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人不孤独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可来酒吧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无不摆出一副孤独到
骨头里的架式,看样子,大家都喜欢把自己弄得可耻些。天冷了,生意忽然好起来,
我与牛起忙得是晕头转向,这个呼,那个唤,我这两条胳膊酸胀得都能从肩膀上直
接拧下。好不容易才算有了个小小空闲,我揉着腰在吧椅上坐下,长吁短叹。牛起
正与一帮子熟客招呼着什么,声音不大,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有点像几只屎克
螂正在头碰头研究什么狗屁大事。几个男人也要窃窃私语?想在这个社会混,看来
不变态都不行了。灯光不算很暗,但也不能算亮,总之能让你把酒瓶对准嘴里而不
至于塞进耳朵。在这种灯光下,每个人都只是个影子,虽然熟人还能叫得出你名字,
但你真会怀疑自己一拳击出,只能在那团影子上击个空。今天的人不算少,三十来
个平方大的店里坐下十二三个客人。我咧开嘴,活动了下腮帮子。在那水仙花壁灯
下,两个女人也在头碰头,低声说着什么,不时仰起脸朝我这边看来。是没见过男
人还是头部得了多动症?我嘿嘿笑着,这些都很无聊,所有的话说出嘴后,所有的
男男女女加在一起,就会无聊地透顶。点燃一根烟,我深深吸了口,手指无意识地
在烟上一弹,灰尘掉下,蒙蒙胧胧的空气里,它们慢慢落下。我低下头,凝视着自
己的膝盖,手指继续在吧台上轻轻弹着,一缕头发从额边垂下。我确信,自己现在
这模样,在许多女人眼里一定是属于酷毙了的那种。孤独是种时髦病,要想姜太公
钓鱼,让那些女人像饿了十天半月没喂食的鱼儿,你就得把这孤独玩得出神入化。
什么叫出神入化?无招无意,无天无地,当然更不会有什么良心狗屁。这可比杨过
那十八式黯然消魂掌还要犀利。遗憾的是形容词好说,只需上嘴唇一碰下嘴唇,真
想练到这一境界那可就难,冬练三寒,夏练三伏,有什么功夫能够一朝一夕间练成?
不过,里面绝招捷径那也还是有,比如造型,眼神……不能多说,这是俺王二传子
不传女的必杀技。
烟很快就抽完了,没有女人前来搭讪。今天,鱼儿怕多是吃得太饱,有点消化
不良。我扫视着酒吧里的女人,灯光暧昧,这里仿佛正浮在一种潮湿中,于是,女
人们的脸都迅速变成一个甚为模糊的概念。我挠了下头,有些不懂,但没关系,女
人这种东西本来就深奥得很,所以大部分结婚男人躺在床上时都只肯把目光落在电
视机上,只有一些闲得发慌无所事事青春年少譬如俺王二这样的家伙才有兴趣把女
人看来看去看得眼冒金星。水仙花壁灯下传来一声轻响,一个女人站起身迅速朝门
外走去,那儿忽然就只剩下一个女人。我笑起来,老天果然不薄待俺。安拉的使者
伟大的先知穆罕默德在喊山过来山却不肯动弹时,立刻英明地朝大山走去。所以俺
王二也得抓紧一切机会与女人的身体靠近。我把烟抛起接着再抛起然后再次稳稳接
着,这一系列动作干净利索做完后,我已坐在水仙花壁灯下露齿微笑:“嗨,你好,
头次来?借个火,行吗?”这是个黑衣女人,面容有些看不清,俺王二当然不会庸
俗地为了看清女人的模样,立刻把脸凑过去,这也叫男人的品味哩。女人手指间正
夹着根烟,一些烟雾在灯光下恍恍惚惚飘动,女人笑了,没有伸手去拿桌子上的打
火机,径直就把烟递过来:“王二老板,贵人多忘事啊?”
我一哆嗦,眼睛立刻瞪得比牛眼还大。俺到现在还没有想通,牛起戴了眼镜,
那眼睛怎么会那么大?难道他戴的是放大镜?下次俺也要弄来副眼镜,魅力一定会
更加锐不可挡。“你是……?”
我有点张口结舌,这女人的影子看起来是有点熟,可就是一下子想不起。女人
吃吃笑着:“昨天都说想认识我,今天就忘了,看样子,我们是无缘哦。”
靠,俺王二与天底下的女人都有缘,你昨天不是穿条长裤吗?不就是把那狗屁
《化蝶》翻来覆去听了几次然后好端端泪流满脸愣让我少收了二十元大洋吗?我的
目光朝椅子下望去,果然还是一条长裤,怎么就不会开窍?来酒吧穿成这样想钓男
人还不如去海底找根针?“哈,原来是你,我这整整一个白天都在惦着你,不晓得
上哪儿才能找到你。真想得神魂颠倒,嘿,没想这么快就遇上了,我们还真是有缘。”
女人又笑:“你的本事我昨天领教了,用不着再来这套。我知道你行,简直是
太行了。”
有些尴尬,我赶紧猛吸一口烟:“啊,对了,要不要我去为你放《化蝶》这首
歌?”
女人摆摆手:“不必了,这调子太凉,这里人多,气氛不大好。再说什么歌听
多了,也会听倦的。”
生活是多么精彩,日日都可看见新鲜不同的女人,怎么会倦?敢情这位姑娘不
会与牛起一样是个伟大的哲学家吧?我在心里犯着嘀咕:“是啊,再好看的青草地,
看久了也会腻,谁让我们只有双人眼没有一双牛眼呢?”
