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学诗
我差点就溜桌子底下了,就那丫头也会看上我?明摆着是两路人,又怎么可能
同穿一条裤子?莫非她生理有毛病,这才对俺慧眼相识?
“李大姐,你真会说笑。俺是穷光蛋。”
“人穷志不穷。想当年……”李大姐把她过去含辛茹苦把那几个孩子扯养大并
培养成材的故事又说了一遍,我都快听傻了,两眼无神,直瞧地面。
“小王,你害什么羞?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人家姑娘已经表了态,你也表个。
你成了婚,我也就可安心去我大儿子那边了。”李大姐的笑容更是慈祥。
这话听起来太熟悉了,当初俺爸妈与我订下个娃娃亲,自我考上大学后,每年
放假回家,我都能听到她的父母来我家里不时地说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而那个女
孩子总会纳些鞋底什么的,托人给我送来。倒也是心灵手巧,可在路上偶然相遇,
竟然会脸红耳赤像是白日里撞见吊死鬼,撒丫子就跑。这婚还能结吗?再怎么说,
这是新时代,也得有点自由恋爱的精神。吓得我最后几个假期没敢回家,只写信。
毕业了,我来到这个城市后,就更没有回家了。婚事自然告吹。爸妈说要来看我,
我就老实地告诉他们,单位是找了一个,可没有宿舍,在朋友那挤着住,想与女人
结婚,那自然是想都甭想。现在哪个女人不想要套大大的房间来摆她们那些多得要
吓死人的衣裳?
爸妈唉声叹气还是来看过我一次,我让他们住了宾馆,看着那房价,他们吓了
一跳,连说退房。我告诉他们说不能退了。退了,这钱还得照给。后来,爸妈就没
有再来看我,我明白他们是心痛花儿子的钱。他们现在只是在来信中说要我没事记
得回家看看,说那个女孩去年已经结婚,新郎是我儿时的伙伴大刘,说他们生了个
大胖小子叫小刘。爸妈的意思我很明白,他们想抱孙子,可在家里种田的哥哥王大
不是为你们生了一男一女两孙子吗?就因先生女后生男,超生还罚款了一万块。家
里没钱,我给寄了去。我也没钱,所以我问牛起借。
说来好笑,认识牛起还就是因为这事。爸妈走到乡政府一脸愁容给我打电话说
这事,我那时刚分配到单位不久,自己吃饭的钱都不够,又人生地不熟,上哪去借?
问单位领导,领导说这事情特殊,得好好研究,我当时就想骂人,还研究?交不出
钱,我爸妈的那间破房子都快给管这计划生育的人给拆了。没辙,便跑去夜宵摊,
借酒浇愁愁更愁,你说,这天下之大,我堂堂一须眉男儿为何就没有这区区一万块?
现在想起来,可也惭愧,那时,俺还是个不折不扣的文学青年,愣叫北岛顾城他们
给整了个稀里糊涂,没事就猫着写诗。在夜宵摊上独自喝了个九分醉意,摇摇晃晃
站起,掏了口袋,付了这十几块钱酒账,刚好也把口袋里那一叠狗屁诗稿给扯了出
来。
金樽美酒斗十千,玉盘珍馐值万钱。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
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坟行雪满山。
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
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俺把李白这首诗翻来覆去唱了几遍,蓦然间豪情万丈,问小老板讨了点稀饭,
就顺着街道两边的电线杆把诗稿一路贴去。也是半夜时候,风很大,酒意上涌,我
支撑不住,便在垃圾堆边大声呕吐起来。正吐得黑夜茫茫,物我两忘,牛起那小子
顺着我贴的诗稿来了。俺现在一直怀疑他定也是刚刚受了女人打击,否则哪会有这
么好的心情来研究我这个神经病?总之,牛起那夜也是醉熏熏,两个人就在垃圾堆
边海阔天空乱侃,也不知道对方是谁,就是不停地骂,骂这天色太暗,骂这垃圾堆
不平,骂排档里的老板太小气,骂这电线杆上有太多性病广告,当然也唾沫四溅骂
对方,骂自己,骂得两人开始准备打架,最后才发现都已没有了力气。睡到凌晨,
