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花蕾尚未开放,就蛀坏了 与此同时,潘凤霞正在约翰的洗手间里刷浴盆。她也奇怪她每天都刷浴盆, 一点污渍也不放过,怎么不到一个星期就会有如此大量的污渍,带菌的身体是能 产生多于常人数倍的污渍,一粘上就去不掉,像是陈年不被清理的老垢,怎么刷 也刷不完似的。 这时邮差来送信,有她的一份包裹,来自中国。潘凤霞拆开,是一盒CD. 没 有落款,没有说明,她想这是谁寄的?把CD放入机子,是越剧《梁祝》。潘凤霞 立马想到董勇,只有董勇做得出这种既细腻而粗枝大叶的事来。 当她听到那出《送兄盟誓》:送兄送到藕池东,荷花落瓣满池红,送兄送到 小楼南,你今日回去我心不安,送兄送到曲栏西,你来时欢喜去悲惨,送兄送到 画堂北,劝兄回家不要哭。 她突然泪流满面,百感交集。董勇并没有夹信,所以不知道他好是不好,身 体如何?甚至连他的生死都无从推测。不知道为什么,潘凤霞有种不祥之感,不 由自主地唱道:“啊,梁兄啊……一见梁兄魂魄消,不由我英台哭嚎啕。楼台一 别成永诀,人世无缘同到老。梁兄啊。” 帕特李一头撞了进来,看见自己的娇妻热泪横流地唱着,不知道自己进来的 不是时候,只当她演得入了戏,唱得入了情,说:“接着唱,我想听。”潘凤霞 一下子索然无味,说:“你又听不懂梁祝。” 晚上丁丁回家说哥哥回公寓了,不回来。潘凤霞先是打了个电话过去,没有 人接,后来她又开车过去,一看也没有人。再问作家老头,老头说他没见他回来 过。 精疲力竭的潘凤霞回到家立刻去问丁丁她哥哥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你们不是一起在学校的吗?分开后他能去哪里?” “我真不知道。” “你们不是双胞胎吗?你应该有感应的啊。” 双胞胎兄妹小时候像所有的双胞胎那样被测过感应。他们事先做了手脚,商 量好写些什么,再假装眉头紧锁,一副心灵感应的样子。那些测验本来就是为了 娱乐大众,人们并不在乎它的科学性。 “你就没看出你哥哥今天有什么反常吗?” “他天天都反常。” “他没说什么吗?” “没有,只是最后我是看见他和雯妮莎一起。” “什么?他是和雯妮莎一起?”潘凤霞说到雯妮莎这个名字,像是梗到一块 鱼刺,意识到出事了。 潘凤霞几天几夜守在电话旁等海海的消息,她想,儿子总不会狠心连个电话 也不打吧。每次电话铃一响,她的目光发出一道孩子式的侥幸,电话一被拎起, 目光转为无望徒劳。这天十一点时电话突然尖叫起来,从警局打来的。不是因为 海海,却是因为丁丁。 一天晚上丁丁和另外几个帮派成员“出任务”,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支木棍, 沿街看见好车上去就砸玻璃。每打破一辆车窗,便在一旁兴奋欢呼,喝酒庆祝。 庆祝会正开在兴头上,突然三四辆警车拦住他们:“不要动,把手放在头后面。” 她一直担心的是女儿会在男女事情上出事,至于丁丁会与帮派、暴力扯上关 系,这打死她也不信。丁丁是多么爱慕虚荣、贪生怕死的女孩儿啊,她才没有帮 派的侠义与肝胆相照。 潘凤霞在警察局里看到了丁丁。先是看见丁丁的背脊,穿着厚厚的外套,两 个领子立得挺挺的,像是给自己建立一个小密室。两色的头发,一截是染过的棕 色,一截是新长出来的黑色。潘凤霞想:她就是不能接受一切自然的天生的东西, 什么都想尝试改变。然后走过去看见女儿的正面,丁丁清秀脸庞上有种反叛与仇 恨:似乎在期待被消灭或消灭谁。潘凤霞看着女儿鲁莽装扮下的娟秀身影,想这 个美貌将由谁来消灭? 潘凤霞满脸、满眼的讨教,而丁丁则一声不吭,也不看母亲。刚才在外面打 架、刮车的激昂像爆竹,霹雳啪啪绚烂一片后就烟消去散,现在落在这里,心情 开始矛盾地暗淡下来。 丁丁表面上谈笑风生、嘻嘻做笑,发出高中女生才有的那种高亢、尖锐的笑 声,谁说这哈哈大笑的心里都是欢天喜地?丁丁心里充满了愤怒,充满了焦灼与 忧伤,内心的挣扎很大,感觉活着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她曾经受欺凌的经历一 直挥之不去,那一巴掌后丁丁成了反戈的英雄,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她了,相反威 风凛凛。