说完就快走!” 想蓉又是一叹。“我走了。” 告别芽儿,想蓉才旋身离去,她发现自己的每一个脚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脚 踝链上了锁,使她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她在眷恋什么呢?是他吧!尽管已经绝望,却依然无法轻易抹灭他在自己心 中的分量。 相爱不易、相处难!最矛盾的人是她吧。 忽然,芽儿上前一步,大声说道:“想蓉小姐!芽儿不识字,也不懂你刚才 说的话是什么道理,不过,芽儿喜欢你!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芽儿都不在乎!永 远当你是朋友!” 想蓉猛然停住脚步,心里一震,原本心灰意冷的念头迅速消失。 她回过头,感动道:“芽儿,谢谢!” 芽儿正要奔上前,却硬生生被月环拦住,只见赵银香对芽儿左右开弓,赏了 两巴掌。 “赵姑娘?!”想蓉直觉是自己害了芽儿,连忙挺身而出。“如果芽儿说错 什么,都是我的错,请你别怪罪她。” 赵银香愈听愈是生气。“闭嘴!我教训南宫府里的丫环,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来多管闲事?” 芽儿虽然只是个女婢,但是府里的人都待她很好,鲜少受过委屈,如今平白 无故被打了两巴掌,竟教她泪水扑簌簌地掉。 “贱丫头!身为南宫府的丫环,还敢帮着外人!你是不把我放眼里,是不?” 赵银香恶狠狠地骂着芽儿,在芽儿身上又掐又拧,折磨得芽儿直求饶,简直不将 芽儿当人看。 “赵姑娘!请放了芽儿吧!”想蓉急忙上前推开月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芽 儿,理所当然地任由赵银香拳打脚踢。 “想蓉姑娘?!”芽儿止住了泪水,不敢相信想蓉姑娘为她如此牺牲。 “你既然自找苦吃,就休怪我不客气!”赵银香打到手痛、脚酸,才向月环 使了眼色,命令道:“把这贱女人推进湖里!” “是。” 月环毫无同情心地拉开芽儿,目的是要将花想蓉推进身后的人工湖里。 话说这人工湖,虽然是人工建造而成,但是深度却阴沉不可知,倘若意外跌 进湖里,必定惨遭灭顶!性命垂危。 赵银香已经打定主意,要花想蓉沉身湖底!永绝后患! “不!放开想蓉小姐!别推她!”芽儿猛打月环,要她放手。 “你敢打我?!”月环一怒,转身与芽儿扭打成一团。“贱人!” “别打了!求你们别打了!”想蓉顾不得自己伤痕累累,忙着要化解纠纷。 赵银香见状,发觉有机可乘,随即出手将毫无防备的想蓉往湖泊一推—— “啊!” 惨叫声起,四周归为宁静,芽儿捂住嘴,瞪大盛满恐惧的双眼。 “你们在胡闹什么?” 南宫焱突然出现,震住行凶的赵银香和月环主仆两人。 芽儿反而像看到救星般大叫:“救命啊!想蓉姑娘被推进湖里了!” 南宫焱眸光一敛,冷冽地看着波纹未歇的湖面,纵身一跳,跳进湖里救人— — “表哥?!” 赵银香倒抽一口气,吓得魂不附体。 芽儿则念头一转,机伶地去找救兵。 老天爷保佑!愿爷和想蓉姑娘福大命大—— 好痛苦!她觉得呼吸困难,却又突然舒畅;一下子感到头疼欲裂,但是又安 然无事。 她怎么了? 她都决定远离他了,为何还会落得这样下场!难道非要全部忘掉、舍弃,才 能真的不惹风波? 她不想招惹麻烦,但是偏偏忘不掉也舍弃不了心中的眷恋啊! 教她离开他身边,或许就做得到,但是要她心里不挂念,根本不可能! 曾几何时起,她的心里除了他,没有剩下什么,究竟是何时开始,她的心思 只绕着他运转?也许,是相遇的瞬间,他传来的体温吸引了她,要她忍不住奉献 全部! !好累…… 她想继续睡去,可是耳边却嗡嗡作响,好像有人在说话。 慢慢地,她聚精会神,才听清楚说话的声音。 “她醒了!” “不要紧吧!” “想蓉……” “小姐!” 当想蓉渐渐苏醒,四周的声音便愈来愈清晰,终于,她睁开一直紧闭的眼睛, 慢慢恢复视力,也看清楚身边的人。 意外的,除了南宫焱和大夫之外,竟然还有姐姐和扬儿?! “想蓉,你觉得怎么样?”季小柳神色紧张地问,很担心她昏迷不醒。 “姐姐……”想蓉勉强坐起身。“你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她回到吟香楼了?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这里,所以才和扬儿来接你回去。”季小柳责怪似的 瞪了南宫焱一眼。“没想到你真的发生危险。” 如果南宫焱敢伤害想蓉,她一定会以牙还牙!撇开对花娘的承诺不说,光是 十几年的姐妹情谊,就足够让季小柳替想蓉挺身而出。 “原来南宫府待客之道,是如此要人命!”季小柳尖刻地说。 南宫焱并不为所动,反而是想蓉急忙开口澄清:“姐姐,南宫府里的人都对 我很好,没有亏待之处,请你别生气、勿错怪。” 季小柳没好气地说:“你叫我怎么不生气?一个好好的人来到这里,一下子 传出中毒、一下子又险些灭顶,再不然就是遭讥讽,我们难道不是人生父母养的 吗?花娘若是天上有知,肯定痛心不已。” 想蓉闭了闭眼,知道自己根本不该来找他,惹出一连串的风波。 看着南宫焱冷如寒冰的表情,她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说抱歉。 “姐姐,我们回去吧。”想蓉淡淡地说,心里的悲伤也化为云淡风清。 但是南宫焱的眼神逐渐暗沉,不知不觉握紧了拳。 她一心一意想离开吗?是不是在计划其他阴谋——虽然他将她想得如此邪恶, 但是心底最深处又有道声音要他别怀疑她的纯真。 他应该留住她,或是任由她消失在自己的记忆中,不再想起? 该死的!他竟然为她而犹豫不决!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快离开吧。”扬儿察觉气氛诡谲,赶忙要季小柳 和小姐快快离去。“有事回去再说——” “不行!”季小柳不甘心放过大骂薄情郎的机会。“我要向他讨个公道。” 食指指向南宫焱,想蓉和扬儿的心都提得半天高,唯有一旁的大夫气定神闲。 “我告诉你!想蓉算是你的救命恩人,她不顾危险救你的命,日以继夜地照 顾你,就算你毫不感激,也不该眼睁睁看她受欺侮!”季小柳愈说愈不平。“幸 好我问了你府中一个丫环,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全告诉我了,我才知道想蓉受委 屈。” 平时,季小柳脸色难看了些、说话的语气也凶了点,但是她绝不会让想蓉受 委屈或吃苦,称不上呵护备至,但是至少不落于备受欺凌。 季小柳很生气,也为想蓉的付出感到不值得,十分恼怒南宫焱。 “你有没有良心呐!”季小柳一拂袖,不屑地转过身去。 看来,恩怨是暂时解决不了。南宫焱心中也有了打算。 “虽然还没骂够,不过我们走吧!”季小柳伸手要扶想蓉下床。 南宫焱一个箭步向前,挡住季小柳的手。“休想离开。” 季小柳瞪大双眼,咆哮着。“你怎么如此霸道?!有权有势了不起吗?!” 扬儿急忙拉过季小柳,将她挡在身后,他不怕南宫焱对自己不利,却担心他 一发怒,会将季小柳碎尸万段、深埋大海! “我们为什么不能走?”扬儿抬起冷冽的双眸,对上南宫焱的。 只见他冷峻一笑,道:“你们当然可以走,我不会阻拦,不过……” 他看向想蓉,似笑非笑的神情令她疑惑,但是她并不害怕。 “你不能走。”南宫焱直直凝望想蓉,教她脸红心跳起来。 “我一定要带我妹妹离开!”季小柳又跳了出来,忿忿地说。 “恐怕你没有那种通天本领。”南宫焱的笑容带有高深的涵义。 “是吗?”季小柳不以为然地说:“想蓉,跟我走!” 季小柳一声令下,想蓉不敢不从,更何况她也打算离开。 看了眼神可怖的南宫焱一眼,想蓉在心里叹气不已,她的一生谁能与共?不 如求去。如果永不相见就能不绝望、不伤心,那……就诀别吧! 想蓉低首,想移身下床。 “你决定离开?”他语气冷淡,但是内心却波涛汹涌。 “嗯——” 南宫焱突然掐住她细致的下巴,将她的脸扳高,要她直视自己。 “回答我!你是否决定离开?” “你放开想蓉——” 扬儿挡住暴跳如雷的季小柳,示意她稍安勿躁,先听听小姐的回覆。 南宫焱不自主地加重力道,掐痛她的双颊。 “你以为南宫府是你说来就来、要走即走的地方吗?”