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傅家老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有儿子继承他精湛的装潢手艺。结褵三 十年,老伴的肚子除了蹦出个傅雁南之外,再来连只跳蚤都生不出来。 当然他不是不曾试过别的求子方式,连为女儿挑名字都挑个中性且谐音求男 之意:雁南、「延男」,按照字面解释,接下来该生个男孩来传宗接代,可惜这 个「偏方」对傅家无效,膝下仍然只有女儿一个。 傅家老爹在傅雁南满十岁的生日那天终告死心,从此将一手绝活传授给傅雁 南包括木工、油漆、贴砖、水电等技巧,扣掉她上学的时间,天天带着她在工地 里混。而傅雁南也就这么跟着老爹混出一身本事,只要是有关装潢的技能,没有 一项难得倒她。 也就因为如此,当邹先生知道施呈勳的公司需要一位「全能高手」时,他才 会推荐傅雁南承接这个工作,却也因为傅雁南中性化的名字,而引来一场小小的 误会。 但施呈勳在见识过她的技术之后,便再无异议地招揽她进入自己的工作团队。 虽然傅雁南每天在男人堆里进进出出,工作的场合也不太可能多干净,但傅 雁南却要不得的有个特殊的原则她习惯东西用好要归位,归位之后要放整齐。 她从不承认那是洁癖,只是不否认自己爱整洁的习性。 所以当她第一次站在施呈勳的办公室时,她差点忍不住放声尖叫。 这个男人、这个男人,他懂不懂什么叫整齐清洁啊?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间 办公室,如果情况允许,她宁可称之为「猪舍」。 随意乱摆的工具,锯子、刨刀、电线、绝缘胶带散落一地,更别提隐在角落 的各式铁钉,还有这里一件、那里一坨的布料;她分不清那是因工作弄脏的衣服, 抑或是抹布,总之看来黑黑脏脏的,很是恐怖。 将视线定在他脸上,下意识地往下看向他的桌子上头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几乎将整张桌子掩埋,丝毫看不到桌面。她实在怀疑这样的工作环境,他怎么受 得了 「进来啊!」向她招招手,施呈勳误以为她初来乍到,不好意思进到办公室 里来,遂招呼道。 撇撇嘴,傅雁南搓搓手臂,心不甘情不愿地踏进门槛。 「坐。」将椅子上的铁锤、文件全搬到一旁的沙发上,施呈勳拍拍椅面,示 意傅雁南入座。「我想和妳谈谈。」 「我站着就可以了。」她实在无法说服自己坐到那看来满是灰尘的人造皮椅 面,好歹也得用抹布擦一擦吧?她从不像有的人只要有位子就随便坐下,怕长痔 疮。 施呈勳狐疑地看看她再看看椅子,蓦然绽开一抹笑。「椅子很坚固,我亲手 做的,妳不用担心。」 傅雁南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这根本不是坚不坚固的问题,只可惜他不了解。 「我还是站着就可以了。」扯开略嫌僵硬的笑,她感觉肌肤开始发痒,极难 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地方是否有跳蚤。「施先生想谈什么?」 「嗯,我想跟妳谈……」 「大狮,陈先生说他的厨房漏水,要我们想办……呃。」陡地冲进来一个中 年男子,打断施呈勳未竟的话题,在看到办公室里还有个女人时愣了下,声音跟 着中断。 大狮?这个称谓倒挺名副其实的,傅雁南挑起秀眉暗忖着,嘴角微微扬起。 「靠!」施呈勳轻易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低咒了声,翻动桌上满堆杂物,好 不容易翻找到白板笔,在他身后密密麻麻的白板上写下个「陈」字。「跟他说下 礼拜一帮他搞定。」 「喔。」中年男子应了声,忍不住多看傅雁南几眼,状似不经意地踱到施呈 勳身边,撞撞他的手肘低声问:「狮王,你女朋友喔?」 