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身不由己心茫然 我只六神无主。 但母亲却认定我改邪归正,急忙写信给大姐二姐,叫她们购置最新托福指导书, 电视、录音机从此没开过。又为我早晚煮甜梨汁。 梨汁白水泥一样厚重,在喉咙里微微刺痛。 母亲无限愉悦却又强自隐忍着笑容。 世事如此,顺水推舟,容不得任何犹豫和徘徊。我身不由己,被推上征战之路。 学校里渐渐传言:林衣鱼要出国,甩了原龙心。 龙心并不辩白。 我们仍然每天在同一所校园里生息,从他衣上抖落的落花,被我一脚踏着,却 连面也见不到。他不来找我,也不让自己被我找到,他像一滴水,消失在茫茫人海 中。 ……也好。 渐渐热了。时入5 月,空气像沸腾前一瞬的水,种种不安定,喧嚣震动。我却 在静夜,在“to”与“for ”用法之间,将面颊贴在冰凉的玻璃窗上。 如果风中有异样动静,会不会是他在同一时刻,以同一心情想起我? 仿佛春蚕到死,思不肯尽。 但窗外,仅是如大江东去般的黑夜。 天气酷热,太阳君临一切,日渐扩张它的势力。 我白天泡在游泳池,夜晚泡在书堆,也不觉得时光飞逝。两个月漫长暑假过后, 或许再见,我们也将不再相识。 傍晚时才从游泳池回来,经过宿舍门房时,守门人从里面喊着追出来:“你就 叫林衣鱼吧?” 我说:“是呀。怎么了?” “刚刚有人找你。” 瞬间有如魂魄四散,只陡然知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上,而裙子半湿,隐隐 透出游泳衣的轮廓,双手往胸前一贴,不知是想遮什么。 急忙问:“他人呢?” “走了。等你半天,刚走了一会儿。是个女的,脸黄黄的,老在咳,像有病一 样。是你家亲戚?” 女的?仿佛连夕阳也昏昏沉沉,一不小心就被乌云抢了地盘。我强笑:“师傅 谢谢你。” 忽然就来了一阵劲风,乌云四合,把天空封得严严实实,万念俱灰。雷声隐隐, 自远方传来。 顷刻间大雨倾盆。 连这样急的风,这样猛的雨都不能驱走一场惆怅的心事。 掩了窗,连那滔天雨势也掩在窗外,屋内还是一个寻常晚上。我在背英语单词, 谢景生在客厅与母亲聊天,忽然电话响,隔一会儿听见母亲喊我:“你的。” 我心不在焉接起:“喂?” 只是一片倾倒下来的雨声。 我略略提高声音:“喂?” “……衣鱼。” 我脑子里正背得滚瓜烂熟的一个单词突然碎掉了,一个字母一个字母溅得到处 都是。我觉得自己的喉咙也碎了,半晌聚不成任何声音。 “……你能出来一下吗?”那是龙心的声音吗?怎么如此低沉、压抑,每个字 都像从地底下挣出来般艰难,“我就在你们宿舍的大门口。” 母亲警惕起来:“谁的电话?” 我已撂下电话,冲到门外。 远远地,只见四野俱空,万千条雨丝交织纵横,而龙心,孤单单站在大门口的 空地里,大雨劈头盖脸打下来,仿佛在切割着他。 忽然急痛攻心,我舍了命一般狂奔而去。忘了换鞋,也忘了带雨具,拖鞋打在 泥地里,噼噼啪啪,全是巨响,仿佛在身后追着赶着,催我越跑越快。 龙心也向我扑过来,脚步像醉酒般踉跄不稳,来不及地接住我。“衣鱼,衣鱼。” 我也叫:“龙心,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