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才几岁?一个大学生照顾自己都成问题了,哪还有办法再多照顾个拖油瓶? 我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如果就这样把咏初丢给你,别人会怎么说我?”大舅舅胀红 了脸,完全忘了他只要看到她,眉间都会不自觉地皱起。 “而且和咏初有血缘关系的事我们,我们当然有权利带走她!”小舅舅也在旁 边附和,像他们争的是一件人人都想要的宝物。 她好怕,怕自己没办法留在这个家,怕哥哥嫌她麻烦,会干脆将她还给了舅舅。 她不要跟舅舅回去,她不要一直被那种同情中又带有鄙视的眼神包围,别把她丢给 他们,拜托…… 她想开口,喉咙却整个锁紧,她急到全身冰冷,但即使用尽力气,她还是挤不 出任何声音—— “咏初?咏初,起来了。”耳畔传来的温醇低唤,将她从恶梦中拉回。 望着那张比梦中更增添了成熟气息的俊荣,单咏初虚弱地眨了眨眼,乍醒的浑 沌让她有点分不清现实与梦境,只能无能为力的任由恐慌感网罗住她,逼得她的心 狂跳,冷得她好想蜷抱成一团。 “还很不舒服吗?”薛仕恺在她床畔坐下,手抚上她的额,总是冷静从容的黑 眸透露有关怀。 大掌的触感凉凉的,却让冷得几乎发颤的她感觉温暖,漂浮无依的心神总算定 位,她想起来了,她生病了,发着高烧,而梦中的场景,已经是七年前的事了。 “我……”一开口,喉咙就有如刀割,她本能地吞咽口水想舒缓不适,结果这 小小的动作却让她痛到五官皱成一团。 这下子,因发烧昏睡而短暂遗忘的记忆全都回来了,她不但在床上躺了两天, 还扁桃腺发炎,连吞口水都让她痛不欲生。 “别说话。”扶她坐起,薛仕恺先送上冰凉的运动饮料让她缓和疼痛,再递来 药和水喂她吞下。 单咏初听话地把所有东西都喝完后,躺回床上仍然觉得好冷,连忙用棉被将自 己紧紧裹住。 “还在发烧。”见状薛仕恺轻叹,眼里满是担虑和责怪。“为什么不跟我说? 我可以跟部队请假早点回来。” 虽然目前在服役,但退伍在即的他,调一下假根本不是难事,结果她却选择隐 匿不报,昨天放假一回到家就看到她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差点没被他挖起来痛骂一 顿。 “前天没这么严重,而且我又去看医生。”梦境中的无助还残留心头,她贪恋 地看着那张已多日未见的俊容,提醒自己他就在身边,好将那抹慌乱给安抚下来。 和梦里不同,现实中,是哥哥用有礼又坚定的态度婉拒了两位舅舅的好意,而 她,不知哪来的勇气,竟也跟着开口- “大舅舅,你答应过我妈妈会让我选择我自己要过的生活。” 那时母亲将她过继给大舅舅时,要大舅舅允下的承诺。那时小小年纪的她并不 懂得妈妈为何这样要求,直到那一刻,她才明白——真正的父亲已不能再控制她, 名义上的父亲也没有权利左右她,她是属于自己的,母亲已预先为她铺好了退路。 两位舅舅不知是被说服了或是本就意志不坚,最后终于答应让她留在薛家。 曾经勇敢为自己奋战的她,最近,却会忍不住希望自己当时没说过那段话,如 果不是有人提醒,她不会发现自己依赖哥哥依赖得那么深。 哥哥对她很好,但并不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无微不至,而是将她融进他的生活, 让孤寂永远都近不了她的身。 在还没考上大学前,她就提前体验到大学生活的快乐:哥哥班上的出游、联谊、 毕业旅行,她每样都跟到;当她十八岁生日时,第一次被他带到夜店,她才知道有 时候他晚归不全然是因为待在研究室赶论文。 