「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妈的,设计图都看过了,现在怎么说改就……」中年男子还来不及重复一 次,紧接着又走入一群年轻男子,边走边唠叨,却也跟中年男子一样,一看到她 便全部噤声,像见了鬼似的。 傅雁南睐了他们一眼,心里浅叹一口。 她知道装潢业界几乎是男人的天下,但看到她也不用这么惊讶吧?害她有种 自己是保护类动物的错觉。 「搞什么鬼,你们怎么全回来了?」施呈勳蹙起眉,显然没料到所有的工作 伙伴全挑在今天找麻烦,除了跟他出任务的三个已经收工回家之外。 「你以为我们愿意喔?」进门时还在唠叨的男人开口了,一双眼怎么都离不 开傅雁南颀长的身影。「朱小姐那个死变态,我们人都到了却不让我们施工,说 什么隔间她不满意啦!」 「靠!设计图不是让她看过,她也同意了吗?」该死的麻烦客户,怎么那么 啰嗦?「该死!早知道就不接她的案子,浪费大家的时间。」 「就是咩!没办法,你再去给她看一下啦!」一群人无奈地摇头晃脑,跟着 问题就来了。「大狮,这位水姑娘是……」不会是大狮的女人吧?可惜喽! 「她是新来的工作伙伴,你们叫她……」状况百出,他都差点忘了这号人物 存在。 「阿南或雁南都可以。」感觉出他的迟疑,傅雁南体贴地为他补充。 「对,阿南或雁南都可以。」该死!真麻烦的名字,怎么念怎么怪啊! 「工作伙伴」所有人惊呼了起来,声量之大足以塞满整间三十几坪的办公室。 「她大狮,你有没有搞错」 「没错。」就这两个字,轻松压下所有人的讶异及不敢置信,然后他精简地 为傅雁南介绍他的工作团队。「妳大致认识他们一下,以后都得一起工作,这是 康A、阿民、小蔡……」 「你们好。」她礼貌性地朝他们点点头。 很好,她已经认识所有的员工,虽然名字跟人还兜不在一块,但她相信自己 很快就能适应,接下来就是她大展身手的时候了。 一般装潢工作不会太早动工,大多选在上班族开始上班后才进行,因为现在 以小家庭居多,上班时间住家大多呈空屋状态,为了不打扰到邻居的清静,早上 约莫九点左右才会开始动作。 康A是第一个到达办公室的人,过了十五分钟,阿民、小蔡等其他人也陆陆 续续进入办公室,而殿后的则是施呈勳这个负责人。 一踏进办公室,施呈勳立刻感到气氛不太对,几个工作伙伴全杵立门边,一 个个像木头人似地站得直挺挺的,他莫名其妙地拍拍离他最近的康A。 「干么?一大早就玩一二三木头人喔?」他自以为幽默地开了个玩笑。 康A没有回话,和身边的小蔡让出一条走道,让施呈勳看看办公室里的变化 就像变魔术似的,落地窗装上清爽浅蓝色格子窗帘,沙发也露出久违的椅面, 所有工具像消失无踪似的全部不见,原本散落地面的钉子也全消失了,连铁锈都 看不到。 空出来的客厅中间摆了一张圆桌,圆桌配有四张同系列的椅子,桌上更摆了 一朵玫瑰,有种像是身在西餐厅里的错觉。 更诡异的是施呈勳的桌子,长年堆积的杂物及文件、设计图全被清空了,除 了电脑萤幕之外,整个桌面光可鉴人,不禁让人怀疑昨日以前的印象全是幻影。 施呈勳像被点了穴道般张口结舌,但他没让自己愣太久,紧接着陡地冲到办 公桌前拉开抽屉,看到所有图稿、文件全在里面,这才松了口气。 「见鬼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吐了口气,他两手扠腰,显然还没适应这 突如其来的转变。 其他人纷纷摇头,他们已经愣了好一会儿,到现在感觉都还很不真实。 这真的是他们的办公室吗?虽然早已习惯之前的杂乱,但变干净感觉还真不 赖! 「啊,你们都到了喔?早安!」傅雁南在此刻推门而入,辛苦地看着杵在门 边的彪形大汉们。「你们都站着干么?不是有很多地方可以坐吗?」 虽然以她一六五的身高不算矮了,但面对那些人高马大的工作伙伴,她像极 了误闯大人国的小人国公民。 「妳怎么知道?」施呈勳很快地抓住她的语病。 「看就知道啦。」丢给他一记白眼,傅雁南将双手举高,晃了晃手上的提袋。 「你们还没吃早点吧?我买了一些,想吃的自己动手。」 「等等、等等……」施呈勳决定先将事情弄清楚,不然谁有心情吃早餐?「 妳是让办公室变成这样的元凶?」 