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乱响(1)
楼上又传来一声更大的声音,阿才不禁往妈妈怀中躲去,阿才妈妈这回也真害
怕了,莫非这楼真有鬼魂……
从阿才家阁楼上往远处看,解放碑近在咫尺,阿才的家和学校、解放碑之间,
构成一个三角地带。
临近国庆节,梅山路一带成了治安卫生重点检查区域。每天,街道居委会的干
部都要逐街逐巷检查,平时不大露脸的派出所民警,也频频出现在检查队伍中,这
似乎也让人感觉到一种特殊的节前气氛:既庄重其事又紧张有备。
这些日子里,无论居委会还是派出所,都出现了不少新面孔,这让阿才觉得很
新鲜。每当这些新面孔出现在阿才家周围时,阿才都能感觉到他们的眼神中都带有
一种特别的关注。梅山路一带悄悄传开谣言,说是这一带又开始闹鬼了,左右邻居
们交头接耳的时候,要是遇见阿才经过或走近,总会中断话题,用一种怪异的目光
打量着阿才。敏感的阿才隐约觉得他们的话题似乎与他家有关,但是谁也不肯告诉
他,即便是邻家小孩儿及文竹姐,似乎都对他讳莫如深。阿才有一种被孤立的感觉,
他实在不明白,周围的人为什么会那样对待他。原先,文竹姐偶尔也会上他家玩,
现在,阿才的玩友们几乎绝迹于他家,这种被孤立的感觉像催化剂一样,迫使阿才
在思考中成熟,阿才隐约感觉到,左右邻居以及他们的小孩儿对他的态度,很可能
跟自己家中近来发生的一些怪事有关,但他们又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呢? 阿才想起
书上看到的一些词语,比如:隔墙有耳,没有不透风的墙。从前,阿才对这些词不
甚理解,现在,他似乎领略到其间的含义,但是,这些邻居又何必要疏远他呢? 这
是让阿才最费解的事情,直到这天中午,发生一件事情之后,阿才略微深入地明白
一些缘由。
中午放学回家的路上,阿才边走边低头踢一个破铁罐,他兴致勃勃地一路玩耍
这种游戏,临近家门口时,不经意之间,他踢出去的破铁罐踢到前面一群同样回家
吃饭的同学当中,大家回头一见是阿才踢来的铁罐,个个都像见到瘟疫似的躲开,
这首先就让阿才感到一种冷漠的气氛,阿才心中特别来气,继续踢铁罐的时候出脚
特别重,这一脚,可真是到位,那铁罐一下子撞到杨二娃后脚跟上,杨二娃回头一
看,发现是阿才脚下踢出的东西击中了他,他便跳将起来,惊叫道:“哇,我霉死
了! ”周围的人不怀好意地窃窃私笑,个个都躲到一边。
若是遇上别的同学这么说,阿才也许不太会计较,因为,毕竟是他把铁罐踢到
人家身上的,可是,杨二娃如此嘲弄他,阿才就受不了了,他极其生气地奋起直追,
不料脚下一磕,竟绊倒在地,四周的同学见状,个个哈哈大笑,阿才屈辱极了,挣
扎起来的时候,杨二娃已经逃之夭夭。
阿才一下子意识到,也就是这短短的几天之内,同学们对他的态度有了奇怪的
变化。他孤独地在站在街道中央,感觉到自己好像被往日的群体给抛弃了,总之,
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阿才——”有人高声呼唤,阿才回头一看,发现是凌阿姨在他家门口喊他,
刚才的那一幕,都被凌阿姨看到了。
阿才拍拍自己的衣服,突然觉得也许自己不该跟杨二娃计较,啊呸!真的不该
跟那个傻儿计较。他突然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事,那些人都不配如此对待他,因为,
他的确跟他们不一样,他是个小大人了,不再是一个整天只懂嬉闹玩耍的小小孩儿。
他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净是跟大人们打交道,顿时觉得,自己要比普通同龄
人高出一大截,他不再是一个少不谙事的孩子,昨天夜里的遭遇让阿才产生一种成
熟感,他觉得,自己已经跻身于成人队伍中了。
107
喻老师特别热心升旗队活动。这些日子,她俨然成为升旗队的核心人物。
有喻老师相伴,阿才觉得升旗训练变得更有意思,漂亮的脸蛋,总会给人愉悦
感。
喻老师好像耳朵特别灵敏,学生家中的事,她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可能是同学
私下里爱跟她说悄悄话,也可能她有特殊本领,阿才母亲生病的事,很快就让喻老
师知道了。
阿才被杨二娃羞辱后,怀着一肚子的委屈,刚跨进家门,喻老师就紧跟着来了。
跟她随行的,还有音乐老师裴芬。
正在客厅的凌阿姨看见来了两位老师,像个热情的女主人代为招呼,但是喻老
师似乎对凌阿姨又出现在阿才家中感到某种不适,她的脸上掠过一道吃惊的神色。
阿才很敏感,他觉察到喻老师的表情变化。
阿才再注意观察一下凌阿姨,发现凌阿姨对喻老师她们的到来也流露出某种惊
讶。按说,班主任关心学生实属正常,可是细心的凌雨琦觉得喻老师对阿才的关心
似乎超乎寻常,她觉得与其说喻老师格外关心阿才,莫如说她异常关注阿才的家,
女人天生有一种敏感,往往能够从些微迹象中看到事情内幕,这就是直觉,直觉往
