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香味在花丛间徜徉,蜜蜂、蝴蝶点缀了花朵的芬芳,小小的野花带着惑人的 甜美,离开大马路走进小路,夹道大树带出一片凉荫,毅爵没想到自己会自这里 找到另一番天地。 下南部出差几次,他从没想过要绕台湾东部回来,一时兴起更换归程,没想 到会绕出一份好心境。 他贪看一路的好山好水,贪看造物者的仁心,大自然的飨宴为他制造出无数 愉悦。 路越开越狭窄,一不小心,他开进林间小径,几次钻探,一个让人懊恼的事 实摆在眼前——车没油了! 车子在最后两声喘息之后,停歇。 下车,他把车子停在勉强可以被称为“路边”的地方,拔掉钥匙,向前走几 步。 路很长,好像走不到尽头似的,看看腕表,五点多了,再不久太阳下山,他 恐怕得留在这片密林里过夜。 拿出手机拨电话,但收讯不良,无法拨出。往回走,五指在车顶上敲敲叩叩, 文明人碰到这种状况大概就叫作窘迫。 仰头看天,点点阳光从林间洒下,斜斜地在泥地铺上点点金黄。 碰上这种事,多少要生点气,但奇异地,毅爵并不感觉烦躁,大概是环境太 优美,芬多精让他焦躁不起来。 会有人经过吗?他不确定,但这条路保养得不错,应该不是条乏人问津的小 径。 放松心情。以双手支在后脑勺,毅爵仰躺在车盖上面,泰然自若环顾周遭, 享受大自然的美丽。 风吹过林荫,偶尔几声蝉鸣,仲夏的美丽尽在这里,几百年没放松过自己, 在这个难得下午,他拾回一段轻松惬意。 轮子压过枯黄树叶,沙沙声响起,半眯眼的毅爵浓眉皱紧,他被打扰了,虽 然他明白,有人经过,对自己而言是件好事。 侧脸,仍然半眯眼睛,对于来人,他不是太认真。 幽径那头,一个穿着白色洋装的女孩骑脚踏车过来,风轻柔地带起她及腰长 发,一阵飞瀑在身后形成、拂过她颊边。 行经他时,脚踏车速度放慢,女孩跳下车子,廉价布鞋踩在地面,停妥车子, 她一步步走向汽车旁边。 “先生,你需要帮忙吗?” 那个声音……毅爵倏地睁大眼睛,猛然坐起身。 他的动作惊得时芬连退两步,拨开盖住脸庞散发,她回眸看他。 一时间,空气凝住,光阴停在此刻,蝉鸣鸟叫被挡在外面,微风落叶打不进 他们之间。 久久……他们两人就这样对望,说不出半句话。 “我……必须一直站在这边吗?”时芬嗫嚅问。 毅爵没回答。四年……一千多个日子,他曾以为,过往已经在自己心中消失, 没想到现在,那些回忆又排山倒海地回来,她的怨、她的骄傲历历在目;他的恨、 他的怒仍然鲜亮如新。 “先生……如果你不需要帮忙,那……拜拜。”跳上脚踏车,时芬慌慌张张 想逃离原地。 他是一个……很可怕的男人,不说话就能威胁到人,说不上来的感觉哽在心 扉间,她觉得他不陌生,可是她确定,记忆筐里没有这个男人。 几个箭步,他冲向前,一把抓住时芬的手臂,毅爵的反射动作连他自己都不 解。 “你希望我帮你?”她问。 再次停妥脚踏车,不只是毅爵,连时芬也觉得自己不对劲。明明觉得这个男 人危险,她的视线却离不开他;明明知道应该快速离开,她却移动不了自己。 四目相交,两人再度陷入尴尬。 “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声音隐含怒气,冷肃的表情让人退避三舍。 “我……我家在前面,我刚从图书馆回来。” 这样的回答得体吗?眼前严厉的主考官好像不太满意她的说法。 “你住这里?”他的眼睛眯紧。这就是没人找得到她的原因? “嗯,前面五百公尺,我们家是开民宿的,如果你需要帮忙,我爸……我们 家很乐意帮忙。” 她看一眼小道旁的汽车。汽车抛锚了吧,否则一般人不会把车子停在这边看 风景。 “你爸?”怀疑扬起。她什么时候冒出一个“爸爸”?她肚子里到底还有多 少谎言?她要欺骗他多少回合方肯罢休?他的眼睛紧紧盯住她的,想从里面寻得 一丝愧疚,但……没有! 她的眼光澄澈清亮,仿佛从来没见过他、从来没欠过他一笔,他该捏碎她的, 可是她无邪眼光阻止了他。 “先生,你不舒服吗?要不要到我家休息一下?”时芬抬起右手,在他额间 试体温。 没错!她口口声声喊他先生,她目前演的角色,是一个不认识他的路人甲。 冷哼,他嫌恶地抓下她的手腕,不让她碰触自己。 解释不来他为什么对自己厌恶,时芬将手收到背后,低眉,沮丧说:“如果 你不需要帮忙,我先回去了。” 她赌气,转身不着他,沮丧转换成一种称为失落的情绪。时芬不懂自己,至 少在眼前这刻,她不了解自己想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她即将离去时,毅爵出口问。 预备向前踩去的脚板,停住。 还要回头吗?不!她有她的尊严,之前对他是基于对陌生人的礼貌,至于之 后……不用了,等他改行当总统再说。 “忘记自己叫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是来不及编造吧!在假装不认识他后,又不认得自己的名字?这个编剧实在 不怎么灵光。 她深吸气,回眸,一阵风卷起她的长发,遮掩她的眼睛,所以他无法看见他 预期的心虚。 “我叫谈时芬,请多指教。” 语毕,她转身,踩起她的脚踏板。 接下来的两分钟,她在毅爵眼前……缓缓远去…… 人人都说傅毅爵是个精明到连鬼都害怕的人物,假设他真如外界所评,那么 他就该远远离开。 穆溱方是朵罂粟,只能远观不能碰触,他有过惨痛经验的……可惜,他的精 明度似乎还是不够,因为,明知危险,他还是有采撷的欲望。 往前五百公尺是吗?五百公尺的那端会有什么?一幢鬼屋、一片花田或是同 样的一座森林?迫不及待地,他想亲手撕去她的谎言。 打开车门,带走他的公事包,眼光定在她离开的方向。五百公尺?一千个步 伐?原来她离他,并没有想像中那么远。 出乎毅爵意料的,在走过将近一千公尺之后,果然有个用木头钉起,上面刻 着“游云山庄”的牌匾,这样算欺骗,还是说她目测距离能力太差? 走过牌匾,走进山庄,西下的阳光照红了满天霓彩,在鱼池里点缀出粼粼波 光。 鱼池旁的菜园种了不少种类的蔬果,未熟的青色番茄挂在竹架,形成风光, 宁静的气氛,教人松弛的愉快涌上心田,深吸口气,太阳未落尽,砖墙上的夜来 香已沁出一股教人舒适的浓郁芳香。 “先生,你要找人还是过瞑?” 口操台语的中年欧巴桑从老远地方走来,手上抓了三只刚落毛的土鸡尸体, 满面笑容可掬。 “我住宿。”他没提起谈时芬三个字。 “你从正边这条路过去,不多久就会看到一间小木屋,我头家娘在内底,你 去跟伊登记。” 说完话,挥挥手,她提起她的土鸡继续往厨房方向走。 “不多久”吗?但愿她目测距离能力强些。 毅爵照着她指示的方向走上鹅卵石步道。果然不是太久,他看见一幢桧木小 屋,木屋前,时芬正在喂食一只大型狗,她正唠唠叨叨向它抱怨那个可恶的过路 人。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得罪他了,我不过想帮忙……妈妈说得没错,帮助陌生 人要看对象……” 狗对着她汪汪叫两声,权充回答。 颓坐在草地上,时芬双手支起下巴,眼光落在远方霓云。 “我见过他吗?为什么我觉得他很熟悉?” 把狗圈在怀里,时芬在脑海里回想他的五官表情。 “他有一双好看却冷漠的眼睛,他的唇老是抿着,在生气我吗?