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邬家嫁女儿,仪式隆重简单,席开三桌,仅请一些至亲好友。晚宴之后,大 伙提议返回邬家泡茶聊天,于是直至深夜,邬家仍旧热闹非凡。 对邬家来说,嫁掉甜甜虽有着办喜事的喜悦,但其中也有着更多的不舍。 尤其是邬菟丝,因为她仅有甜甜一个妹妹,加上甜甜平日单纯好欺负,所以 她总是不忘自己是姊姊的身分,处处照应她。 多年照应下来,已成了习惯,如今妹妹出嫁,而且还是远嫁他乡,心里不舍 的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当晚,卫仲绍找到她时,她正缠着新郎倌,像老太婆一样地唠叨着。 “喂,虽然我不是很喜欢你,不过看在甜甜很爱你,而你也够坦白、够深情 的份上,我就勉强接受你已成了我妹婿的事实,不过往后你要是敢对甜甜不好, 或是有一点点的变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还要老大把你告到倾家荡产。”她看 来有几分的醉意。 邬家的新成员,甜甜的老公——韩軏,看出了她的醉意,只是冲着她勾唇笑 笑。“我不会让你们有这样的机会。” “算你识相。”菟丝啐了一声,摇摇晕然的脑袋,正想再往下说时,卫仲绍 连忙上前来搀住她。 他对着韩軏笑笑,“你别介意,她喝醉了。” “我不会介意的,她们姊妹情深是事实。”他在小山樱里也住了一段时间, 很羡慕邬家人的亲情关系。 “你能这样想是再好不过。”卫仲绍拍拍他的背。“唉,说来我还真有些羡 慕你,这么快就可以把甜甜娶回家。” 听着他有感而发的肺腑之言,与他英雄惜英雄的韩軏同情地反过来拍拍他的 肩。 “你应当不要这么放纵她!”韩軏意有所指的撇撇嘴。 换卫仲绍莫可奈何地耸耸肩。“回到日本后,我们还是可以随时保持联络。” “嗯。”韩軏一点头。 “很晚了,不打扰你了。”两人伸手一握,卫仲绍转身走到菟丝身边,搀着 她走下楼。 他没打算将人给送回房间。他知道她的心情不是很好,所以她需要的是多一 点天空、多一点树、多一点夜风,和多一点宁静的地方。 由邬家的后门出了小山樱,沿着红砖道,一路漫步走着。过了不久,两人来 到社区最底端,一个植满树、宁静无人的小公园。 公园里秋千、单杠、溜滑梯……应有尽有,不过这个时间没有小朋友的欢笑 声,唯有轻柔的夜风吹拂。 “哇,是秋千!”或许是走了段路,也可能是人少空气较清新,菟丝顿觉酒 意消了许多。 推开卫仲绍,她跑到秋千前,双手抓着链子,往上一蹬坐。 卫仲绍缓步走到她的身旁。 “喂,你说,人要是不要长大,是不是很好?”她莫名其妙地说着,双手抓 着两旁的链子,两脚在地上踢蹭着。 “那是一种逃避的心态,其实长大并没有什么不好,因为有成长的过程,我 们才能看得更多、学得更多、懂得更多。” “你一定要跟我唱反调,是吗?”菟丝抬起头来看着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 着秋千。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他低着头,迎着她的眸光。 菟丝又见到了他瞳仁中的深情,微微瘪着嘴。“长大有什么好?长大后你只 会欺负我!以前小时候你很疼我的,每次来玩秋千,你都会帮我抢,还会在后面 帮我推,现在每次见面,你只会说话气我。” “原来你在乎这个?”他低低地一笑,突然抓住了她握在铁链上的手。 “你笑什么?”她气愤地瞪着他,这几年来,她发觉自己越来越讨厌他的笑。 每次他一笑,她心头总会一阵颤悸,让她心烦意乱。 “没什么。”卫仲绍敛起笑容,站到她的身后。“既然你喜欢这样的感觉, 我帮你推不就好了?” “谁要你多事。”嘴里虽这么说着,但心头一圈圈甜蜜的涟漪,还是很不争 气地缓缓划开。 卫仲绍低笑了几声,将手劲控制得恰到好处,没让她荡得过高,却能享受到 在夜风中摆荡的滋味。 “唉,如果往后的每一日都能像现在一样,不再针锋相对就好了。”菟丝有 感而发。 或许是因为酒精作祟的关系,今夜她忽然觉得好累。 与他斗了那么多年之后,她竟突然觉得他其实也挺温柔的,除了偶尔会耍耍 心机之外,还是挺照顾她的。 “你真的这么希望吗?”