往不讲究理性,却常常像无形的刀子一样直抵本质。凌雨琦就是用直觉这把刀,试
图剥开喻老师的外在表情,在这些非常的日子里,她不能不对时常接触阿才家庭的
人有所戒备,如果她不具备这种意识的话,那她就不配做龙飞的得力助手。
虽说雪月醉酒图已被盗走,汉青也死了,龙飞感觉到,梅山路十三号的事情,
仍可能尚未了结,他的这种猜测跟直觉没关系,不像凌雨琦她们这些女人擅长直觉
并有时会靠直觉看问题,龙飞的这种见解有个根据。
前些天,龙飞秘密了解到十三号住宅后院的背景来历:当时,出面买下那个后
院的人,是一位大商人,但这个住所并非豪宅名居,按常理,似乎并不值得那个大
商人去购买。龙飞经过调查,弄明白,后来这个商人暗中又将这房子转给了一个当
时的秘密社团青衣社,青衣社这个秘密组织表面上是艺人团体,背景却很复杂,既
有进步人士又有反动分子,大家只 因为艺术爱好才聚到一块儿,后来,也不知道
怎么回事,这处房产又转到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手中,这个人就是眼下的房主,房主
姓石。
据重庆公安局负责反特机构的负责人白景明介绍,曾经有一段时间,有群众举
报,姓石人家常有身份不明人物进进出出,后来经过调查,又没有发现更多的疑点,
此事虽说已不了了之,但是一经龙飞过问,白景明还是记忆犹新。
龙飞是在汉青死后开始注意到周围住家的,他不愿意放过任何疑点,出于一种
特殊的嗅觉敏感和高度的责任心,他要凌雨琦他们继续留守该处。当然,其中还有
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或者说更现实的需要:国庆节那天,将有中央领导人在重庆解放
碑参加活动,在此处设个工作点,也是必要的。
梅芳一生病,消息便传到龙飞耳中,他觉得十三号住宅尚有未解之谜,让凌雨
琦继续接近梅芳将是一项必要的安排。
经过一的天休息,梅芳的身体好多了,她见凌雨琦忙前忙后地帮着她,心里很
是过意不去。喻老师她们走后,梅芳也催促凌雨琦回去休息,别这样长时间陪伴她,
她觉得自己能够顶得住汉青之死给她带来的打击。
凌雨琦想,长时间守在梅芳家中,可能也会给工作带来不便,不如退到秘密地
点,跟十三号住宅保持一定距离,已经有人在四周秘密蹲守,若有什么意外动静,
也都在掌握之中,可以及时控制。
108
解放碑附近,一家名为仙人居的茶馆的二楼上,在一处临窗位置的桌前,坐着
一位身穿黑衣、头戴鸭舌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的汉子,那人将帽檐压得低低的,
一眼望去,难以马上辨清他的面目,他的目光一直注视着楼下茶馆前的那条街道。
他要的那壶茶都快要凉了,可是他还没喝上几口,伙计几次上前问他是否需要
添水,都被他摇手拒绝,他甚至都不看一眼伙计,只顾自己瞧着窗外楼下的街景。
他的周围有几桌都坐满了茶客,茶客们一边喝茶水,一边大摆龙门阵,而这位
孤独的客人,竟似充耳不闻旁边的事,颇有耐心地守着自己的视线。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这位客人开始不断抬腕看手表。
过了中午十二点,这位戴墨镜的汉子显得有些着急了,他反复搓着自己的手掌,
试图掩饰内心的焦虑。
不远处同样靠窗的一张桌前,也有一位客人独坐一桌,那人手拿报纸,遮住自
己的脸,伙计见这个看报纸的客人半天没有续水,便主动上前。
这人警觉得很,一听见有人趋近,便迅即放下报纸,投出一道警惕的目光,其
间既包含紧张,又带几分凶狠。
这人就是黄飞虎。
那位戴墨镜的汉子正是老雕。
黄飞虎和老雕,都在此处等候送经费的密使。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终于有一辆蓝色篷罩的三轮车出现在茶馆门前,拉车的车
夫是一位身强力壮的汉子,胡子拉碴。车上坐着一位五十开外的男人,那人就是石
翁生的助手朱登富,他已经经过化装易容。
朱登富身穿一件灰布衫,头上戴一顶作为标志的黑色礼帽,他的脚边放着一只
小皮箱,小皮箱内装有作为经费之用的黄金条。
老雕识出约定标志,眼睛一亮,回头对黄飞虎悄悄示意了一下,便独自下楼接
应去。
老雕跳上车,与朱登富并排而坐,佯装搭顺风车,他们正准备交接的时候,忽
然发生一件意外事情,一辆正在道上行驶的三轮摩托车,突然失控,一头撞在蓝色
三轮车的屁股上,将三轮冲出好几米之外,车夫跌一边,车上的两人也各倒左右,
那只装金条的箱子随着冲撞力的惯性抛在更远的地上,只听哗地一声,小皮箱竟炸
开了,一根根黄澄澄的金条赫然出现在路边众多行人的眼皮底下,人们都觉得眼球
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刺激,个个惊讶得瞠目结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箱子里掉出
来的竟然是黄金,嚯,这么多的黄金呀,从来没见过,足够一个人挥霍十几辈子!