丁丁分析自己以前的失误是过分依靠正常的途径,魔鬼作恶就在于他们 比君子更了解道德的缺陷与软弱。惟一的办法就是以恶制魔。没有正义,赢了的 邪毒就是正义。 与这些“坏孩子”在一起时,她感觉到自己被保护了,也被他们的热情和钟 爱燃烧起来,从打架中找到了感觉。原来那种有动作、有声有色的生活是她早已 暗自向往的。没有动作,没有愤怒,没有激情,已经有八十岁的感觉了,就是那 种慢慢死去的感觉。而她的生活该有动作,该有激情,不然生活有什么证明呢? 她制造的愤怒与事端,就只是为了证明。 现在母女两人开着车从警察局回家。丁丁以为妈妈会痛骂自己一顿,潘凤霞 什么也没有说,紧踩油门一路飞奔。 “要骂就骂吧。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丁丁说。 潘凤仍然一言不发,压着油门,飞快地行驶。 “妈,注意有车子。”那一刻丁丁突发奇想:妈妈不会绝望到要与自己同归 于尽吧。 潘凤霞才猛地顿悟那样踩了刹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你要我说什么啊?我是哑口无言啊。你爸爸走了,你哥哥也走了,现在你 又出事了。我还有什么可说的,我说的话又有什么用?我能绑住你们吗?” 回来后潘凤霞就病了,但她拒绝看医生,也拒绝吃病。帕特李问起来,她伤 心地说:“气死了算了。”帕特李知道她也不是真病,她是气病的。潘凤霞每天 头发蓬乱,脸也不洗,穿着睡衣在房子里走动。不吃不喝,就像作茧的蚕。丁丁 从没见过母亲这副模样,那个四十岁还把自己当二十岁过的漂亮妈妈不见了,母 亲就这样一个星期内突然衰老下来。 这天潘凤霞同样踉跄地为他们摆碗筷,自己不吃,然后再踉跄地回房间休息。 母女没有对话,但是交流仍然存在。比如潘凤霞回房间那踉跄的几步让丁丁的目 光跟随得更紧了,潘凤霞像是明白这一点,用手按着胸口,每走一步都带着呻吟 声,她希望自己病得足够真切。 吃完饭,丁丁偷偷地溜近潘凤霞的房间门口,听见母亲又那样惨惨的呻吟了 几声,又惴惴地退下。又过了一会儿,丁丁又不放心地跑上去听听动静,再惴惴 退下。这样几个回合下来,丁丁终于再也憋不住了,突然站在母亲的床前。一望 去,就看见母亲出现垂死的老母鸡那种哀态:悲伤惨败的目光,身体也如待宰的 母鸡那样微微地抖缩。看着旁边这个变瘦、变老、变得皮肤又白又松弛的母亲, 丁丁不忍了,这个家庭的重担现在就落在她的肩头。她突然怀着对整个家庭的担 忧,虽然这担忧是模糊不清的,也是无济于事的,但足以煽起她的同情。 “妈,你到底想干什么?” “这应该是我问你的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不起。我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我问你,这些是真的吗?你真的参加帮派,上街闹事吗?” “我真的参加了帮派,但是我仍然爱你。” “你怎么可以把这两句话放在一起说?你不知道它们是不可以放在一起说的 吗?你不知道它们有多矛盾?” 母亲的病到底是换取了丁丁暂时的安宁。可她知道这孩子的心已经撩起,别 看现在老实下来,毕竟疯过、野过,想一下子收心不是那么容易。她知道这孩子 难了,但是现在控制一时算一时吧。 与此同时,雯妮莎与海海登上了逃家的路。 他们没走太远,在一个小镇找了个旧损的汽车旅馆住了下来。看看这间廉价 的旅馆,就知道他们过着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桌面上是已熄灭的烟火,结痂的快 餐盒,还有一个不干净的杯子,也就这样用着。很脏、还不太脏的衣服混在一起 到处都是。一只脏袜子还挂在台灯上。地板实在不干净,有抽烟、作爱、吸毒的 痕迹。旅馆的墙皮发黄,还粘有许多不知来者的毛发,这旅馆与顾客同样来路不 明。 从踏上逃亡之路,海海就进入一种奇怪的懵懂,把自己折磨得不成样子。他 开始后悔就这样逃走,本来还可能没事的,这么一逃就逃出事来了。这不是明摆 着此地无银三百两吗?海海常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睡到半夜总会看见一帮人马急 冲冲地来追捕他。他会一个哆嗦地惊醒,然后在惊恐中喘着气,知道自己又有惊 无险躲过今天了。