因为每个人都有可能第一个到办公室,为免造成在大门口呆等的状况,一旦 成为施呈勳装潢工作室里面的员工,都可以拥有一把办公室大门的钥匙,而傅雁 南当然也有一把,那是昨天施呈勳在她离去之前交给她的,所以他才会有此推断。 元凶?她又没杀人! 傅雁南翻翻白眼,发现身边的人都笑了。 「我只是让这里变得舒适一点,有什么地方不对吗?」她清清喉咙,突然觉 得自己是不是太鸡婆了点? 今天她特地起了个大早,事实上是想到办公室的杂乱就让她睡不安稳,因此 她七点半就到办公室报到,因为她实在受不了那如猪舍般的办公室,足以影响她 的工作情绪。 或许这些大男人不适应太干净的环境,但她也不适应脏乱的环境,看来她若 要继续在这里工作,或许她得和这些男人们找到彼此的平衡点,不然,恐怕很难 待下去了。 剎那间,所有人看她的眼神全变了。 这女人是天使吗?不仅帮他们把长年弄不好的工作环境整理好了,还买早餐 给他们吃,简直是、简直是圣母玛利亚! 当所有人的眼光集中在她身上,傅雁南陡地感到一阵冷,不禁打了个寒颤。 「呃,没,很好、很好!」这下施呈勳可尴尬了,只能搔搔黑发说好。 他是老板,虽然公司不很大,但给员工一个干净清爽的空间是责无旁贷的; 长期以来全都是清一色大男人的工作环境,大伙儿随兴惯了,经常工作完回来, 工具就随手一丢准备休息,时间久了竟也觉得理所当然,自然也就没人去计较干 不干净的问题,只求方便了事。 现在倒好,破例让一个女人进入他的工作团队不打紧,还让这个新进员工将 他的办公室打点得如此干净整洁,除了好,他还真不知道自己能说些什么。 「……喔。」迟疑地回头看向其他人,见他们一个个对自己咧开嘴傻笑,或 许她的鸡婆还在他们能忍受的程度吧? 她将袋子放到小圆桌上,招呼大家一起来食用。 几个男人像蝗虫过境似地蜂拥而上,迅速而确实地解决掉她买回来的早餐, 待她收拾好满桌的杯盘狼藉之后,才满意地拍拍手。 「好了,我今天跟谁一起上工?」 忙了一天下来,没有人敢再对傅雁南的工作能力提出怀疑,大伙儿在回办公 室交代工作进度之后便一一返家休息。 「大狮,我走了喔!」将背包背上,傅雁南也准备打道回府,向正在讲电话 的施呈勳喊道。 入境随俗,既然大伙儿全这么唤他,她就跟着叫喽! 「好好好,我们等等再谈。」施呈勳朝她招招手,向电话那头再说几句后放 下电话,陡地吶吶问道:「呃……妳晚点有事吗?」 傅雁南挑起眉。「有事吗?」 这算什么?约会吗?她才来上工一天捏,这男人动作会不会太快了点? 「有件案子我想让妳参与,妳跟我走一趟。」 傅雁南发现自己上当了,这男人根本不是为了让她参与这件案子,而是他根 本不想独自面对那个「好啰嗦」的女人。 「郝小姐,如果妳不满意订制的鞋柜,我不反对妳自己去家具行订购妳满意 的款式。」光一个鞋柜就可以讲一个小时,施呈勳的脸色变得极为不耐且难看。 「勳,你怎能这么说?」郝萝娑优雅地跷起二郎腿,斜倚着长沙发的柔软扶 手,素手微微支撑着下巴,恍若将傅雁南当成隐形人似的,眼睛从不曾落在她脸 上。「人家就是想问问你的意见嘛,当然我是可以自己去订购喜欢的样式,但我 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 末了,附上媚眼一枚,迅速眨动的眼皮只差没飘出红色爱心。 「郝小姐,房子是妳的,风格取向当然由妳决定,敝公司一切设计、施工得 全依妳的要求走,我们无权变动或说服妳的设定。」他太阳穴的青筋微微跳动, 双拳紧握,显然已大动肝火。「况且我们负责的只有设计及装潢的部分,家具挑 选不是我们的服务项目,所以恕难奉陪。」 傅雁南美眸一瞟,下意识看了看手表。 若不是为了不得罪客户,以这男人的脾气怕是早就爆发了!只可惜她不认为 这男人的耐心会无穷尽地持续发挥下去,她预估过不了五分钟,这头狮子就会开 始咆哮。 虽然有点无奈,但她倒感到些许有趣,毕竟人家女孩子都已经表现得这么明 显了,而他的反应还真像不解情趣的呆头鹅,真不晓得该说他是有个性不甩那女 人,还是真不懂女方的暗示? 「不管嘛!人家就是要你陪嘛。」郝萝娑嗲声嗲气地撒娇道。 施呈勳的脸色更为难看几分,他将资料全收回公事包里,高大的身躯毫不犹 豫地站起。「如果没别的事,我想我和阿南先告辞了。」 