他教她玩、教她喝酒,同时也教会她学会如何保护自己,但带她尽情玩乐的他, 一严厉起来比魔鬼还可怕,盯着她做好公平分摊的家事、鞭策她的功课,让她一路 顺利地当上他的同校学妹。 他们的世界紧密地接在一起,这一切,她都接受得理所当然,知道被人当头棒 喝,再回头去看,才发现那根本就是她蚕食鲸吞了他的生活,他仍让她保有自己的 朋友、自己的圈子,而他,却是连和女朋友约会都带着她。 瞥见枕头旁的闹钟,上面指着凌晨两点,单咏初好愧疚。明明打定主意不再麻 烦哥哥的,却让他难得放假回来还无法好好休息。 “你去睡啦,我自己调闹钟起来吃药就好了。”退烧药四小时要吃一次,没必 要把他也拖累下去。 “我本来就打算熬夜了,举手之劳。”对上她不解的眼,他解释:“司法特考 再两个月就要到了,现在还不开始努力,难道打算明年再来一次?” 准备考试是真,但还不到如火如荼的阶段。怕她挂念要吃药而不敢睡得太熟, 有怕她睡得太沉睡过了头,与其担虑这,倒不如由他负责,不过这些并没有告诉她 的必要。 感动冲击着心口,单咏初咬唇,忍着那股想哭的情绪。他需不需要熬夜,她比 任何人还清楚,平常已有准备且实力坚强的他,就算考试近在眼前也不用临时抱佛 脚,他是怕她内疚才找了这个借口。 而她,刚刚还想着要独立的她,竟眷恋着这样被疼惜的感觉,那种安全感让她 好想好想就这么沉在里头。 今晚的状况其实比昨晚严重许多,但昨晚少了他在身边,被孤寂包围的她脆弱 又无助,几乎被病魔打垮,她昏昏睡睡,觉得黑夜漫长得永无止尽。而今晚,鼻塞 喉痛到她难以呼吸,她的心里却觉得很舒坦,因为她知道他就在隔壁,守着她,保 护着她,她什么也不用怕。 怎么办?要是有一天哥哥不在她身边了怎么办?热潮倏地涌上,她赶紧闭眼, 不敢让他看见。 她好自私,明知自己对哥哥已造成了负担,但却又不愿放弃。她已经毁了他的 学生生活,难道她哟啊他连璀璨的未来也一起赔在她身上吗?一思及此,她的心整 个拧痛。 以为她想睡了,薛仕恺为她将灯关上,当他准备离去时,他听到干哑的声音传 来。 “……哥,你和宛铃姊分手时因为我的关系吗?” 谁?薛仕恺怔了会儿,才会意过来她在问什么。 “你现在问这个会不会太迟了?”不能怪他无情,他和前女友分手都一年多了, 哪想得到会突然从咏初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单咏初不语,只是看着他,连她自己也分不清心头波动的情绪是什么。 前几天,她在路上遇到哥哥的前女友,她没认出,还是对方喊住她的。听到她 说哥哥并没有再叫女朋友时,宛铃姊讥诮扬笑。 “他的生命里真的在乎过任何人吗?他太理智、太冷血,希望这道理你永远都 不会体会到。”说着那些话时,宛铃姊若有深意地睨了她一眼。 那一眼,像刺梗在心头,忽略不了,也拿不掉。 她知道她会这么在意,有绝大部分是对哥哥的愧歉,却有一小部分,像是不安, 又像是惶然,让她想去探究,明知就算真如她所言,哥哥也不可能会直承无讳,但 她就是想问,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根刺拔除似的。 那双莹澈的眸子穿透黑暗锁着他的眼,因极欲求解闪动灿光,让薛仕恺没办法 避重就轻地带过。安抚的回答会伤了她,他知道。 他从没想过会和前女友天长地久,在他入伍没多久,他们就分手了。原因有很 多,当然,咏初也是争吵点之一,她抱怨他太保护咏初,把他们相处的时间都占走 了,但这并不是主要因素。 “不是,和你没关系。”他笔直回视,平静的语调虽然轻松,却认真得让人不 容怀疑。