雯妮莎翻了个身,搭过一只手问:“又做恶梦了?”“我还没 被发现吗?他们还没追来吗?”她拉着他的手说:“没有。别瞎想了。”“想想 好,这样想多了,也就不会害怕了。”这种时候,雯妮莎总是会拿些毒品镇定他, 而这每每有效,使海的喘息从粗到细,从急到缓,恢复到入睡那样均匀的速度。 毒品这时已经成为他们对抗现实的唯一出路。他们更多的时候是猫在一起用 药,看着彼此的脸色暗下去,毒品稠稠地在血管里一次次费劲通过,心脏跳起来, 整个人都进入仙境。然后两人作爱。再然后拉着彼此因为吸毒而皱缩的手,两个 人肢体贴着肢体,贴挤在一起。像两条窒息的鱼,没头没脑地转来转去,终有一 天他们会不得呼吸,共同窒息。他们心里都明白这一点。雯妮莎早明白一点,海 海晚明白一点。就这点区别。 用过药物后,海海也能将学校里的事情放在一边,这种时候,两个人终于也 能好好地说一说话了。她也会说一些很可爱的话来逗他开心,看着他笑,自己又 像走神似地想别的事情去了,然后回过神来会突然问海海:“你真的爱我吗?” 海海“哼”的一声,他的意思是:你说呢? 她又问:“那你后悔吗?” 海海又“哼”了一声,不置可否。他已经不太喜欢用言语来表达感情了。 她追问:“后悔?不后悔?” 他还是“哼”了一声,无限的感概与不尽的叹息都尽在其中。 “哼什么?”雯妮莎并不饶他。 他看着她,突然莫明其妙地笑了一下,自己笑话自己的那一种笑。好像在笑 话自己一些死去的荒唐事,像成年后看着自己儿时的一个心愿:它多没价值啊, 但它存在过。这时,后悔已经不是一个适当的形容了。他最重要的成长和青春消 耗在她这里,被她曲折地诱惹着,把一份已经充满荆棘的青春变得更加崎岖坎坷, 充满了意外与惊险。 “那你呢?你对我呢?”海仔细想一想,其实雯妮莎从来没有主动告诉他什 么,或者表白过什么,他竟然不知她心里是何心意。 她伸过脖子吻海,吻得不像过去那样轻浮,而是很随意、很正经、轻轻地在 海的唇上一吻。然后她说了一句让他琢磨很久的话,她说他是很爱地不爱她,而 她是很不爱地爱他。 就像一部蒙太奇电影挑战与打击了他的智力,他扭过脸看着她,想追问什么 意思,想想也就放弃了。到了这一步,很多事情是说不清楚的,于是两个人就这 样静着。 然后雯妮莎站在窗口,很向往地望着窗外说:“真想跳下去。我站在这里, 有一种似飞的感觉。” 海海吓得慌忙跑上前去抱住她的腿:“不要这样,你是用药用多了,精神恍 惚。” 雯妮莎扭过头来认真地问:“如果下面是一种全新的生活,你跳不跳?” 雯妮莎以前就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没有答案,现在这么一想,倒也不错。 看来原来人往往恐惧着他向往的。 雯妮莎将一块小石子丢下去,看着小石子经历坠落,她想有一天身临其境会 是怎样的感觉?海看见一丝难以琢磨的笑意在她的嘴角上,他无法确定那是一个 笑。不知怎么地,海感觉到这笑中藏着危险。 这一天早上,雯妮莎醒来时,外面仍然下着小雨。海正睡得很沉,雯妮莎用 手指轻轻捋他茂密的黑发。它们十分顺从而柔软,往哪里摆弄,就住哪里倒坍。 海被弄醒了,一睁眼就看见雯妮莎戴着那只假TIFFANY 耳坠子,跟着她身体轻微 的摇曳而猛烈摇摆。海海觉得这是她惟一偷对的东西,不然母亲可能永远无法知 道真相。他说:“戴一只耳环真有意思。”一对耳环就算是真的,也平淡无奇; 然而一只耳环则有它的独特,虽假,也因为单独一只,没有成双,叫人替它追溯 出一些人间的悲欢离合,有了传奇的色彩。 做过激烈的床上活动之后,海在洗手间开着门小便,雯妮莎光着身子就进来 洗澡。海看了她一眼,接着小便。大方多了,没有刚识的那份局促,东遮西躲, 他们像过了很久日子的伴侣。两个人在浴室一起淋浴。水流顺着她的金发流下, 他用手去抚摸,金发一条一条像小金蛇般蜷在他手指间,他将手抽出,金发就在 水里漂开来,非常的整齐美丽。她的身体扭动着,唱着自编的歌曲。这是他最后 关于她的印象,他一辈子都会记的。在这一切都一去不返的那天,海海还清楚地 记得这浴池的温度、气息、歌声。 两个人都静静地,就这样听着水流的声音。雾蒙蒙的热气在浴室镜子上结起 小水流,一颗追着一颗,一路追击下来,逐渐露出影绰的两个人影。他们的身影 被照成曲折朦胧的影子,互相不认识。 他们对视,交换了一个会心而衰弱的笑,好像心领神会了什么。他们感觉到 他们从来不曾如此亲密过。他们又都感觉这亲密得让人担心,是穷途末路的兆头。 