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夜
夜里很冷,秋后的蚂蚱还能蹦达几天?一只花蝴蝶飞到东来飞到西,谁也不晓
得它想到哪里去。我在清冷的街道上缩起脖子,有风吹来,让人恨不得趴地上去。
大地是母亲,投进母亲的怀抱,那自然会觉得温暖。我嘿嘿笑着,吹起口哨,已是
凌晨两点多。
刚在酒吧准备关门打烊时,一个女人硬是要冲进来,叫俺放那首《化蝶》。这
世上能有梁山伯与祝英台吗?就算他们结婚之前是梁山伯祝英台,结了婚后,他们
还会是梁山伯与祝英台?打死我也不信,有情人终成眷属从此过着幸福生活的意思,
应该是指两个人似张飞穿针整日里大眼瞪小眼,忽然一下有谁没憋住,一个臭气哄
天的屁咣当声也就冒出来了。幸福的生活怎么看怎么像白痴,要不那位女人如何会
好好地泪流满脸?也许是她泪腺过于发达,随时流点泪水,洗洗眼睛,以便有利于
眼部保健。
俺给她调了杯“云浓不归”,然后干瞅着她那傻样,偷偷直乐。幸福的感觉总
得建立在痛苦之上,没有痛苦又哪能分得出什么是幸福?俺与她,一个快活,一个
不快活,都坐在同一间酒吧里,这里有着深刻的哲学意义,哈,牛起这臭小子准能
抠着脚丫糊弄出一篇什么狗屁文章来。要说人呐,还真奇怪,好端端活着,不就够
了?写什么字,那纯粹是痒得难受,我就看不惯牛二这德性,泡女人就明目张胆泡
嘛,何必假人家仓颉辛苦弄出来的那几个象形字之名来行其罪恶?狗屁东西,东西
狗屁。
好困,牛起真个一晚没来,现在人良心都被狗吃了。我低着头,百无聊赖地剥
着手指甲,酒吧里的灯光也已睡眼蒙胧。这女人为何还不走?俺终于弄明白陈烟刚
才为何急着要走。天冷啊,她那条短裙当然是美丽冻人。俺敢跟任何人打赌,那小
妞一溜回家,准得钻被子里直哆嗦。而眼前这女人竟然穿条长裤,难怪她要为爱情
流泪。这么老土样,还能钓到男人?也不晓得她哪根神经搭错,竟然跑俺酒吧里来,
莫不是因为在门外见我风度翩翩一下子春心荡漾难耐今宵?
灯光实在很暗,只能把这女人看个大概。时间一分一秒地走,俺扳着指头也一
下一下数。时间就是金钱,这杯酒正在不断增值中。这女人颠三倒四把《化蝶》听
了五六遍后,回转身来到吧台前买单,俺当然毫不客气地说道:“五十元”。
“一杯酒,五十元?”
“小姐,总不会是五块钱吧?你也不看看我们这是啥档次?”这话说的有点心
虚,可俺一点也不脸红,虽说俺这间酒吧吊顶上垂下的那些紫色葡萄串还没花上一
百块,可不管怎么说,俺可一直是在默默地陪着小姐你,无声地安慰小姐你,这些
难道就不是钱?
“你这单子明明写的是二十元。”女人还想说什么,我迅速地打断她的话,不
能给她思考的机会,那样会让她变得理直气壮继而凶悍泼辣。
“小姐,那只是酒水费,你想想,我本来打算关门,你来了,这么大的酒吧只
为你一个人开着,灯光费,房租费,我还专门坐在这里冷得要命地陪着你,你说说,
现在哪样不要钱?生意难做,日子难过,这样吧,今天给你打个八折,四十元钱如
何?”
靠,我还真是做生意的天才。无商不奸,俺回了家,一定得去照照镜子,看看
是否已经变得鼠头蟑目。
女人忽然冷不丁笑起来,笑得我心底一阵阵发毛。倩女幽魂,半夜三更,敢情
这位不会是吧?偷偷把灯光调亮些,哈,还真是个眉清目秀的女人。不过就是穿得
太严肃了,没有女人味。
“老板,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可是若我不进来,你岂不是连这二十块钱也赚
不着?你这杯酒买来,成本充其量不会超过五块钱吧,那十五块钱就是付你那些什
么费呀费呀的。”
我是怎么了?现在的女人说话连个磕巴也不打?不是说女人说话要不露牙齿的
吗?敢情这妞的唾沫星子都已溅到我脸上了,难怪她老人家会失恋,哭得这么伤心。
我摸了摸脸,想起陈烟刚与我上的那堂熊果苷日本珍珠粉的课,兴致更为高昂,冲
她嘿嘿一笑:“小姐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酒吧里调出来的酒那可是货真价实,里面
还专门配入从日本购入的深海珍珠粉,能改善皮肤,排毒养颜,你只要常来我这坐
坐,保证今年二十,明年十八。”得了,这好像是哪里的广告词,管它呢,继续往
下说:“小姐,说真个的,我们一杯酒卖这价,那是便宜着卖,只是图个回头客,
让你觉得好再来,你说是不?相信你也是耳有所闻,才走进我这酒吧的门。像你这
样漂亮赏心悦目的女人又哪里会走错门?你说是不是?”我成了卖狗皮膏药的了,
女人眉头已经舒展了许多,还得往下说,什么东西能让女人稀里糊涂晕头转向?还
不是这些花哨漂亮迷人肉麻俗得不能再俗的甜言蜜语?
