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一角薄薄的蓝 我记起有一年过年,龙心恰好不在家,临走嘱我与他的生意伙伴杜先生一同吃 年夜饭。杜太太,我们叫阿霞。 饭桌上,杜先生的Call机响个不住。 杜先生便频频低头检视数字,且坐立不安。 阿霞脸色铁青。 我只有装做一无所知。 是大年三十,一室灯火,华彩音乐,满桌盛筵,然而窗外一直落着雨或雪,零 零落落,灰且幽暗,豆腐渣一般颜色质地。女人30,都是豆腐渣?不过像阿霞这样 的女人,除了18岁的时候或许曾嫩如水豆腐——我也并未亲见——几时不是豆腐渣? 自然杜先生亦不过如此:两肩头皮屑,还有啤酒肚,但是权力金钱才气,哪一 桩不是春药? 时间越来越难挨,虽然他们两人皆连连给我夹菜。杜先生为我扯下大块猪皮, 说:“这种东西,据说美容最好。” 只是一句话,阿霞立刻乘虚而入,冷笑道:“那当然啦,女人堆里打滚,谁还 比你更懂。” 那一刻的眼风和神色凌厉如母老虎。 想杜先生的女人多半是温柔如鹿,否则何以互补。 但怎么会有这种行径?CallL 机还在声声不断,五分钟一响。难道不懂得情人 守则?内是内,外是外,良夜春宵固然你是他掌心的宝,其余时间还是要放那男人 回家做贤夫良父的。 然而这是春节,电视里歌星笑星连环出击,楼上楼下麻将震天,谁家违禁偷放 鞭炮,零零碎碎,这里那里响一下,小孩子欢天喜地地叫。想像:一扇窗,一盏灯, 一个人…… 所以那女人不放过他,或者实在是寂寞。杜先生终于忍无可忍,推碗而起: “我出去一下。”对我一点头,“你陪阿霞。” 阿霞早跳起来:“你去哪里?你回来。”扑上去撕扯,杜先生反手一推,头也 不回就走,阿霞睡衣拖鞋追上去。 我大惊,连忙扯住她:“阿霞算了,让他去,我陪你。”她一把甩脱我,三步 两步往楼下冲。 杜先生的车失火一般疾冲而出。阿霞站在人影稀落的路边高呼:“出租车。” 奔到马路中间截车,“追上前面那辆车。” 我身不由己,随阿霞在万家团圆之大年夜上演《生死时速》之街道惊情篇,一 路惊险万状,红灯绿灯、云霄飞车,阿霞连连催:“快一点,再快一点。” 我们终于被拦在红灯之后。 阿霞伏在我怀里号啕大哭。我来不及着外套,米黄的开斯米毛衣上迅速沾满眼 泪鼻涕,不由心生厌恶,却还不得不拥住她,轻哄:“别哭,别哭。” 我当时暗下决心,纵使一定要输,也要输得漂亮。 然而此刻,我记起阿霞赤裸的足趾上鲜红的蔻丹,她何尝不是为婚姻尽了最大 的努力?方觉得当年的年少轻狂。 一角薄薄的蓝,在我手心搓圆揉扁地不成形状,我终于开口:“咦,还是有牌 子的呢,哪里买的?” “嗯?”龙心大致地抬个头,“哦,这个呀。我不知道,小吴去买的。” 我准备了他的敷衍、顾左右而言他、发脾气、装糊涂——甚至坦白,却没料到 他对答如流,仿佛我问的是昨天盒饭。 我追问:“小吴?你的秘书?你叫女孩子帮你买贴身衣物?” 龙心眉头一皱:“衣鱼,你想到哪里去了?”又埋头于诸般报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