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洞若观火 我们睡在同一张床上,却醒在各自的生命里。 我又扭开收音机,已是另一个声音,在兴奋地告诉全世界他刚刚做了父亲,有 个4700克的小宝贝。 我却仍然在想刚才那个女子问的问题,而且很想,若我是主持人会如何回答, 也许是:“静观其变,等事情到它水落石出的那一天。”也可能是,“当断不断, 必有大乱,去追查真相吧,长痛总不如短痛。” 窗外,谁家的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来,收音机液晶表面上跳起暗绿字眼,我忽 然心内一动,在顷刻间下了决心。 第二天,我给一个朋友打电话:“喂,我是林衣鱼呀。有件事情想麻烦你一下, 就是我有个手机,不知怎么,总觉得那个话费不对……哎呀,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 电信局的人都是什么态度,你帮我查啦,好不好?最好帮我打一个单子,就是那种 每个电话,号码,时间……老朋友了,还嫌什么麻烦……” 那明细表,仿佛飞天身后的丝带无穷延长。我把它们一列列剪下来,分开,又 归类,风吹得它们急切拍翅,仿佛在玩玲珑的拼图游戏。 碎了的心可以拼吗? 有一个号码,每天都出现,有时两次,有时三次。 我从不能记圆周率超过三位以上,然后那8 个数字却纠结如一条花蛇。 传说里,人犯总是征寻刀法最快的刽子手,保证在一刀之后即可死去,让所有 的痛简化为一瞬。 我终于颤抖地提起话筒:8-7-8 …… 只响了一声就有人接起:“喂,是你吗?”活泼轻快,满是惊喜。 我一下把叉簧按到底。那声音,我认得,烧成灰,碾成末,晒成干,煮成汁, 我都认得。 那是上海之夜,龙心房里的声音。 我恍恍惚惚站起身,对诺诺:“我出去有点事。” 慢慢逛街,沿途浏览小店,置下一件真丝长裙,付过账,又被人家“小姐小姐” 喊了回去——我忘记拿衣服了。 买一个最喜欢的可爱多,镇静地撕开包皮一口口舔,忽地惊觉,整条手臂全是 融掉的巧克力和奶油。 接了人家递的房地产广告,道一声:“谢谢。”还认认真真看了几眼,走到垃 圾筒跟前才扔进去。 我不懂得我怎么可以这样静,如一座死去多年的火山。 终于走到龙心公司,坐在大楼对面的花坛上,车来车往,灰尘漫天,可是我好 像什么都看不见。 我并不知道我在等什么。 而我几乎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当她从出租车上轻快下来,长发活泼甩荡,三步两步跑上台阶,门吃了她,可 是她小花裙掀起的波浪似乎还在门外轻笑。 她是这样年轻,这一季所有流行的小一码露这里露那里的衣服她都可以穿。而 当我如她这般年纪,也不曾有这般的容颜和如此的青春。我不自觉,把脚往身下藏 一藏。 过了很久,我行尸般站起身,缓缓走上台阶,黏湿的手掌在玻璃门上一沾就是 一个巧克力渍,吃力地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我看见龙心疾步走过大堂,径自向她走 来,将她的腰一围…… “原龙心。” 龙心错愕地抬头,那是我从13岁起爱恋的脸孔啊,我放倒我的城,任他走进随 意践踏,却为什么,伤我的是他?17年的时间蔓延如长城万里,我镇静地走上去, 给了他一耳光。 那一巴掌比任何想像中的都要清脆响亮,仿佛是我心底最绝望的呐喊,连我自 己都被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