“小姐,今夜你能到我这酒吧坐坐,也是有缘。我也很喜欢听这首《化蝶》,
心里那个舒服,直恨不得立刻变成那只公蝴蝶抱紧那只母蝴蝶狠亲几口,你说这世
上哪有像梁山伯这么愚蠢的男人?纤纤女儿,眉目传情,同窗十载,他老小子硬是
不晓得。要我是祝英台,早拿木棒敲他脑袋,早早私奔了。天下之大,哪里不可以
为家?也用不着后来弄得化蝶那么凄凄惨惨。”
女人咯吱一声乐开了:“天啊,你呆在这酒吧,简直太委屈你了,我看你做生
意倒是蛮合适的。能说会道,脸皮厚。好了好了,不与你争了,就付你四十,就当
是你陪我说话的开心费吧。”女人说着话,还真递过来四十块。靠,这么快就缴械
投降?俺还没说个痛快呢。给她轻声笑语一句脸皮厚,还真有点不好意思,我打个
了哈哈:“那倒不必,那倒不必了,你这样一说,倒显得我不像个男人,太斤斤计
较。得了,钱,我还是收,收你二十。”
女人又笑:“还真没见过你这样的老板,做生意就跟玩一样。怎么又不要了?
心不黑,看样子,是发不了财哦。”
我立马老实交待:“我不是老板,是帮朋友看店。”说老实话,就算是多收了
她二十,也是牛起那小子的,私揣腰包那事,我还真干不来。
“你蛮有意思的嘛。好了,那就谢了。”女人把二十块钱放在吧台上,转身就
欲离去。
少收了她二十块钱,连名字都不知道,那我岂不是冤大头,比猪都蠢?
“小姐,你贵姓?我叫王二,互相认识下,多个朋友多个道,你是说吗?”
“王二先生,如果我们还能见面,那就说明我们真是有缘做朋友。对了,与你
说话真开心。谢谢你啊。”
女人回过头对我微微一笑,脸忽然就生动起来,原来她也这么好看。有些垂头
丧气,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还能再见着她吗?万一她明天就要飞美国加拿大
或是出门被车撞了……呸呸,我这个乌鸦嘴,满脑袋狗屎。算了,算了,那本来就
不应该收的二十块钱就当我老人家积了回善,修了回德。这女人好像蛮有味道的。
不过,这世上还有二十七亿女人,应该是会有比她更有味道的。子在川上曰:逝者
如斯夫。这女人嘛,就是滔滔不绝的长江水。
街道上没有人,我像只孤魂野鬼。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痕迹更让人觉得清冷。
我用脚踢着路旁垃圾桶,用手撕扯着墙壁与电线杆上那一张张性病广告。没意思透
了。这城市是得了淋病还是梅毒或干脆就是不可救药的爱滋病?明天是星期天,做
什么好?又能够上哪里去?还是先去睡觉。明天毕竟还没有来,用不着去想。
牛起没在家,房间里一如往昔乱七八糟,每一个进过我们房间的女人都说我们
是猪,猪吃了睡,睡了吃,发情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爬到一头母猪身上,这种
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何况我们是猪,她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再光鲜的女人都要吃
饭拉屎,脱下衣服也全都是一样。女人是用来操的,男人是用来弄的,女人与男人
就是两条腿特别长的动物罢了。见鬼去吧。我低声嘟囔着,心情一下子坏极了,有
个叫钱钟书的老人家说,与什么样的人呆在一起久了,自己也会变得那么个样,所
以这位伟大的学者也会操扫帚为鸡毛蒜皮之事与人打架,这可真有意思。只是与那
些女人天天厮混在一起,我变得这么喜怒无常神经兮兮却也是不好。
找出瓶酒,往嗓子眼里灌了几口,这是红星二锅头,味道纯正得很。我并不喜
欢喝自己调的那些酒,哪怕它们的名字再好听,它们仅配在酒吧里与女人一起喝。
一个人躺在床上的时候,只会需要那种五八度的白酒。喝下小半瓶酒,抽完五六根
烟,脱下衣服,在镜子里看了会儿自己的身体,难看得就像一堆狗屎。我抖抖索索
钻入被子里,一个人睡觉可真冷,床头是开关,把灯关上,黑暗一下子就塞满整个
空间,沉甸甸,很重,胸口像是压上块大石。我揉着眼,用力打着哈欠,迷迷糊糊
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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