他阴森森地笑。 “你……” 他在打着什么主意呢? 既然嫌恶她的出身,何不让她走? “如果你敢走,我就杀了他们!”他恶狠狠地威胁道。 想蓉猛然倒抽一口气,吓得冷汗直流!她不认为他是随便说说。 “你怎么可以——”如此残忍!她在心底充满不可思议的问着。 她知道他也有无情的一面,但是从不知道他的心比铁石还硬。 想蓉不解地望着他,不明白他留住她的用意。 “南宫焱!你竟敢目无王法?!”季小柳不相信世界上已经没有天理可言。 然而事实的确如此。“我就是王法,没有人可以违抗我的决定和命令!” 季小柳心里一凛,她终于知道南宫焱的残酷和可怕无情。她不想死在这里, 但是如果要以想蓉的人身自由来换取存活的机会,她宁可一死! “想蓉!别怕他威胁,像他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没必要相信他会放过我们。” 季小柳将命交给上天,不再畏惧和不安,说起话来声音特别大声。“我就算作鬼 也不会放过你!” 南宫焱的恐怖,或许连阎王都不敢领教! 反正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季小柳胆子更大了。“我还要诅咒你不得好死!” “沈默!” 南宫焱一喝,门外驻守的沈默立即旋身而入,恭敬地来到主子面前。 “爷,有何吩咐?” “将他们两人拖出去——” “等一下!”想蓉慌慌张张地阻止道:“请你别动怒。” 她含泪委屈,却又无可奈何。 “我只是一名青楼老鸨,不值得爷大开杀戒相逼。”想蓉忍着满腔的难堪, 缓缓下了床。“想蓉愿意留在南宫府,为爷做牛做马,还请爷息怒,切莫为难姐 姐和扬儿。” 南宫焱得到想要的答覆,却无法开心也难以得意,反而有一阵阵的不舍朝他 席卷而来。 可恶!他根本不能完全狠心待她!连区区的威吓都教他舍不得。 “小姐,我的命算什么?”扬儿似笑非笑道:“如果必须牺牲小姐的幸福, 才能让我苟活,呵!我倒想一死了之。” “没错!”季小柳点头附和道:“既然敢来这儿,就不怕回不去,即使是被 抬出去,也没必要害怕!你甭求他!” 听见姐姐和扬儿豪气干云的说词,想蓉便不再委屈了! 亲人的拥护和疼惜,瞬间温暖她冰冷的心,至少,她能提足更大的勇气面对 他的残酷。 “我不会走。”想蓉一再保证。“请让姐姐和扬儿平安回去!” 说完,她双膝一曲,笔直跪地。 “想蓉?!” “小姐!” “因为我的威胁,你才肯留下来?”南宫焱目光幽远地眺望远方,视线中完 全没有焦点,他开始沉默!一遍又一遍地思考着。 或许他可以不计较她的出身,但是他无法容忍她曾经与其他男人同床共枕! 如果她是歌妓,也许她依然是清倌,偏偏……她却是个鸨娘! 南宫焱恨极了她!明明在身边、在眼前……他马上改变主意。 南宫焱冷冷一瞪,下令道:“送客。” 季小柳和扬儿没移动半步,而一旁观戏的大夫却先离开了。 “我不走。”扬儿坚持着。 “我也不走!”季小柳更加笃定。 “姐姐、扬儿!别为我担心,先回去吧!”想蓉露出一抹笑颜,希望让他们 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如果你们坚持不走,只会更加麻烦。相信我,我一定会 好好照顾自己。” “这……”季小柳明白想蓉所说的麻烦是什么,有可能是三人一起被处死, 当然,她虽然不怕死,但是她不能让想蓉丧命。 答应花娘的事,她誓必做到,这才是真正的信守承诺。 “走吧!求你们别固执了!”想蓉乞求地看着他们。“扬儿,我知道你忠心, 不过请你好好保护姐姐,切勿挂念我。” 扬儿痛苦地点答应。 他气自己无能!不能保护小姐,反而要小姐牺牲自己来救他一命! 天哪!他这样子算什么义仆?! “我只希望你们别让我牵挂,平安回去。”想蓉低垂着脸,眼眶蓄着泪水。 “想蓉,保重。”季小柳困难地辞别道:“我先回去了。倘若你发生不测, 我也活不下去!所以,愿你安然无事。” 想蓉又是点头。“也请你们保重。” 他们的离情依依,如同死别般痛苦,南宫焱却嗤之以鼻。 只要能让她留下来,就算要千万人痛苦,他都不在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