没道理啊! 我并没做错什么……还是他习惯对所有人生气?Lucky ,你觉得问题出在哪里?” 她不明白,不过是几句简短交谈,她竟把他印上心间,挥不去的身影、挥不 去的声音、挥不去的男人,在她脑海中迅速扎根。 她该清醒点,知道这种交集不会有后续,可……人之所以为人,就是理智不 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 时芬讲得很认真,身后那双深邃眼睛没惊扰她半分,逐渐逼近的脚步也没打 断她的冥思,于是,毅爵将她的每句话听进耳里。 “时芬,进来帮大嫂的忙。”小木屋里传出呼唤。 “噢,马上来。”时芬随口回应。 蹲在地上的时芬忙起身,一转头,毅爵的脸部大特写在眼前,她吓得往后踉 跄几步。 他大手一勾,勾住她下坠身躯。 “你、你来了。” 一个大嫂、一个游云山庄、一个爸爸,还有一份假装遗忘的过去,她倒是不 惜成本,找来大批。临时演员。 这回她要报复的对象是谁?欺她母亲、姑姑或是负她整个家族的人物?想玩 吗?好,他奉陪。 “你说,在这里我可以得到帮助。”他不带表情,将话说完整。 “哦,对、对啊!你车子坏了吗?我哥有朋友在开修车厂,他可以帮忙。要 不要我打电话?” 下意识将两人距离拉开,时芬站在危险范围外。 “不用,是车子没汽油。”他言简意赅。 “车子没有油啊……那容易,我去帮你买汽油,加满油你就能马上回家。” 时芬急道。 说完话,她后悔了,明明想他留下来,没事那么热心提议帮助做什么?明明 对他有无限好奇,为什么不鼓起勇气向他探测? 不想他留在这里?担心他妨碍她的计划?不!他不顺她的意。之前,在不知 情下,他被迫加入她的计划;现在,他玩上瘾了,破坏她的计划是件多么快乐惬 意的事情。 “不,我很累,今晚想留在这里,还有房间吗?” 留下?一个不在预期中的答案让她心花怒放。他说要留下……她又怪了,不 过是一个引她好奇的男人,她干嘛开心得像中乐透彩? “有房间,我带你去登记。” 习惯性地,她接手他的包包,这里虽然不是五星级大饭店,代客提行李的服 务做得还不错。 她的自然、她的愉快、她的不矫饰,让他对她的演技评出更高分数。 “我们有单人房和双人房,还有餐点服务。晚上你可以选择在餐厅吃饭,也 可以在房间里用餐,不过我会建议你到露天餐厅,这个季节是萤火虫求偶的季节, 草丛里面,点点闪亮,许多住宿客人都留下深刻印象。”她说个不停,像个热心 老板。 他没答话,由着她自顾自走进小木屋、由着她自顾自填写资料。收了钱,她 又自顾自带他前往房间。 在这段“自顾自”的过程当中,毅爵认识了“谈时芬”热情的家人,有爸爸、 妈妈、哥哥、嫂嫂,连一岁半不到的小侄子,都热情的在他脸上留下一摊口水, 他的口水是强力溶剂,融化他脸上寒冰。 “等一下吃饭时,我爸妈可能会邀请你看我们全家人的全家福照片,如果你 够聪明的话,就一口气拒绝,否则,这顿饭你会吃上两个钟头。” 打开房间,站在门口,她把小包包交到他手中。 “照片精彩吗?” 他的声音很少起伏,自见她第一眼,他就开始克制自己。 “嗯……还好,不就是一家人从小到大的独照、合照,我爸妈多担心别人不 晓得我们一家和乐融融。” 耸耸肩,她的快乐很陌生,他不曾在“穆溱方”身上看见,一时间,他差点 相信她是真的“谈时芬”,而不是戴了面具的穆溱方。 从小到大?他怀疑她能找出和这家人在一起的童年照片,他期待起晚餐,期 待起这位高明导演,给他更新颖的画面。 “七点用餐,你还可以休息一下,不过别迟到啰,今晚阿桑要煮她最拿手的 梅子鸡,鸡是我们自己养的土鸡,梅于是阿桑腌的,味道棒的不得了,太晚到会 被抢光光哦!” 