“她嫌我太刻板,把未来规划得按部就班,不肯为她改变进度,加上我要 服兵役,她不想等,我们就分手了。” “但……这没什么不好啊。”单咏初忍不住为他叫屈。那是因为哥哥懂得未雨 绸缪,别人看似一帆风顺的道路,是他用努力和深思熟虑换来的,宛铃姊怎会认为 这是缺点,还因此跟他分手? “或许是她比较喜欢精彩刺激的生活吧。”薛仕恺耸肩,听出她接受了他的说 词,她随即用轻快取代了严肃。“吃药应该会想睡吧?你确定你刚刚真的有吃下去?” 他还故意挑眉睨她。 “好,我睡。”单咏初轻笑,闭眼之前不忘补上:“就算熬夜也不可能熬通宵, 六点那次的药我自己会吃,你别理我了。” 薛仕恺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带上房门离开。 拥住棉被,单咏初轻吁了口气。有了他的回答,这些日子惶惑不安的心定下了 许多,加上药效发作,睡意整个袭来,她先调好闹钟,才放任自己沉入梦乡。 不多时,原本用棉被裹得紧紧的她,因为退烧开始发热冒汗,先是脚踢开了棉 被,仍热得受不了,身子一翻,整个人滚出了棉被的怀抱,连睡意下褶都掀起,露 出小肚肚,稍感清凉后,几乎快被热醒的她才又沉沉睡去。 过了一会儿,房门悄声开启,怕惊醒她,薛仕恺只点亮壁上的小夜灯,看到预 料中睡到天翻地覆的模样,他好气又好笑。 还说要自己起来呢,要是放任她这样睡上四小时,醒来时病情不更加重才叫奇 迹。嘀咕只能放在心里,薛仕恺先帮她把棉被盖上,再用带来的温热毛巾开始为她 拭汗。 轻柔的抹过她的脸,看着那一天比一天更加姣美的面容,他勾起疼惜的笑。他 懂得她的顾虑,她怕自己成了他的负担,绊住了他的未来。 但她从不知道,若没有她,他也不会是现在的薛仕恺。从决定人生的方向,到 丧父之痛时给他力量,她的存在一直是他激励自己向前的原动力。 那时,要不是她握住了他的手,把心如死灰的他拉了回来,他极有可能会就此 困在迷障里,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她竟还觉得自己是对他有害的?薛仕恺挑起一眉。看来他该再好好地磨磨她的 自信,让她再也不敢动这种奇怪的念头。 发现她的颈际也全是汗,他让她侧过脸,为她拂去汗湿的发,细心地往下擦拭, 避免她再度着凉的可能。 擦得专心,没注意到她的衣扣不知何时已挣开了,发现她的肩头露出来时,他 直觉就要帮她将衣服拉拢,但熟睡中的她却选在此时翻身,变成侧躺面对着他—— 原本松敞的衣襟因她的举动被拉得更开,方才他拂开的发丝落到了背后,那片 美景再无遮掩,橘黄灯光映照着她细腻优雅的颈肩,完美的锁骨,还有…… 意识到自己的视线竟往不该看的地方掠去,他心一震,赶紧别开目光,匆忙地 帮她拉好衣服,再将棉被覆到她下颔处。 感觉全身燥热,薛仕恺咬牙,很想揍自己一拳。搞什么?他是禁欲太久了是不 是?竟连帮自己妹妹擦汗都擦到心猿意马,禽兽啊他?! 把毛巾反折,他顶起眼镜,用力地抹脸,让已凉的毛巾为汗颜的自己降温。再 拿下时,他已恢复冷静,想到她的扣子还没扣上,他不禁苦笑。 不了,等她醒来她再自己处理吧,虽然他对他的自制力很有信心,但他可不想 …… 自制力?这个字眼让他一顿,随即懊恼暗咒。对妹妹用什么自制力啊?他连邪 念都不该有! 他真的该找个女朋友了。他扒过额发,心里下了决定。 不过现在还不行,等他退伍、考上检察官再考虑。更何况,要找到一个也会和 他一样疼爱咏初的对象,更是急不得。 望着那依然睡得香甜的脸,再多的郁闷都已褪去,只余温柔。须臾,他按掉闹 钟,起身关上小夜灯,退出了房间,门悄然关上。 