「施呈勳!」郝萝娑粉脸一变,当下似乎有些下不了台,愠恼地爬坐而起。 「要你陪我是给你面子,就像我把房子的设计交给你的意思一样,你不要给脸不 要脸!」 傅雁南忍不住在心里浅叹一口。 这女人表白得够清楚了,倘若今晚不是她跟着来,或许现在穿在她身上的, 不是那件有点厚度的睡袍,而是睡袍里头那件红色薄纱。 对郝萝娑而言,她的出现会不会太杀风景了咧? 施呈勳终于抓狂了,他旋身狠瞪郝萝娑一眼,当场吓得她打了个寒颤。 「如果郝小姐对敝公司的服务不满意,欢迎妳随时另择高明,我施某人绝对 不会多说一句话,告辞!」他咬牙切齿地说道,说完便拉开大步、头也不回地转 身离去。 傅雁南再叹一口,朝有点无辜又不是太无辜的郝萝娑点了下头,连忙追上施 呈勳的脚步。 走出郝萝娑住的大楼,施呈勳的脚步未曾放慢,走了好一段路才发现傅雁南 还没跟上来;他回身停下脚步,拿出口袋里的香烟,这才见她气呼呼地跑了过来。 「介意我抽根烟吗?」他虽然脾气不好,但该有的礼貌还是有的,即使抽烟 的人口不少,但仍有人介意烟味,尤其是女人。 「不,没关系。」由于老爸几乎烟不离手,因此她并不特别排斥烟味。 「嗯。」他点头,燃起香烟。「不好意思,让妳看笑话了。」 他吐出一口白烟,正好遮盖住他的脸庞,让她不太看得清他的神情。 「不会啦。」她摇摇头,忽而调侃道:「那位郝小姐……对你有意思耶。」 施呈勳拿烟的手微微一顿,低咒了声。 看来有人恼羞成怒了。傅雁南轻笑,莫名感到心情大好,她拢了拢长发辫, 兀自举步往前走。 「我对那女人没意思。」施呈勳跟了上来,彷佛自言自语般地低喃了句。 「是吗?真可惜。」她刚见过那女人的住所,不论摆设或家具,挑的全是上 等货,很明显是个有钱的女人,至少能让男人少奋斗二十年。 「什么意思?」他蹙起眉,不是很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她的条件不错,如果你不是很讨厌她的话,考虑 一下又何妨?」虽然那女人嗲了点、假了点、做作了点,但看在她所具备的附加 价值上,难道他一点都不心动? 「靠!」施呈勳攒起眉,这下可弄懂她的意思了。「她有钱是她家的事,干 我屁事?」这妮子是怎样?竟以为他是那种会吃软饭的男人靠~~ 「你可以不要啊,问题是那位郝小姐有那么容易放弃吗?」依她看来很难, 因为那女人看来很娇、很傲,恐怕只有她不要的男人,至于男人不要她……还有 得缠了。 「不管她要不要放弃,决定权在我,管她心里怎么想!」气恼啊!没想到自 己会让这妮子看得这么扁;他明明很高大的,真怀疑她的眼是不是瞎了? 可是可以减少奋斗二十年以上捏傅雁南还来不及将想法说出口,口袋里的手 机霍地响了,她连忙接起。「喂。」 「还没收工喔?搞那么晚,邻居会抗议欸!」傅老爹的大嗓门传了过来,连 伫立一旁的施呈勳都听到完整的句子。 「爸,收工了啦!」翻翻白眼,她心中忍不住猜想,老爸总是特别忌讳将时 间拖晚,该不会是他曾因为工作得太晚被人骂过吧?「我跟大狮去和客户谈案子, 等等就回家了。」 「大啥?那是谁啊?」傅老爹直犯嘀咕。 「大狮啦!我们老板。」 「妳老板也在啊?妳妈饭煮好了,不如妳就把妳老板带回家吃饭,让老爸做 做东吧!」说来傅老爹也是个好客的人,他以前的那些老伙伴,三不五时就会相 邀到家里来吃吃喝喝,遂顺口要女儿带那头「大狮」回家吃饭。 「啊?不好吧?」她跟大狮又不是很熟,这样贸然将他带回家,有点怪…… 「好啦好啦,就这么说定了!」然后傅老爹就很帅地挂了电话。 傅雁南瞪着手机发呆,不敢相信老爸竟然做出这么没水准的事他挂她电话? 他竟然挂他女儿的电话真是教坏囝仔大小! 「妳还好吧?」施呈勳其实已「窃听」了大部分的内容,很用力地忍住喷笑 的冲动问道。 不能怪他,他真的没有这种不良嗜好,无奈傅家老爹的嗓门太大、傅雁南的 手机收讯太优,以致让他听得太过清楚,他真的不是故意的。 「呃……」呆滞地瞄他一眼,傅雁南沮丧得想哭。「我老爸邀你到我家吃饭。」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