嫣然一笑,她挥挥手,调皮眨眼,她有了这个年龄该具备的单纯轻松。 阳光变得微弱,在她发梢留下一抹浅浅红晕,他记得那个触感,滑润乌亮秀 发,媲美洗发精广告女郎。 心隐隐浮动,空虚的心补上几抹色彩,但依瞳不在他心间,占据位置的人物 不该出现…… 再次强调——谈家是个热情的家族。 这顿饭除了谈家六口人、四个住在山庄里的员工、两户订房客人、一对情侣 和傅毅爵之外,还有个谈时芬喊他彰哥的男人。 一如时芬所讲,席间谈爸爸拿起照片就向别人强迫推荐家族成员,脸上的骄 傲没啥理由,大概光拥有这群亲人就让他觉得是莫大骄傲。 “你们看,我们家时芬从小功课就好,常当班长,这张就是她在台上指挥全 校学生唱校歌时,我偷拍的。” 谈爸爸将照片摊在毅爵前面,指着不是太清楚的身影说话。 “时芬从小就厉害,念大学时功课好到不行,想在大都市找个好工作根本不 难,要不是老爸、老妈舍不得她一个人住外面,她老早就找到金龟婿嫁出去,哪 用像现在,一天到晚向人强迫推销谈家女儿。”谈哥哥凑到毅爵身边,看着他手 上的相片说话。 “不用强迫推销,嫁给我好了,我老妈多满意时芬当我家媳妇。”彰哥说。 他热情地张开双臂,想攀上时芬肩膀。 几个闪躲,她躲开他,除了亲人,再熟的人,她都无法忍受被碰触。 “你再乱来,我要告你性骚扰。”时芬的大嫂说。 “疯阿彰,饥狗肖想要嗤猪肝骨,要时芬嫁你?后世人啦!”下午毅爵碰上 的提鸡欧巴桑取笑他。 “喂,你们不要强拆姻缘,我和时芬是郎有情、妹有意,不能被分开的,对 不对?”说着,他又想要凑近时芬。 这回他才刚起了意图,她就忙不迭地溜到母亲背后,躲在妈妈身后朝他做鬼 脸。 攀着母亲的脖子,她的脸偎在母亲颊边,她们是一对最亲密的母女。 翻着手中旧照片,毅爵研判眼前,她灿烂的笑颜、温柔的娇笑声,这一家于 和乐不是装出来的,何况有童年照片为证,她给了充足证据,要求他不怀疑。 可是,他绝对不会错认穆溱方!毅爵承认她的演技好到出乎意料,但是…… 再棒的演技都不是真实心情。 上过一次当,他学乖了;若干年前,她不也把一个陷在恋爱中的女人,扮演 得丝丝入扣,害他误以为,爱情完美?现在,他有了防护措施,想再次得手?谈 何容易! 突然,一双小手递来一碗公梅子鸡,柔柔的笑漾在脸庞。 “快吃,我特地为你留的。”时芬的头发扎成两根长辫,清纯可爱的模样让 她看来像个高中生。 端过碗公,他探究眼神停驻在她身上。 “放心,我没下毒,错过它会是你这辈子最大的遗憾。”银铃笑声扬起,她 的脸庞再度璀璨。 “你从小在这里长大?”毅爵提出问题。 “不是,我们原本住在台北,几年前搬到这里来开垦荒山。” 几年前?好剧本!把时间定在模糊地带,让人费疑猜。只可惜,他认定她满 口谎言,再好的剧本都无法撼动他半分。 昏黄灯泡照在时芬笑脸上。记忆中,溱方没流露过这样的灿烂笑容,她的笑 总带着微微的苦,封闭的眉头未曾因为他的爱怜敞开。 不过,眼前她的角色是纯朴乡下女,她的天真浪漫演来一点都不含糊,该鼓 掌叫好的,可惜他没心情。 点点萤火虫在草丛里,冷光闪烁,住客纷纷走近,观赏美景,只剩毅爵留在 座位上。 “我还记得刚搬来这里,时芬第一次看见萤火虫,高兴的手舞足蹈。”谈爸 说。 “没错、没错,她逼我抓满一玻璃罐萤火虫给她,她没被动物保护协会的人 员抓走,算她走运。”谈学彬扯扯妹妹的长发。 “他们干嘛抓我,欺负萤火虫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了不起是……欣赏它们 的美丽。”她推得一干二净。 借刀杀人,典型的穆溱方作风,以前她假用移意涵的名义闹得他们家鸡犬不 宁,现在连临时演员也得学习受害。