女人咯咯笑了,声音很脆:“你倒蛮善解人意,不枉我刚在她面前说你是我的
男朋友。与你说话真让人开心。”
她?哪个她?我往左右看了看,想起刚才推门出去的那女人,便指了指门外:
“你是说她?”
女人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沉默了下:“是她。不过不用说她,王二,说些笑
话给我听,好吗?”
说笑话?那可是俺王二的拿手好戏,只是脑袋里多半是带色的,好像不方便对
个陌生女人大开黄腔吧?我正迟疑着,那女人伸过手,在我手掌上轻轻一触:“随
便说什么,都成。”
“哦,那好。”我把声音放低,拉长声调,这可是你自己要求的,怨不得我。
“从前有一只蚂蚁,它在路上走着,一不小心被只母大象给踩伤了,然后它跑
到大象面前,要求补偿,母大象也不知如何补偿为好,便问蚂蚁有什么具体要求。
蚂蚁想了想,想起自己只跟过母蚂蚁做爱,还没尝过母大象的味道,便心中一动说,
你陪我做爱吧。母大象答应了,然后继续往河边走去,一阵花粉飘来,大象觉得有
点痒,打了个喷嚏,这时正在后面辛辛苦苦努力干活的蚂蚁抬起头温柔地说道,亲
爱的,是不是我用太大劲,弄疼你了?”
说笑话时万万不可像我把上面这段文字平铺直叙,得注意节奏,把握火候,声
音也得抑扬顿挫,该停就停,该快就快,这女人听到后面哈哈大笑,这下糟了,不
少人纷纷朝我们俩看来,我仿佛又看见牛起那张阴险的脸,忙轻声说道:“姑奶奶,
轻一点,这可不是在家。”
女人忙用手捂紧嘴,看样子,她笑得的确辛苦,好半天,这才说道:“真是狗
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就是人嘴里也吐不出象牙来,在这个意义上,人与狗有什么
区别吗?
我嘿嘿直乐:“开心了吧?只要你愿听,我随时都愿讲给你听。不过,在这里
讲可不大方便,晚上有空吗?”
这才是切入正题,陪女人聊天,那当然得有目的,否则白白浪费一大堆口水,
那真会让牛起奸笑得俺死无葬身之地。
女人又笑:“别在我头上打什么鬼主意,我不喜欢男人的哦。”
“你骗谁嘛,刚刚你不是对她说,我是你男朋友吗?”
女人愣了下,又笑:“你怎么敢肯定我说过这句话?说不定我只是为逗你高兴
呢。”
“那就谢谢了,这说明你心底有我,否则怎么会想到去逗我开心?”我仍然不
怀好意继续笑。
女人没词了,手却在桌子上轻轻敲着,似乎正在思考一个有关于国计民生的重
大问题。我没敢再多言语,话再说多了,只是无益,只是把手也伸过去,小心地握
紧她的手,她在屋子里已经呆了很久,可这双手仍然干燥冰凉,她是个什么样的女
人?天性凉薄的冷血动物?把她的手慢慢举到唇边,张嘴含住,然后吮吸。她一直
没有动,似乎正陷入一个巨大的梦中,我更加用心地温柔着。酒吧里虽然人不少,
但没关系,一个男人把一个女人的手拿到自己脸上,这很正常,谁会知道我认识这
个女人有多久了?就连牛起也不清楚。我用眼角余光留意着身边一切,包括这个女
人,虽然我看不清她脸色,但身体在这种时候就是最好的语言。她是寂寞的,否则
不会来酒吧听歌;她是孤独的,否则不会在那女人走了后,仍继续端坐;她是渴望
慰藉的,否则不会在我拿起她的手后,仍没有拒绝;她是渴望我的,因为现在只有
我才能令她开心。
女人的身体好像哆嗦起来,良久良久,忽然猛力把手抽回,嘴里说出两个字:
“走吧。”
简单,有力,怎么听起来像男人说的话啊?我愣了下,但很快开心起来,牛皮
不是吹的,再怎么样的女人,俺王二也是一勾一个准。
“好的。”我简短的应了下,玩酷吗?我会玩得比你更酷。我迅速站起身:
“你等我一下,我去对朋友打声招呼。”牛起正坐在吧台里,看见我进来,也不作
声,伸手就在我大腿处狠狠一拧,真痛啊,我咧开嘴,没敢回手,在抽屉里拿了几
百块钱,对牛起一扬手,然后赶紧走回那女人处。还好,感谢老天,牛起这混蛋没
顺势在俺屁股蛋上就是一脚。
店门外风很大,女人真的哆嗦起来,我听见她的牙齿在不停地响,没说什么,
我是男人,当然就要把女人搂入怀。我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默默地朝前面走去。
前面有家阳光宾馆,我只敢把女人往那带,一是安全,听说是我们市公安局长的公
子在里面也有股份;二是,我一直认为,做爱这回事是需要一个好的气氛的,若是
在牛起那家里,怕只是两只畜生在交配。当然俺不否认自己是只畜生,可多少为照
顾肯与俺上床的女人的情绪,我暂时还是不当畜生的好。女人的脚步跌跌撞撞,她
有点害怕?我把她搂得更紧了,可不管我多么用劲地搂着想她,我也无法把她搂入
我心里,依旧是冷,依旧是无边夜色,依旧像是一个人走在黑暗里。我咬紧嘴唇,
真冷啊,我的外衣正披在她身上,而她也没有拒绝,这一切仅仅只是因为我是男人。
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知道我叫王二。我搂着她走入阳光宾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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