我醒了,他也醒了,正拿着我写的那些狗屁诗稿就着微微晨曦看得兴高采烈。我们
俩坐在垃圾堆上相视哈哈一笑。他问我怎么了,我没瞒他,如实说了下家里的窘况。
牛起就笑,说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说钱就是世上最大的英雄。我当然赞同,两人从
垃圾堆边爬起来,在早起锻练身体的老爷爷老太太诧异的目光下,坐到早点摊上,
继续聊。牛起问了一下我在哪儿上班后,忽然冒出句话,得了,钱我借你,你得还。
就这样,我与牛起成兄弟了,也搬进了他现在这套房子。这笔钱我刚刚还清。所以
现在才弄得这样辛苦。
早上刘玉说是牛起把我从垃圾堆里拣来的,这话没说错,但俺王二也没有说假
话,后来有天,确实是我把牛起的小命从垃圾堆里拣了回来,只是这样的事说出来
也没什么意思。脑海里飞速地转过这些念头,我对李大姐笑得更人模狗样了:“大
姐,你说了就是。你怎么说都对。你觉得行,就行。我一切都听你的。保证说哪去
哪,绝不打半点折扣。”
李大姐终于满意地笑了,是不是这样,她也就有成就感?李大姐啊,答应与女
人上床,这样的事,哪个男人不想干?结婚?那还真无所谓,心不在家里,结了也
是白搭。有个家倒也不错,我乐呵呵地幻想起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景象来。有几个斑
点有啥关系?只要晚上有时觉得冷时,身边有个女人可以抱抱,那就很好。做人万
万不可要求太高,否则吃不到狐狸,还要惹来一身骚。我立马根据李大姐迅速调整
着自己的理论。所有的理论都是嘴巴说的,可以这样说,当然也就可以那样说。
“那就这样说定了,小王,我去与人家回个话。到时请酒,别忘了叫我坐上席。”
李大姐笑眯眯走了。我直愣着身,继续发呆。真要结婚?真要陷入那无边无际刀光
剑影的围城里?我哆嗦了一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有什么事先答应下来再说,多种
选择多条路,像我这样的王八蛋还会怕麻烦多了吗?
我嘿嘿一笑,出去吃饭。单位上没有食堂,但单位附近的另一个单位有食堂,
那里刚来的卖菜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倒还真有点像昨天那李雅君的样,只是想不
通,为何她就没有去读书只在这里卖菜?不会又是家里穷得没书念吧?俺可真是腻
了报纸上这种新闻。不是说不相信,只是说出来有什么用?还不是让那些花十万块
钱去嫖个处女的贪官污吏看笑话?人要认命,命里有时终会有,命里没时莫强求。
小姑娘给我打菜时总要比别人多出半勺,所以我站在窗口时,一直用很温暖的
眼神凝视着她,直到她面红耳赤,我心花怒放。
饭菜二元钱一份,不贵,但常有沙子,每当我吃着沙子总会呸呸大声将它们吐
出,这时小姑娘就会从窗口前抬起头,飞快看我一眼,眼睛里仿佛这全都是因为她
的错。
很开心,这样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人啊,活着,就得想方设法让自己快乐。
下午去了档案室继续睡觉,睡得四肢发麻,腰酸背疼。醒来后没多久就已到了
下班时间,匆匆去食堂吃过晚饭,我赶回了家。我与牛起从来都是各吃各的,像我
们这样的人谁会做饭?那可真是天方夜谈。再说大家都有各自的事。不过,我还真
想问问牛起昨夜上哪了。谁叫李雅君长得这么纯情动人?
好东西要努力去争取,不要怕脚踏两只船,更不要怕任何麻烦。只要你确信自
己足够应付得来,你就是脚踏十只船,那也没关系。因为这只能证明一点,你是个
有本事有魅力的男人。对了,只有面对麻烦,男人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我打开房
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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