她并不晓得,在她毫不知情的时候,他又为她付出了什么,她只是在他的呵护 下,睡得很熟、睡得很沉…… 毫无意外,退伍后,薛仕恺顺利考上检察官,新官上任的他每天早出晚归,忙 碌不已。 单咏初见到他的时间比他当兵时更少,有时候临睡前他还没回来,早上起床时 他已出门,但即使可能好几天都说不到一句话,她依然不曾觉得自己被冷落,MSN 丢来的离线讯息、冰箱上的纸条,再怎么忙也不忘关心她。 薛仕恺花了半年的时间将前人丢下的烂摊子全都处理好,虽然还是忙,但已比 之前好太多了,偶尔还能回家吃晚饭。 当她正欣喜于可以不用再过着每天都见不到他的日子时,他却约她吃饭,说要 介绍一个人让她认识。 这种事之前遇过几次,她已经很有经验——他交了女朋友,想让她过目。 以往,她会开心赴约,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能让哥哥动心的是什么样的女孩,但 这一次,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 是因为哥哥已经太久没有好好待在家,而她太期待,所以当知道爱情会再瓜分 掉他仅有的时间时,她觉得失落了吗?还是梗芥仍在心里,她怕自己的存在会再次 破坏了哥哥的姻缘,所以不安了? 她还是去了,和那位大方美丽的书记官相谈甚欢,笑言要哥哥好好把握人家, 然后,在他还没来得及再约她第二次同行时,她抢先说出她交了一个男朋友。 什么时候的事?那时MSN 里的他,不知道是忙还是什么原因,这句话隔了会儿 才跳出来。 前几天,学长问我要不要跟他交往,所以就……我觉得他人还不错,你想和他 见面聊聊吗?第一次交男朋友,她很希望能获得他的认同。 OK,我们再约,在我评鉴过他之前,你先别陷得太快。这段话,又是隔了会儿 才传来。 报备完,她不觉得松了口气,反而是胸口那片莫名的窒塞感愈渐扩大,不管她 再怎么深呼吸也无法释去,但她可以忽视。 一切都那么刚好,哥交了女朋友,学长向她告白,这么一来,哥哥就不用因为 怕她落单,连约会都要带着她,他可以尽情地和女朋友享受两人世界;而她,也可 以体会谈恋爱的感觉,就算哥哥没空陪她也无所谓,她不要再像以前一样,傻傻地 跟着去吃喝玩乐,却害得哥哥和女朋友分手都不自觉。 有了男朋友后,她的生活被课业和约会填满,爽朗爱玩的学长几乎每天都约她 出去。由于她和哥哥都忙,两人见面的时间还是那么少,但之前不觉得寂寞的她, 现在多了学长的陪伴,却反而觉得寂寞了。 玩得约快乐,她的心口越空,即使和学长约会时笑得开心、玩得很晚才回家, 仍有股空虚占据心头,不管她再怎么用满档的约会都填补不了。 这些她不敢跟哥哥说,在他偶尔问要不要和他们一起去看电影时,她会说她刚 好要约会,为了不让精明的他抓包,即使原本没约,她也会特地约了学长,这样她 就不算说谎。 是因为习惯吗?因为学长不是她习惯的人,所以她还需要适应?她越努力想让 自己开心投入,却怎么也阻止不了那片低潮将她笼罩。 明明身旁有人,寂寞仍啃蚀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好孤单。睡觉时她会不自觉地 紧紧缩成一团,好似这样才能守护好自己的心,不让它被空虚整个吞噬。 虽然学长没有发现她的不快乐,但她对学长仍觉得愧疚,所以当学长吻上她时, 她没有避开。 那一刻,漫长得好像永无止尽,光是压抑将学长推开的冲动已费尽她所有的心 力,她根本无暇去感觉其他,当学长结束时,她只觉得解脱,同时也在他脸上看到 受伤的神情。 怎能不受伤?她僵得跟木头一样,连要推说是紧张都太牵强,若是真正喜欢对 方的话,不会有那种反应。 