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苏醒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啊——”龙心发出痛楚模糊的低音,从麻醉中蒙眬醒来。 我急切地俯身:“龙心,龙心,你怎么样?怎么样?” 龙心的眼睛渐渐转向我,仿佛对不准焦距,又仿佛认不出我是谁,他喉中发出 “嗯嗯”的声音,半天才喃喃地说:“衣——鱼。”忽然眉头一皱,叫了出来: “疼——”我笑中带了泪。 我彻夜陪护着他,不眠不休,为他拭汗,安慰他,照顾他的大小便,抚摸他正 在做牵引、高高吊起的腿,轻轻搂抱他,他在我怀中渐渐安静。 从事发当天就有许多听说消息的人纷纷前来,络绎不绝,手中大包小包,我叫 诺诺接待,一个也不许进病房。自己就靠在龙心床边,倒头就着,睡得异常安稳— —我和龙心还有一生的时间厮守,需要保存体力。 我倒没想过还有找我的客人。 是谢景生。 《一个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 我一时迟疑,他却浑然不觉,急急走过来,一把抓住我,声音急切:“你还在 这里干什么?” 我一愣:“什么?” 他大声说:“你还不赶快离开原龙心。” 我脸一沉,随即放缓:“谢大哥,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原龙心是我丈夫,他现 在出了事,是最需要我的时候。即使他残废了,我也不会离开他。” 谢景生一怔,脸上渐渐涌起冷笑:“你丈夫?那他车里怎么有另一个女人?” 我一惊,但不动声色:“谁说的?” 他冷笑加深:“衣鱼,你没看报纸是不是?今天的晨报:雅芬路口发生追尾事 故,一辆轿车严重损毁,车内二人身受重伤。据悉,车主为某公司总经理,乘客为 一名身份不明的妇女。” ——你看,这就是一座城市一天7 份报的好处,连这种鸡毛蒜皮都会上,迟早 有一天,我会因为踢了邻居家的小狗一脚,成为头条新闻,还配一张七彩巨幅图片。 最恐惧的事注定发生,我反而镇静下来,淡淡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朋友 嘛,偶尔顺路就带一脚,谁也没想过会这样。现在出了事,外人不了解情况,当然 会乱说话。” 谢景生错愕地、不明所以然地看着我,久久静默。 突然他几乎是悲伤地:“衣鱼,我们连朋友也做不成了吗?你竟然用对付别人 的说辞来对付我,敷衍我。不再凡事向我倾诉,寻求我的帮助,你已经不信任我了, 是吗?”他轻轻地问。 我作惊愕状,扬眉笑道:“谢大哥,你说到哪里去了,我是说真的。” 一口一个谢大哥,最含蓄也最锐利的暗示。 病房的长廊,四壁皆素,有人捧着大束马蹄莲与玫瑰快步走过,是年轻的、眉 宇毫无愁意的少年,他的女友只是感冒吧?我退了一步,让出路来。 始终微笑着。 花香久久缭绕。 谢景生困惑地问:“衣鱼,你怎么会……” 他不明白。 是河床教会了流水的扭曲,是夜的黑沉训练了蝙蝠的耳朵。感情的跌宕迫我成 熟自保,生死之间极狭窄的隘口我已做出决定,而且终不反复。 18岁那年恣情的哭笑曾令成熟男子不能自持,但那些日子,已如瀑布自悬崖跌 下。 我说:“谢大哥,谢谢你来看龙心,他现在需要休息……” 谢景生声调忽然高拔,是垂死的挣扎:“但那天晚上……” 我极简单地回答他:“我本来是想去找朱苑的。” 像钉子一样锲进他的脸。 一瞬间两人都有些微的无耻与无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