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吕小艺一张脸显得很秀气,这让他有点像个女的。他的性格不用装就很斯文, 说话老是很细的声音,深怕把哪一个吓死了要他负法律责任似的。不过说实在的, 他唱的歌很好听。但是他唱歌只是在自己玩的时候很好听,一旦要上台表演又怯场 了。九三年春节的时候师里组织文艺汇演,小艺就被指导员把名报上去了。在彩排 的时候他唱的还可以,唱完以后下面的几个参谋干事都走到他跟前来夸他是个人才, 有一个小艺不认识的上尉还说,你不能留在警卫连,那是个什么地方,你这样的人 留在那里不是浪费了吗?那个人长着一张瓦刀脸,说话的时候很诚恳的样子,小艺 当时很感动,他说,谢谢你谢谢你。他就记住了那个瓦刀脸干事,准备以后有什么 事就去找他问一问。后来他找人问了一问,那个瓦刀脸原来是宣传科的干事,专门 管文化工作的。不过小艺一直到最后也没有去找过瓦刀脸,因为那次春节汇演他演 砸了。那一天有很多因素使他演砸。因为是春节汇演,所以是在冬天,冬天你知道 是比较冷的。那一天日子还很好,小艺他们连里有一个排长就趁机想把婚结了算了。 结果结婚就要人帮忙,在前一天晚上指导员就安排小艺第二天早上五点钟去排长家 里配合那个排长娶媳妇。当地的风俗很奇怪,说是一定要在太阳出来之前把新娘弄 到家里才算好,太阳一出就不吉利了,那里的人一向很豪爽很光明正大,不知为什 么唯独在娶媳妇这件事上见不得阳光。所以才要小艺和另外一个也是少尉的排长五 点钟就起床为他人去作嫁衣裳。吕小艺一大早就听着闹钟起了床,只来得及上个厕 所就装着一包方便面骑着车到了那个排长新郎的家。新郎家就在师部大院的旁边, 很近,小艺很快就到了。到了之后呢那一家人都很忙但还是很热情地把他安置在新 房里面。那里面不大,但是却千方百计地冷。新郎家里很穷,所以房子修得很节约, 有很多地方都在表示它们有本事叫人冻感冒,其中最主要的一点是里面没有暖气, 只有一个煤炉像仇人的冷笑一样根本不能算作笑地生在那里点缀,看着反而觉得更 冷。小艺在那里冻得连打了十来个喷嚏,他因为歌唱得好,所以其实是有点中气的, 结果把人家屋顶上的瓦都震得恨不得一跳,这样他的每一个喷嚏都很引人注意,大 家觉得他是很好玩的一个人物,就都过来发烟给他抽同时跟他说上两句话。小艺是 从不抽烟的,但是那一天他抽了将近十根烟,因为指导员跟他说过要注意军民关系, 不要闹得不高兴,所以小艺不要第一个人递来的烟时那个人说,瞧不起俺这烟?小 艺否定了他的话,那个人就更不高兴了,他说,银发是我外甥,你是他的同事,俺 咋说也是你一个长辈,你得给一个面子抽了这支烟。这是一支好烟,那个排长的舅 冷笑着说,一般人休想抽到俺这烟呢。这样小艺就抽了第一支烟,后来的就不能拒 绝了,他有时候想推的,但是人家大多是农民的胳膊,很大的力气挡住他的推另一 只手还早就准备一个火机给他点烟。这样说来呢,小艺就抽了很多的烟,感冒当然 是必然的,嗓子也就不怎么好用了,像眼镜片被砂纸磨过了一样。后来把媳妇娶完 了回到连里,躺在那里光吃部队的传统药扑热息痛,然后就很困地睡到了晚上演节 目的时候,时候一到指导员就来拉他说,小艺,该你露脸了,快去。他就分不清东 南西北地起来到了礼堂,看到上千的人马坐在那里,台上正在跳着一些不怎么好看 的舞,是十几个飞行员的老婆自己发挥了很长时间的想象编的。小艺就直接到了后 台,他迷迷糊糊的,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块纱布一样不清楚。他在后台还看到一个部 队大院旁边军工厂里边很有名气很漂亮的女唱歌的,那女唱歌的很好的精神一样在 和宣传科的瓦刀脸干事说着什么话,这么好的精神让小艺很羡慕,他很昏,像做梦 看书。后来瓦刀脸过来跟小艺说,马上就到你了,好好唱,科长很欣赏你的。小艺 当时很刻苦地笑了一下,装得一点问题都没有的样子。瓦刀脸就又很热情地和唱歌 的说话去了。小艺在幕布旁站了一会儿,听到卫生队的宽脸女中尉在台上尽量甜蜜 地说,下面请听男声独唱《说句心里话》,演唱者吕小艺。 小艺就心里嗵嗵嗵跳得很凶,跳得眼前一阵阵出光环。后来他上了台,手上的 话筒还留着女中尉手上的温度。小艺不由得想到了排长银发的媳妇,她手上也是这 么个温度,今天就是他把她牵过去递给银发排长的。媳妇不知道怎么搞的那么漂亮, 银发一堆幸福的牛屎真是。小艺就在想的时候忽然发现前面是很多的头颅和眼睛都 在肚子饿一样地等待着什么。他还看到最前排是师和场站的几个首长,他们都难得 很温柔地看着他。然后灯光突然熄灭,小艺在一束追光灯下面觉得被关进了一个笼 子或者被套进了一张网里面。音乐响起的时候他看不到后面的所有观众了,很孤独 的一个人了。一会儿又能看见一点东西了,主要是前排几个首长在微弱的灯光下面 目狰狞地露着微笑。小艺看着那些微笑一下子不知道自己是在干什么了,他就那么 听着音乐纵情地响着,眼前不时出现银发排长和他的媳妇。他后来有些清醒的时候 才发现自己还是在唱歌,只不过他不敢相信那是他的声音。 在歌的高音部分他听到一只鸭子在被蓄意谋杀,他觉得分外的羞耻,但是那个 声音还一直坚持追着音乐像一个情痴把女孩子追到死才罢休。他最后还听到有声音 出面为他自己辩解说了一句,对不起,感冒了。他还发现自己居然鞠了个躬才讲礼 貌地下台。小艺到了后台首先就看到瓦刀脸干事,他就说,不好意思。瓦刀脸很淡 地说,不错。就继续和女唱歌的谈话去了。女唱歌的真是很漂亮啊不知道是怎么长 成这样的还唱的歌也好听真是的。小艺就回去睡觉。他很累,回去就睡着了。他睡 着的时候却梦到了他自己的女朋友,梦得很清晰。他梦到自己和女朋友阮芷玲也在 结婚,一张很宽大的床,比女中尉的脸还要宽得多,他说,小玲,阮芷玲就回答一 声,还飞蛾扑火似的往他怀里一扑,扑得他都站不住地先硬了一下腰然后往床上就 一倾倒。 阮芷玲在很久以前就是小艺的女朋友了,九三年的时候她还认为自己是呢,但 是九五年她结婚以后就不是了。阮芷玲九五年是个已婚妇女,风采依旧但开始说脏 话了,可是她还在爱着小艺,这一点令小艺很忧伤。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