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变奏曲 听罗老师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是有一段日子,传说我要被分到工厂去。 我茫然问:“真的?”罗老师细细看我,十分诧异:“你真不知道?” “当时我们都劝原龙心,说去了车辆厂,再出来就难了。反正林衣鱼是要出国 的人,能不能跟你成还说不定,她一走,你不就人财两空了?” 我的声音牙膏一般艰难地挤出来:“龙心说什么?” “原龙心说,真到那一步,他也认了。” 我缓缓跌坐在座位上,心潮澎湃如海上巨浪。罗老师几时走的,我完全不知道。 他认了。 龙心龙心,你竟待我如是。为什么,你从不曾提起?当我与你争吵,当我伤害 你的时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曾为我倾尽所有? 报时钟突然嘟嘟长鸣,我不顾一切站起来,对处长打个招呼:“我要回去一下。” 其时是上午11点。 铁门开着,我正疑惑是不是早上出门时忘了关,匆匆掏钥匙,插进匙孔,来回 几转,门始终岿然不动。 我刚想把钥匙拔出来检视,忽然整个人僵住了。 阳光如此之盛,“开不开门我就晓得有鬼”,那女人的大声像鬼火般在大太阳 地里烧得痛彻。 还有,“有人说,上次看见龙心开会时,身边带了个年轻女人。” 我轻轻地推门,轻轻地唤:“龙心,是你在吗?” 盲人般盲目、犹豫,没有把握。 “龙心,你在吗?”然后我就愤怒起来,为什么,我的声音要这样怯,仿佛怕 惊动心里的鬼。 “你开门开门,”我使劲擂门,擂得一片山响,“你开门,”我连踹几脚,连 大腿都震痛了,“开门!”不知不觉间,我声嘶力竭。 门开了,我一把推开龙心,冲进卧室。 床铺完好,窗帘密密覆着一室幽静,空气澄明无波,床头柜上半杯深黄的果珍 ——是我自己昨晚喝了忘了洗杯。我仿佛一头撞进一幅静物画,一切如此静、如此 无辜。 我慢慢退后,转身,迎面是龙心的莫明其妙。我软弱地问:“你为什么不开门?” “我一听到你敲门就开了。敲那么急干什么?着火了?”龙心生气地说。 他竟问我!我大声起来:“你为什么从里面锁上门?” “谁锁门了。”他一低头,“你看你拿的什么钥匙?” 我手里紧紧捏着的,分明是铁门钥匙。 龙心忽然凝住,闪电般的一瞬间,火焰掠过他的脸:“衣鱼,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眼睛在跳,“你在想什么?你不上班回来干什么?” 我嗫嚅:“对不起。” 他呼吸重浊,渐渐失控,嗓门大得震耳,“捉我奸?你捉到了没有?我帮你捉!”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拖过整间屋子,一脚踢开卫生间的门:“有没有?”所有 橱柜的门都被摔开:“找到了没有?” 我拼命挣扎,“龙心,龙心……”我们撞到了书架,书像高山雪崩般纷纷散落, 我尖叫起来。 他扶着书架喘息:“你天天抱怨我不陪你,我特意回来陪你吃午饭,没想到是 这个结果。”最后的时刻,他转过头来沉痛地说:“衣鱼,你这个样子,跟最庸俗 的家庭妇女有什么两样?” 而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他:“你为我做过的一些,我已经知道了,我将终生怀着 感激。” 却又一次深深伤了他,伤了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