毅爵在心中对她不齿。 抱起小侄子,时芬逗得他哈哈大笑,愉悦的气氛感染当场在座人士,只有毅 爵,他的脸仍旧板起,饶富深意地看着周遭人。 “最好看的表演来啰。”时芬嚷嚷。 搂住小孩,时芬走到毅爵身边,笑眼望他。“董董,叫叔叔,叔——叔。” 她连教几次,董董显然不热衷这个游戏,他在时芬身上动来动去,想挣脱她 的钳制。 “坏董董,不叫叔叔就不放你下来。” 时芬手圈得更用力了,董董在她身上也扭得更凶,眼见赢不了姑姑的蛮力, 两只肥嘟嘟的小手往上抬高,肥腿一蹬,他往毅爵身上倒过去。 毅爵不得不接手,抱过小孩,但下一秒,他就放小孩自由。 他是故意的,他帮助过她逼思颖出外,这回他不再助纣为虐,他要违反她的 心愿。 “董董很皮对不对?”时芬不介意,仰头问。 “他是比小颖更难控制。”话说完,他期待溱方的反应,期待她流霹慌张神 情。 “什么?你说谁?”回眸,时芬对上他,眼神坦荡。 “没事。”他起身,不想加入这场精心排演的热闹。 “你要去哪里?在山里容易迷路,要不要我陪你?”她提出良心建议。 背对她,毅爵忖度她的心意,微微地,他点一下头,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靠近,他才踩大步离去。 山区的夜晚有些凉,薄雾在身边围绕,几盏路灯尽责地为他们亮起一方森林。 “刚搬来的时候,晚上我不敢在森林里乱闯,有事也要爸或哥哥陪伴,我才 敢踏出家门;有些来住宿的大学生可勇敢了,夜里几个人拿着手电筒就要去探险, 也不怕碰到‘好兄弟’……傅先生,你相信灵异事件吗?” 为什么问他这个?接下来她是不是准备告诉他,她曾经死而复活,把过去的 一切全忘光了?用这种说词好让她的剧情架构变得合理? “不相信。”他一口气堵掉她接下来的剧本衔接。 “我现在也不相信,不过,有段时间我很信哦,几年前我出过一场车祸,醒 来后,我把爸爸、妈妈、所有亲戚全忘光光,也忘记小时候的点点滴滴……唉, 每次妈妈想到这点,就一脸想哭的模样,所以哕!我总在他们面前假装我老早就 想起来了。” 她不晓得自己怎么会对傅毅爵说这种事,也许在她心里,她并不拿他当陌生 人。 望住他宽宽的背,似乎没有道理,但她总觉得可以在那堵厚实的背脊上面, 寻求她企盼的安全感。她喜欢他,这种感觉发生在瞬间,在初见时萌芽、再遇时 抽叶,她的喜欢快得让她措手不及。 虽不中亦不远!她的剧本和他的猜测有异曲同工之妙,毅爵扬起嘲讽笑意。 “那个时候,我怀疑过,是不是我的身体里面,被安插了一个完全不相干的 灵魂,那么,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我?是身体?还是精神?那阵子我从图书馆借来 许多关于灵学的书籍,疯狂的想从中找寻答案。” 这些事困扰她许久,后来她想开了,与其在这些迷团里模糊自己,倒不如平 平顺顺过日子,毕竟,身为谈家的一分子,是件挺愉快的事。 她编的剧情太荒谬,想哄他相信是笑话!不过,他乐意陪她玩。 站定身,猛地回头,他抓起她的手,准备攻得她不及还手。 毅爵厉声问:“说!你认不认识穆溱方?” “什么?”她愣住,傻傻的,做不出合宜反应。 这样就被吓到了?临场反应太差,扣五分!想成为正式演员她还得再勤加磨 练。 “我说——穆、溱、方!”他向她逼近,一个字一个宇说得缓慢,凌厉眼神 一眨也不眨地瞪住她。 “我、我没听过。”她回得结结巴巴,心里隐隐感觉这名字好熟悉,她是不 是认识这个人?她会不会和失忆前的自己有关连? 骤然放手,毅爵背过她。 “她是谁?