路边的观者一下子骚动起来,眼看一场路人哄抢黄金的事件就要发生,说时迟,
那时快,斜刺里忽然冲出一帮治安巡逻队的老头们,他们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有
的在皮箱四周围起环形保护圈,有的去扶助被撞倒的人,车夫伤得不轻,卧地不起,
老雕和朱登富两人皆是身手不凡的人物,方才只觉后面一阵风逼来,他俩均做出相
同反应,腾身一跃的时候,恰好所乘坐的车已被冲撞得远远的。他俩落地的时候,
都磕碰了一下脚筋骨,两人都过了一会儿才努力站起,他们接近皮箱的时候,那四
周已经被老人巡逻队控制起来了,老雕和巡逻队员交涉,要取回自己的箱子,老人
们个个不让,因为,这么多的金条实在是可疑之物,他们非要老雕他们到派出所说
清楚,其中一个为首的老头儿声称,他们也没有权力发还如此巨额的黄金财富。
有人已经暗中报警,附近的公安人员很快就赶到了。
老雕和朱登富见势不妙,一不做二不休,连忙拔腿就跑。
这阵势让老人们大为吃惊,他们更加料定其中有鬼,闻声而至的民警见状,也
加入追赶缉拿的行列。
朱登富慢了半拍,被围追阻截的人群横腰拿下,虽说他有一身非凡功夫,无奈
面对人多势众的对手,施展不开拳脚,眼看要被挨绑,但他不甘束手就擒,忽然低
头咬一下衣领,顷刻间兀自倒地,脸上的肌肉顿时扭曲成一副狰狞之状,他口吐白
沫,四肢猛然抽搐一阵,便一命归西,在场的人,无不惊讶得连连后退。
受伤倒地的车夫被抬上另一辆三轮车,在民警的监护下,直奔附近的医院。
茶馆前发生的这一幕,被楼上沿窗而坐的黄飞虎尽收眼底,他仰天长叹一声,
重重地擂一下茶桌,桌上的茶壶、茶杯惊跳了一下,左倒右歪,不甚惊扰的小茶杯,
先是横倒在桌上,然后再滚至桌边,当地一声,坠在地上,碎了!
四周的茶客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黄飞虎见伙计应声而至,知道自己严重失态,赔偿是免不了的,他也不多说,
从身上摸出一张两元版的钞票,往桌上一拍,扬长而去。
109
老雕慌不择路,一路上见缝插针,逮空便钻,逃至一小巷中,见四周无人,便
腾身一跃,翻墙跳进院内,他定睛一看,不禁惊讶万分,自己竟逃进十三号住宅的
后院内,他看见阁楼的后窗开着,顿时灵机一动,便像壁虎一样沿一隐蔽路线攀援
而入,潜入阁楼之中。
阁楼内光线暗淡,有一股凝重阴气,而老雕却觉得,临时藏身此处也不失为一
种不错的选择,他想,反正自己也有点累,不如就在这里暂歇一气,待天黑的时候
再作打算。
老雕逐渐适应了室内光线,开始巡视一番四周环境,到这里,他算是旧地重游,
别有一番滋味:前些日子,他日夜盯守这地方,并且两次冒险潜入阁楼,终于获得
军火图,原本该有一番成就感,今日之事却无端被意外车祸搅黄,心中甚是郁闷添
堵,又临此地,他反而觉得压抑。从前的成功与今日之失手一比较,老雕便有不堪
回首的感觉。
茶馆门前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解放碑一带的大街小巷,一时间,各种传言都
有,不同版本分散在不同角落。有人说,那是一笔从银行金库盗来的财宝;有人说,
那是一笔不义之财;更有离奇的说法,说那是从旧总统府发现的珍藏,但不管那一
种说法,都离不开有关现场死人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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