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黑与白 阿季的左手小指上分明只有半根指头。 我也有些震动,结结巴巴:“怎么会这样?” 他悠闲地笑了:“我自己。”深深看一眼朱苑——那样一双会跳桑巴舞的眼睛 啊。 “自己?”朱苑失声。 “是。”他笑意更浓,“一刀下去,血一篷雾似飞起来,也不觉得疼,一低头, 一截小指骨碌骨碌滚到脚边。” “为什么?”朱苑追问。 阿季淡淡答:“做错事。”慢条斯理戴回手套。径直向前,不再多说什么。 朱苑如触电般定在那儿。 我却想起谢景生与他的粉红薯条:男人骗女人无非那几招。轻轻唤她:“朱苑。 有些事不必太当真。” 我知道她没有听见。 依原路,我们经长廊,下楼梯,又穿过舞厅。更深夜阑,舞厅里的灯全熄了, 不多几人在清理场地,纷纷招呼“季哥”。却有一盏镭射灯还在缓缓转动,音响里 舒缓放出《昔日重来》:“When I was a li ttle girl ……”在暗中格外悠 扬。 阿季忽然站住,折身,后退一步,向朱苑伸出手:“可以吗?” 我大惊。但朱苑已梦一般踏前一步,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牵手。相拥。所有的玫瑰一一绽放。他们在空旷无人的舞池里旋转,尘烟自他 们足端升腾,周遭一片温柔的黑暗。 而在幽光里,阿季的白衣与朱苑的黑裙,紧紧相依,像一幅久已注定的八卦图, 从此难舍难分,她中有他,他中有她。 渐渐地,世界仿佛不存在了。 音乐如云渐渐散去。阿季松开手,优雅地鞠躬。朱苑如梦方醒,扑过来将我紧 紧一拥,在黑暗中也看得出她额上晶莹汗珠。 我怒视阿季,他只若有若无、轻佻地瞟我一眼:我能奈他何? 倒没想到门外有这么凉,夜风习习,尽是露意。朱苑不禁抱住自己哆嗦一下。 阿季沉静地脱下外套,为她披上,朱苑轻轻“啊”一声,双手微微动作,仿佛想推 拒,却只是挽住下滑的领口。 他轻轻道:“下次来时还我吧。” 我强硬地说:“我估计我们以后不会再来了。” “哦,是吗?”他仍微笑,“那就给朱小姐做纪念吧。”递过一张名片,“有 事打我CALL机。”夜色里露出强壮肩膊。 他旋身而入。 清晨,我方与朱苑一脸倦容地坐在小摊子上吃牛肉面。 周围是灰暗嘈杂的城市早晨,急匆匆上班上学的人群,车铃不断,牛肉面摊附 近,一地快餐盒。有公共汽车过来了,有人急急追车,举着手里的面包,跑起来。 我仿佛刚从一千零一夜里走出来,一脚又踏入另一个梦境,竟仿佛不能相信, 这样混乱肮脏的周遭,这样平凡的生存,便是我生命中的真实。 我哈欠连连,正匆匆往嘴里扒牛肉,朱苑忽然转过头来。 她脂粉半溶,裙子全是皱痕,却爱惜地护着膝上的白衣,眼里是些什么在暗暗 流动?声音很温柔:“衣鱼,我还衣服的时候,对他说什么?” 我心中一惊,警告她:“最好说: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朱苑, 当是一场梦境吧。” 她低下头去:“我也想,可是有这件衣服……” 我还要赶上班,不跟她啰嗦了,顺手拎起那件衣服,往垃圾箱里一扔:“现在 没有了。”——马上有拾垃圾的人如飞捡走。 我低声:“朱苑,对不起。但是阿季不是一杯下午茶。” 朱苑眼中一黯,颤声:“那他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