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诺诺的故事 在美容城里,我闭目靠在躺椅上,周围一片声地喊“诺诺,诺诺”。回环叠绕。 洗过头,身后有人过来替我按摩,我微扭头,是许诺,我不禁微笑,叫他: “诺诺。” 他愣一下,垂眼笑可是眼中莹亮,叫我:“姐姐。” 他完全不会按摩,落手重如推拿,将我整个肩背都捏得痛起来,我忍无可忍, 问:“如果你害怕老板说你偷懒,你可不可以只做按摩状而不用力?我的耐受力甚 差。” 他憋笑憋得脸都涨红了:“姐姐,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 我们就此相熟。 “见习期”,是美其名曰。实则杂工,洗手巾,打开水等等,便是诺诺的分内 工作,实在人手不够才打个下手。包吃住300 元。 我不禁“呀”一声:“够吗?” 又觉得自己问得假仁假义,毫无真心。 店中静寂,制服一律黑T 恤,橘红短裤,偏头便是诺诺年轻强健、肌肉分明的 大腿,汗毛轻微,只是青春。 他显然知觉,急切退个半步。 我失笑,旋又叹气。 我并非有意。然而时间不是没有杀伤力的。10年前,我如何会有这样肆无忌惮 的眼光;10年后,他又怎么会敏感于如此的一看。 我问:“你多大?” 他笑:“我不是童工啦。” “你怎么不读书呢?” 他避而不答:“姐姐,我不知你还兼任电视台的记者。” 然而他在我后颈上的手,一时轻一时重,不需揣摸亦知是心绪。许久,我静静 叫一声:“诺诺。” 他没应我,只是手劲愈发一时一轻时重。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也不是那种窥探别人隐私满足自己好奇心的人。我也不 是滥施同情,口惠实不至,我只是……”我完全不知从何说起,他骄傲脆弱的心, 是否与当年的龙心一样? 他依然不应,沉默以对。 “我想,我只是想……”最后我说,“对不起。” 忽然后颈一凉——那是诺诺的泪滴。 他问:“你听说过实验中学吗?” 我讶然:“那是我的母校。” “我去年收到它的录取通知书。” 我整个身子都转过去了。 诺诺笑了:“我有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舅舅姨妈、叔叔伯伯、堂 哥堂姐、表哥表姐,看图识字画片上所有的亲人我都有。但是没有付学费的人。” 笑容如此,我双肩却忽然剧痛,是他全身的力气都压到手上,低声,仿佛说给 自己听:“不过一张月卡的价钱。” 然后他开开心心笑起来:“其实上班也好,自己赚钱想怎么用都行,下班就没 人管,又不用做功课,多舒服。你说是不是?”他问我,眼睛那样明朗与年轻。 我盯着他,慢慢问:“诺诺,你需要帮助吗?” 他只微笑,非常温和、非常温和地说:“姐姐,谢谢你。” 我静默许久,说:“但我又有什么呢?一个丈夫,一个肯付账的人而已。当我 遇上他,他什么都没有,然后他现在什么都有了……”我怔怔地停住。 诺诺突然说:“我妈妈以前也总说,她嫁我爸的时候他是穷光蛋。” “然后呢?”我不由自主问。 他笑:“他们离婚了。” ——其实我应该猜得到。 他父亲对他母亲其实不薄——薄与厚,通常是指那沓纸币的厚度。从此,他与 母亲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