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九八八年八月,我考入了北京师范大学和鲁迅文学院合办的文学研究生班。 相对于一九八四年考入解放军艺术学院,我这次没有太大的兴奋。一九八四年我接 到军艺的入学通知书时那可真叫欣喜若狂,一是终于圆了大学之梦,二是圆了文学 之梦。这次考入研究生班,尽管毕业后可以拿到硕士学位,但由于我已经浪得虚名, 对文学这行当有了相当的了解,知道对一个作家来说,无论什么学历学位,都比不 上作品有力,因此,起初我并不想来上这个学。后来有人劝我把眼光放远点,利用 这机会学点英语,将来会大有用处。这想法无疑是十分正确的。我的确也认真地学 了两个月,曾经背了几百个单词。但很快,就搁置脑后。后来,我经常出国,每次 出国都为当初没把英语学好而后悔莫及。前几年还经常有学一点日常用语的想法, 这几年,连这想法也没有了。我只是盼着发明家们尽快发明一种简单、便携、快捷、 准确的语言交换器,以解我出国之难。 一九九〇年我们毕业那天,正好是第一次海湾战争爆发。毕业典礼草草结束, 没有酒宴,没有舞会。我让我们单位电影队的小伙子开着一辆三轮摩托接我回去, 没有宿舍,只好在一间摆放废旧杂物的仓库里安身。仓库里有耗子,在我的衣箱里 做窝生了小耗子。之后几年,我的衣服上、被褥上似乎都有一股鼠尿臊味。 一九九二年春天,忽然有人敲我的门。开门一看,竟是多年未见的何志武。我 问他怎么能找到我的家门,他笑而不答。他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说有事尽管说, 只要我能办的,一定不遗余力。他说他在内蒙古交通部门工作,是正式职工,想调 回高密,以便照顾年迈的父母。我给高密县长写了一封信,交给何志武,让他拿信 自己去找县长。当时我问过他那辆嘎斯51的下落,他瞪着眼问:你不知道吗?卖给 张艺谋剧组了。那辆被姜文他们用装满高粱酒的酒坛子当燃烧弹炸烂烧毁的汽车, 就是鲁文莉她爸爸那辆嘎斯51啊。你看,他说,我为你的《红高粱》也做过贡献呢。 我说,车头上的罩板不太像啊。他说,你怎么这么笨呢,剧组里能人多着呢,他们 能原封不动地用一辆苏制卡车冒充日本卡车吗?那不穿帮了嘛。卖了多少钱?我问 他。他说:废铁价。这辆车一直在我爹的院子里放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才好。 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让它有了一个辉煌的结局。 一九九三年初我回高密过春节,何志武来找我,说已经调回来了,在高密驻青 岛办事处工作。我说你可真有本事,他说全靠你那封信引路。 后来几年,他经常来北京找我,每次都请我吃昂贵的菜,看样子是发了大财。 他多次邀请我去青岛玩,说他已经和高密没什么关系了,现在自己开公司,生意做 得很好,只要我去,一切都由他安排。 从他口中,我得以了解了我们那批小学同学的情况。他不仅熟知我们那些同学 的情况,连老师们的情况也了如指掌。从他口中,我知道教我们作文的张老师早就 从县职业高中教导主任的位置上退休,两个儿子,一个做木材生意,一个在城南乡 当团委书记。那个刘大嘴老师,最辉煌时当过县教委副主任,老伴去世后,与寡居 的鲁文莉结为忘年夫妻。鲁文莉的第一个丈夫是县里一位领导的儿子,但那小子吃 喝嫖赌无恶不作,据说还经常打她。后来这小子酒后驾驶摩托车撞在一棵大树上, 车毁人亡。鲁文莉怎么会跟刘老师走在一起呢?我说:这太不可思议了!何志武笑 着问我:将乒乓球打到对手的嘴里可以思议吗?这确实也属不可思议之事,由此可 见,世界上的事,千变万化,姻缘凑巧,阴差阳错,稀奇古怪,实在是不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