他仍旧很专心地一下下帮她推着。 如果她肯点头说是,他会高兴得跳上天去。 天知道他等这句话,几乎是等了一辈子之久。 “什么?”秋千荡了回来,菟丝故意装作没听到。“唉,我忽然想要玩翘翘 板,你玩不玩?” 没等秋千停下,她倏地跳了下来,动作敏捷完美。 她很矛盾,心里的一方希望大方说Yes ,另一边却又坚决地想说No,如果简 简单单就除却了两人间对垒的藩篱,是不是显得她太没有个性? 跑到几步外的翘翘板,她坐到低垂的一方。 “我想知道,你真的愿意跟我重修旧好吗?”卫仲绍跟了过来,坐上另一边, 陪着童心未泯的她玩起平衡游戏。 随着夜风轻拂,菟丝玩得不亦乐乎,咯咯笑声回荡四周。 她没给答案,仿佛是故意吊人胃口。 “唉,真过瘾,好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玩了!你说接下来玩什么好呢?” 滴溜的眼一转,定在几步外的旋转木马。 “就那个好了,只是现在长大了,不知道它能不能负载得了我的体重。”说 着,她由翘翘板上跳了下来,跑到由铁条焊起的旋转木马前。 当然,卫仲绍没理由地又跟了过来。 “喂,你帮不帮我推?”往上一坐,菟丝很满意自己的身材够纤细。 卫仲绍抿紧双唇,目光灼热地凝视着她。 见他抿唇不语,菟丝红唇微噘地抗议:“小气鬼,不帮忙就不帮忙,我自己 来也行!” 双脚由铁焊的支架上放下,她准备使力推动转圈。 卫仲绍却突然伸来一手,握紧了她的手臂。“告诉我,你方才说的话,只是 随口说说吗?” 她昂起脸来看着他,迎向他炽烈得过火的眸子,莫名地,她竞觉得心慌。 “嗟,你真扫兴!” 挥开了他的手,她想站起,但他却没让她如愿,空着的一手倏地捏紧她的下 颚,挑高后与他对视着。 “能停战吗?”他弯下腰身问。 他的声音低沉有磁性,在夜风中很有魅力、很迷人。 菟丝承认,她被迷惑了,哪怕只有数秒,她还是被蛊惑住了,否则不会毫无 抗拒的动作。 “休战好吗?” 当他再度出声,她眼中只能看见他。愣望着他迷人的眼、他高挺的鼻、他性 感的唇,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事隔多年之后,他再度吻上她。 没了那一夜淘气、挑逗的气息,但深情依旧、甜美依旧、心悸依旧,菟丝的 思绪翻腾,他的吻该死的美好,功力半点也没减弱。 于是她没挣扎,也没抗议地沉醉其中。 是灯光美、气氛佳,还是她心情不好,并且喝醉了? 她想,一定是酒精作祟!不是有句话说——酒能乱性吗? “雪特!猪呀!老爸为什么不用简单一点的烤箱?!”菟丝站在厨房里的烤 箱前,挫败地嘶吼着。 她的心情坏到了极点,现在竟然连烤箱也欺负起她来了。 怪就怪昨天的喜宴她喝多了,然后莫名其妙地跟那个男人在公园里接吻,糊 里糊涂地在他的怀中睡着,不可思议地错过去机场送机的时间,并且背到极点地 连午餐都没得吃! 惨惨惨,几个字飘过菟丝的脑海,她压抑不住地又仰天嘶吼了声。 还好,现在是在家中,无须维持高雅纤弱的形象,否则她会无地自容。 但是,她错估了一个人,一个此时此刻她最不想见到的人。 “你还好吧?”卫仲绍不知何时已来到了她的身后,当然,他也没错过她方 才歇斯底里的一幕。 菟丝刷地转过身来,在看见他的刹那,真怀疑自己怎么没昏倒。 “你来做什么?”真是的,为什么她最糟糕、最糗的时候,总是教他给撞见。 卫仲绍不以为意地抬高一手,晃晃手里拎着的餐盒。 雪特!菟丝在心里偷偷地骂了一句。“谢谢你的好意,放下后你可以走了。” 划清界线!赶紧划清界线!否则这个男人不知又要耍出什么花招来? 他走了过来,让人意外地真的将餐盒往桌上一放。“你的手怎么了?”不过 却没有离开的打算。 他眼尖地发现,她以一手紧紧地压住另一手的手指。 “没什么。”她慌忙地甩甩手,为了怕与他有所牵扯,干脆将手藏到身后。 “让我看看。”他面色凝重地。 “看什么?有什么好看?”她的口气极差,与昨夜判若两人。 一对浓眉略略锁紧,他三两步就来到她面前。“是要我亲到你晕头转向,才 拉出你的手来看?还是要自己乖乖把手伸出来?” 菟丝知道这个男人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心不甘情不愿地伸出受伤的一手。 “你想看就看,想笑就笑吧!” 