从那时候,她和学长的关系有些变了,原本对她温柔体贴的他,开始会要求她 帮他做一些事,跑腿、打报告、买东西,言谈中也会带酸地说她这个女朋友有跟没 有一样。 这些她都默默承受,因为学长每每在讽刺之后,都会露出那种恼怒夹杂内疚的 表情,其实分手对两人都好,但学长却仍抱着一丝希望,他是真的喜欢她,只是越 不肯放手,那种不甘就越重。 一方面觉得亏欠,一方面都是些她做得到的杂事,她也就这么拖着,只要他别 再吻她,她愿意用帮他做事来尽到自己身为女朋友的职责。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竟会因为这样被抓到警察局。 “小姐,你知道在网络上贩卖这种书籍是违法的吗?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学长说他有些二手书放在网络上卖,因为对方约面交的时间他刚好有课,所以 请她帮忙。她准时赴约,对方却突然亮出证件。 她整个人傻住,在警方指示下打开手中提袋,发现学长交给她的那一袋东西竟 是色情漫画,她的脑袋更是一片空白。 她吓坏了,被带到警察局,即使握紧手也抑不住颤抖,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 在这里,也不知道学长为什么要让她去面交这种东西,她只想离开,赶快离开! “只要你好好配合调查,坦承无讳,通常检察官都会判缓起诉处分,侦察庭结 束就可以走了,时效一过没有再犯,就不会留下任何前科记录。” 那些话流进了耳里,从进来后一直茫然呆坐的她第一次有了反应。“结束…… 就可以走了吗?” “做个笔录、开侦察庭,这种小案件两、三小时就OK了,很快啦!但如果你否 认,我要调数据啊什么的,会拖多久我就不晓得,警方有权利拘留你二十四小时喔!” 看出她的恐惧,就算是劝诱,警方也说得很有技巧。“你那个账户看起来不像是职 业卖家,只要态度好一点,通常检察官都不会太刁难。” 她要回家,要是在这里待到过夜绝对瞒不了哥哥的……想到那个她一直回避不 想的人,她的泪几乎夺眶而出。 没事的、没事的,哥哥不会知道,只要她好好配合,她不会有前科,他也不会 知道她曾被抓到警察局。警方的话像迷雾中的一抹光明,引诱着无所依从的她不由 自主地跟着走。 “书是不是你的?帐号是不是你的?为什么有这些书?有没有其它共犯?”做 笔录时,警察问。 “是,是,买的,没有。”面对连串问题,她神色木然地答,因紧握而被指甲 掐出痕迹的手正微微发痛。 她不是在为学长顶罪,她只想将这一切结束,是她的就是她的吧,反正不会有 前科记录,她就自己熬过去吧。 虽然有股微弱的声音在心里喊着这么做并不对,但她只能把自己封闭起来,什 么都不去想,依着对方的暗示配合认罪,好让自己能赶快摆脱这一切。 “你要不要联络家人?”等待移动地检署前,警察问她。 “不用,不用,谢谢。”神色苍白的她瑟缩了下,平板低语。 她连校规都不曾违反过,却突然被控妨害风化,这意味吓坏了她,当警察亮出 证件时,她第一个浮现脑海的人就是哥哥,恨不得他就在身旁,可以让她依靠,安 抚她的脆弱和恐慌。 但被带到警局之后,一切变得那么真实,她却只想永远地瞒住他,就算心被无 助侵蚀,她也不想让他知道。 只要熬过就好了,等判决过后她就可以回家了,没必要让哥哥知道她的不堪… … 警方口中的很快,让她从下午等到晚上,除了不断地自我安抚,她只能强迫自 己放空,不然那些被她漠视的巨大恐惧会整个反扑,让她无法招架。 漫长的等待让人备受煎熬,可是当她被带到地检署时,她才发现,原来真正的 恶梦从现在才开始。 