像是一只随时会掉下来的玻璃灯泡,你知道它会掉下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掉, 他们都不说透,只是憋住气等它落地“啪”的一声。 这样安静了好一会儿,她问:“你想家吗?” 海明白她其实想问的是什么。她是在问:你要回家吗? 他不说话,一会儿,他点了一下头:“我害怕。” 她说:“你应该给家里打个电话。” 海想了一下,点点头。 她又说:“去吧。” 最后雯妮莎主动地给了他一个结实的拥抱和一个天使般的笑脸。 海海刚要出门,雯妮莎却又叫住他,认真地说:“我想告诉你——谢谢。” 她还在他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冲他一笑。笑像是一种苦痛,她似有意躲避,脖 子似蛇颈子那样适度地游动着,举脸之间有那么一刻的抖缩。那一刻的她,艳丽 得惊心动魄。她又回到他对她最初的认识:那个神秘而美丽的尤物,她的美一下 子不通俗起来。她的美丽不曾如此公然地展览给他。雯妮莎温暖的身体贴着他, 他突然很想亲近这个女子。那谜一样的笑又出现了。他有点吃不准的感觉,不仅 是对她的笑,而是对她的整个人。那笑是不祥之兆,那是很多日子以后他突然意 识到的。 海海出门到路口的公共电话厅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电话号码刚拨了一半,就 挂了。接着又拨通了一个电话号码,是艾丽雅的。 艾丽雅一听到他的声音就哭着说:“你在哪里?这几个星期你都上哪里去了? 我们都快急死了。” “不要着急,我没事。我和雯妮莎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回来呢?你妈妈都快急病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妈妈我没事,叫她别着急,只是我现在不能回去。” “为什么?” “学校,学校现在怎么样了?” 艾丽雅说学校已经恢复正常了,他们的期末考虽然拖期了,但还是进行了, 学校现在已经放假了。 海海小心翼翼地追问:“那,那,那件事情查出来了没有?” “还没有,但是已经排除了恐怖组织所为,是一起恶作剧,至于是谁做的, 现在还在排查。” 海海知道自己又有惊无险地把这一天过去了,枪决延缓执行。海海其实是希 望艾丽雅回答她:“查出来了,就是你。你就别再想逃了。”他希望一句话将他 从提心吊胆的日子解放出来。惩罚、指责和折磨都由别人来做了,被别人惩罚比 自己惩罚自己好过,那时他就终于可以踏实地睡上一觉了。 “那有没有什么线索呢?” “应该是本校学生干的,现在还不能确定,很多学生被叫去问话,进行排查。” 海海心里都要急得骂人了:这个美国警察,也就能在好莱坞大片里神勇一把, 在现实中也不怎么样。查就赶快查出来,查不出来就收案吧。老这么憋着,害得 他心跳、呼吸都不能正常进行。 “海,告诉我你在哪里?” “学校里有什么情况吗?” “先告诉我你人在哪里。” 就在海海与艾丽雅两个人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的同一时刻,雯妮莎一个人 在房间里吸毒,每吸一口,眼神就一晃,接着整个人都一晃,然后瘫在那里,眼 睛半睁,嘴巴半张,脸上出现一种痛苦的满足感,一种难得的平静。然后她一个 人走到楼顶的平台上。她整个人都不真切起来,严重地缺乏实体感。以前她投块 小石子下楼,让小石子替代她去感觉坠落以得到释放,现在她的整个身子被自己 当作石子扔到楼下。 这时海海正在电话上告诉艾丽雅他的地点,听到这一声,立刻感觉不妙,一 丢电话,冲了上去。周围已经挤了一圈的围观者。有人从顶层跳下来,“啪”地 一声在地面上坠出一个大大的“人”字。从她的背影可以判断出是一个很年轻的 女子,她的一头美丽的金发,在风里一动一动的。她活着时侯时常不耐烦,一种 对任何事物轻微的抵触锁在她的眉宇间。而她现在彻底地静下来,那种对任何事 物都没意见的心平气和。 雯妮莎就这样离开他,连个招呼都不打,独自上路,把他丢下了。海海哑住 了,惨痛地一笑,因为她把他骗得太惨,连他都替她过意不去。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