对你而言,她是很重要的人物对不对?”时芬跳到他面前,不让 他背对自己,澄澈的眸光里,写着想知道事实的真诚。 穆溱方是个高级骗子!怒眼相望,他想望出她的心虚,可是她连一分惶惧都 没有。毅爵别开眼睛望向远方…… 那个女人是他生命中的璀璨吗?他失去她了吗?所以他不开心,所以他愤世 嫉俗,所以他对世间冷嘲热讽,处处想寻人抗议? 微酸滑过鼻间,时芬冲动地脱口而出:“如果,穆溱方已经是过去,你再生 气也于事无补,为什么不敞开心胸接纳未来?” 哼!先是失忆、再要求他忘记过去,然后呢?想和他重新开始? 这回她看上他什么?家财万贯、名利兼得?还是一旦嫁入傅家,她就能和亲 生母亲大团聚?穆溱方啊穆溱方,你真是不够聪明。 推开她,毅爵离去。 “你要去哪里?夜晚的森林多少还是有些危险性,你要小心。” 时芬在他身后追赶,心里有些微愧疚。她刺探他的心事,他受伤了?对于一 个住宿客人,她似乎管得太多,可是,她并不是拿他当客人看待啊…… 猛地,煞住脚步,时芬怔仲。 不当客人看待,她拿他当什么?喜欢的人吗? 不会吧……他马上要回到属于他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他的亲人,自己根 本不会是他生命中的一部分,既然不可能,她怎能对人家一厢情愿? 后面没了声音,毅爵停下脚步,转身,惨白的路灯照在她身上,茫然迷惑, 教人心疼的表情一如多年前…… 大步跨去,毅爵突地拥住她,下一刻,吻落下。 濡湿唇瓣胶合,轻轻的碰触、软软的交叠,温暖渗进心里面。这种感觉是不 是叫作爱,或是称之为怜? 她疼惜他受过的伤害,她爱上他贴在自己身上的感觉。吻慢慢变得热烈,他 在她唇齿间搜寻甜蜜,她攀上他的肩,期许他给得更多更多…… 手自她衣服下摆往里滑,她的背一如印象中丝滑柔嫩。 毅爵忘记她的心机奸诡、忘记她的深沉,只一心一意想在她身上寻得慰藉。 吻变得激昂狂烈,他一遍遍在她唇间吮取悸动,他的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 游移,一簇簇火苗被他的粗掌燃起,他霸道的探索久违的娇躯…… 毅爵迅速将她抱进林间,让她的背抵在粗壮的树干上。 煽情的喘息声、节节升高的体温,一再提醒两个人,今晚他们的结束不会太 单纯。 他是霸气的,他不给她后悔机会,他的吻封住她的唇,将她的理智远远驱离。 褪去她的衣物,他在她的丰腴前流连,轻轻的啄吻鼓动着她的情欲。 “不要……” 她的羞涩在他看来只是矫情,没予理会,他撩高她的裙子,在她的神秘处探 触。 “这样不对……”她的抗议消失在他嘴里,他掌控了所有局面。 他拉起她的腿,勾住自己,深深的、炽热的吻贴上她的身体,他的手带了魔 力,一寸寸挥去她的恐惧。 他要她!今夜,他不准她中途退席! 他狂热地挺进她的柔嫩,在一瞬间充实她的生命。 不退了……她不想退却,这一刻,她清楚明白,他不是客人,他是她此生最 重要…… 迫切的需要、激昂的需求,他在她身上制造出一道道快感,她该陌生的,可 她却觉得熟悉,这种熟悉让时芬觉得好安心,仿佛自从盘古开启天地,他们就该 在一起…… 他们喘息、他们呻吟,他们在狂奔的律动中结为一体,当一次又一次的痉挛 高潮发生,他领着她,在满空星辰的夜里奔向天际…… 雾更浓了,他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看不见他的心……只有恒久的旋律在体温 交融处,发展出虚幻爱情…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