一踏进侦察庭,几乎已经被遗忘的记忆被猛然揭起,类似的氛围,类似的场景, 仿佛只要一抬头,父亲那隐藏在笑容里的阴狠双眼就在前方直勾勾地瞪着她。 不同的是,曾经害她夜夜恶梦的罪人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在她眼前的,是她现 在最最不想看见的人——薛仕恺竟是审理这桩案件的检察官。 最先涌上的是猛烈的羞愧,她不想让他知道,结果老天爷却用这么残酷的方式 逼她面对,但随之而起的慌乱与恐惧立即将那份羞愧淹没。 她不管了,丢脸也无所谓了,她好怕好怕,好怕那已离她远去的梦魇会再次出 现,她需要支撑,否则她会崩溃…… 单咏初求救地朝他望去,却往进一双淡漠无情的眼,彻骨的冰寒在刹那间贯穿 了她,也冻住了她的软弱。 那张面容是熟悉的,一直陪着她、引导着她,将她从伤害中一步步带离,然而 穿着紫色法袍的他却是如此陌生,不带一丝感情的黑眸,恍若从来没见过她,居高 临下地睥睨着,像她只不过是他审理无数的诸多犯罪者之一。 是梦吧?从她被抓,到这一切,全是梦吧?她想从恶梦中脱离,却绝望地发现 这些全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惊慌狠狠击中了她,她感到一阵晕眩。 “被告单咏初,涉嫌在拍卖网站贩卖猥亵画刊,触犯妨害风化——”此时,他 开口了,总是带笑喊她名字的湿醇嗓音,如今正平铺直叙地念着她的罪状。 不,她不要让自己更难堪,绝不!傲气强撑着她让自己站得挺直,却抑不住那 不受控制的冰冷和颤抖。 “你承认这帐号是你所有?” “是。”尽管背在身后的双手因无措而绞得死紧,她仍迎视他。 他知道,他可以轻易看出她有没有说谎,他太会观察也太了解她了,但选择公 事公办的他,能用这种私人理由驳斥她的谎言吗? 她以为他会因她的反抗露出些许的情绪,就算是愤怒都好,然而在镜片下的那 片深邃仍是平静无波,焦距淡然地在警方送检的资料和她脸上来回。 “这些书籍是你贩卖的?” 他面无表情地翻开警方送来的漫画复印件要她确认,看着那一张张不堪入眼的 画面,她的心口像被刀用力划开。 “是。”她僵硬点头,心同时也成了碎片。 她懂他的难处,她绝不会要他法外施恩,也不要他出言安慰,她只是需要一个 眼神,一个熟悉又温暖的眼神就好,那会将她从地狱中带离,但他却选择冷眼看她 自生自灭。 他又问了几个问题,她已没有办法再望向那双陌生的眼,她只是低着头,强忍 着痛苦和恐惧,木然地回答那些在警局做笔录时已经答过的证词。 “等侦查结束,你会收到处分书,今天到此为止。” 终于,他停止对她的折磨,但她的心已被伤得千疮百孔。是对过往的恐惧?还 是现在的伤害让她觉得难以承受?她分不清了,她只想离开,只想逃离这里。 薛仕恺动作很快,但当他换下法袍再出来时,空荡荡的地检署已不见她的人影。 “该死。”他低咒一声,快步往大门奔去。 管制出入的法警看到他,扬声招呼:“薛检察官,今天那么早走?” 薛仕恺连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勉强扯了个笑,随即通过了出口。 那离开的动作太快,法警只来得及捕捉到一闪而逝的眸光,那疑似焦急的情绪, 让法警疑惑地皱起眉。 焦急?法警抠抠额。 从新人阶段就此过人的沉稳压得一堆老鸟不敢整他的薛检察官?就连被烦人当 庭攻击都面不改色的薛检察官? 法警嗤笑一声,决定是自己弄错了。 要看到薛检察官惊慌失措?等天地变色还比较快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