她瞪着他,怀疑自己为何要向恶势力低头?不过,好女不跟恶男斗,至少目 前的情况不适合。 卫仲绍的眸光落在她纤细的指尖上,只见雪白的指头起了一簇簇红点。 “怎么弄的?”他抓起了她的手,仔细的检查着。 菟丝瘪着嘴,懊恼地说:“被烤箱烫到的。” 要笑就笑吧!家里开面包店,父亲是名闻遐迩的面包师傅,而她居然连将东 西放到烤箱里都会被烫到。 她承认,她天生就是个厨艺白痴,不仅不会煮饭、烧开水,连厨房的用具彷 佛都跟她有仇似的,一碰就出问题。 “烫到后,你连处理都没处理?”对于她会被烫到,他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又不是多严重!”她觉得他有点小题大作,何况她还没来得及处理,他就 已经现身在她的身后。 “都泛红了,还说不严重?”他板着脸,似在责备她的不小心。 拜托,她是烫伤自己的手指,又不是烫伤他的! “又死不了人!”菟丝狠狠地瞪了回去,瞧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 “死不了人?”卫仲绍冷笑了几声,“如果运气坏一点,刚好让细菌给感染 了,谁说会死不了人?” 她被他的气势给震慑住,一时忘了该如何回嘴,只是眨巴着双眼,红唇微张 地看着他。 直到他的俊脸又朝她靠近,只差不到几寸的距离就要吻上她,她才恍然回神, 慌张地抬起没受伤的一手抵住他的嘴。 “喂,不准你再吻我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过没打算放过她,一张口,在她的手上轻轻一咬。 一道电流刷地窜过菟丝的全身,她倏地收回手,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卫仲绍却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老爹说得没错,还好我准时把餐盒送过 来,否则搞不好你会把小山樱给烧了。” 说着,他掏出口袋里的钥匙,说明了他为何能进屋来。 菟丝的脸色可说是难看极了。“谁要你帮我送餐盒?我宁可饿死也不吃!” 她就知道,他的狗嘴里永远吐不出象牙来。明着是说关心她,其实是来看她 的笑话。 他想笑是吧?就笑死算了!她是不会煮饭又怎样?不会用微波炉、不会用烤 箱又怎样? 也不想想,之前的这些事不是老爸就是甜甜在做的! 甜甜……一想到甜甜,她眼眶不觉一红,出乎意料地,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她居然没来得及去帮甜甜送机,在这么重要的时刻,她睡过头了,而且可恶 的是没人叫醒她! 她突来的一哭,惊震住了卫仲绍。 僵住了几秒,他手臂一伸,将她给揽进了怀中。 “嘘,别哭了、别哭了,我不说话就是了,一会儿你先吃东西,我回去拿药 箱过来帮你处理伤口。” 她埋在他的胸膛,难得地哭到无法休止。“你是坏人!坏蛋!最坏、最坏的 坏蛋!” “好、好、好,我是坏人、是坏蛋。”他低声哄着她。 纤细的手指抡成拳,一下下槌着他的胸膛。“我没要你吻我的,昨夜你又吻 我,刚才你还想吻我!” “好、好,是我不对、是我不对。”他真不懂,为什么遇上她,他总是没辙。 日子就在暧昧不明的情况下往前滑进,夏天过了,秋天来了。 好不容易送走所有的病患,才抬起头,卫仲绍都还没来得及喘息,杨贵妃就 一副失神的模样走了进来。 “唉!”坐上诊疗椅,她抬起手放到儿子的面前。“卫大医师,帮我把把脉 吧!” “你要把脉,应该找爹去!”觑着她,卫仲绍好笑地说着。 杨贵妃抬头瞪了他一记。“我这病症呀,找那老头是医不好的!” “这么说,妈……你得的是心病喽?”他明知故问。 “你这死小子!”杨贵妃倏地收回手,气呼呼地。“你到底何时才要将小菟 子给娶回家?人家甜甜在日本都怀孕了。” “妈,你怎么知道的?” 咬着牙,杨贵妃瞪着不争气的儿子。“今天早上老邬要我过去拿蛋糕时说的, 他说昨晚韩軏和甜甜一起拨电话回来。” “这样……”卫仲绍的嘴角维持着儒雅的笑。 韩軏那家伙的手脚还真快,努力造人之下,果然成果非凡。 “这样?你还敢跟我说这样、那样?”如果可以,她真想一把将他的耳朵高 高地拧起。 “要不然咧?”耸耸肩,卫仲绍双手一摊。 “你这个死家伙!”杨贵妃发誓,她早晚会被这小子给气到吐血身亡。 “妈,这种事急不得。”站了起来,卫仲绍再度发挥哄人的本事。 站到她的身后,又是推拿,又是按摩,他不介意当起孝子。 不过这回杨贵妃不想再上当,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我不管了,我决定要街尾的王大妈去帮你物色对象,你答应也罢,不答应 也罢,都得乖乖地给我相亲去。” 依她看来,小菟子和她的笨儿子应该是情投意合的。如果听到仲绍要相亲, 她不信菟丝能捺得住性子,不登门兴师问罪来! 如果真的不来,她相信儿子也会在她的逼婚之下,排除万难,将人给拐回家。 “妈。”卫仲绍放下按摩的手,将母亲的椅子给转过来,与他面对面。“你 明知菟丝有时会往牛角尖里钻,难道你想搞死你儿子我吗?” 他当然已经看出母亲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儿呀,就因为这样,我才要下猛药。”说着,杨贵妃站了起来,一手拍拍 他的肩。 没人说相亲就一定要娶对方的,是吧?只是看看而已,谁也不需要对谁负责! “妈!”卫仲绍还想说话。 “反对无理、抗议无效!”杨贵妃摆明了一定要膛这淌浑水,说完话,转身 走了出去。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卫仲绍笑了起来。 反对无理、抗议无效是吧?看来,他唯有使出一招顺水推舟了。 这几日,菟丝心里莫名的慌,眼皮还跳了好几天。 走在路上,她难得在太阳没下山前出门逛街,为的是买一本书。 抬头看看天空刺眼的太阳,她加快了脚步往书店走。 在进入书店前,她与一个男子擦身而过。就在那一刹那,男子停下脚步,转 过身来凝视着她的背影。 接着,他立刻喊住她:“邬菟丝!” 菟丝骤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确认自己有没有听错。 今天天气太热,纤弱的她根本禁不起日晒,才走了一段路,就觉得头晕脑胀。 “真的是你?你忘记我是谁了吗?”男子表情兴奋地跑了回来,站在她面前。 “你是……”菟丝略眯起了眼,抑不往上直飙的火气。 这位仁兄,我管你是谁!这种大热天,我头晕得快裂开了,只想赶紧进去吹 冷气,不想陪你站在这里玩这种认人的游戏! “我是祝聪明,你的国中同学,还约过你看电影。”祝聪明的表情很兴奋。 能再遇见邬菟丝是他作梦也没想到的,由此可见两人是有缘的。 自从那场电影事件之后,他就误以为她足个花心的坏女人,直到一年前,他 参加了一个社团活动,巧遇菟丝大学时期的好友,才得知这一切是一场误会。 那个名叫卫仲绍的男人,其实是菟丝的邻居,两人情同兄妹,喜欢搞恶作剧 来试探喜欢菟丝的男子。 “祝聪明?!”菟丝吓了一大跳。 不过不是因为他是祝聪明,而是因为自己居然已经完全忘了他的长相!忘得 一干二净!忘得直接干脆!忘得一滴印象也不剩! 他不是她的初恋兼暗恋对象吗?为了他,她还恨死了卫仲绍,与他誓不两立, 一斗就是数年。 “是的,是我,你想起来了吗?”祝聪明绽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菟丝暂且收起心头满满的疑惑,掩嘴做作地娇柔一笑。 “我怎么可能会忘记你!”这是一句客套话,其实她早就忘了人家。 “说真的,我好高兴你还记得我。”祝聪明边说边笑着,并且不好意思地搔 搔短发。然后他敛起了笑容,正色地说:“其实我该跟你道歉,这一句对不起欠 了你好几年,关于那次约会时我失常的行为,希望你不要介意……” 他开始一长串的解释,希望两人能误会冰释,并强调此次的巧遇将会是彼此 很好的开始。 然而,他却不知道,关於菟丝好友的那番说词,其实是菟丝自己编的。 其中虽有一半假,却也有一半真,真的部分是卫仲绍真的喜欢搞破坏,假的 则是……两人间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吗? 现在问菟丝,恐怕她自己也不敢肯定的答是。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