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一川烟雨 第一章 梦魇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我生活在北方一座边远小城里。清晨,家家户户屋顶炊烟 缭绕,早起的人们都在忙碌着,大人忙着做饭,孩子忙着洗漱,偶尔可见一些老人 和孩子在外边跑步锻炼身体。远处传来运送煤炭的小轱辘码子的声音,四周静谧而 有序,一如往常无数个平常的日子。但是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长达十几年的梦魇 开始的日子,一个给我留下终生难以平复的疮疤的特别的日子。 那年我十岁。看到值夜班的爸爸回来了我高兴极了,立刻迎上去,拉着爸爸的 手坐到了门边的椅子上。我把头枕在爸爸的腿上问到:“爸爸你昨晚回来了吗?” 有谁能料到就是一个十岁孩子的一句不经意的问话,竟然给一个家庭带来了灭顶之 灾,从此阴云再也没有从我家的屋顶消散过。 爸爸那年四十岁,从二十九岁得肝硬化动手术以来,爸爸基本上处于半停职的 长期病休状态。爸爸的性格梗直不阿,脾气暴躁,敏感多疑,久病的折磨让心性高 傲又怀才不遇的爸爸心里更增添了许多焦躁不安的成分。 母亲则是一位典型的贤妻良母,原本是小学教员的母亲,因为家务拖累在生过 第二个孩子后居然辞职了。母亲虽非大家闺秀,却绝对是小家碧玉。极善良,又极 随和,凡是接触过母亲的人无不对母亲交口称赞。 “娟,到底是怎么回事?详详细细地告诉我。”从那天以后,这句话就成了爸 爸经常盘问我的话。我开始下意识地忘却,忘却那夜我看到的满屋通铺炕上那个我 以为是爸爸的身影。事经多年以后,当我敢于回忆那时的情景时,我可以肯定的说, 那个影子或许是哥哥,或许是剪着短发的妈妈的背影,但是绝对不会是爸爸以外的 任何男人。且不论妈妈的人品,就是我们一家八口睡一张十几平方的满屋通铺炕, 又怎么可能会发生任何事情呢?更何况只是在睡觉的一个人影而已。可是我的爸爸 却仅仅凭着他十岁女儿的一句问话而怀疑同床共枕了近二十年的母亲,而开始了对 我们全家长达十几年的精神折磨。 那是怎样的一段痛苦的岁月啊,家里阴云密布,每日以泪洗面,再没有了欢声 和笑语。可怜的小小年纪的我一方面要接受这样的家庭气氛,一方面还要在内心做 强烈的自责;一方面要接受爸爸时常的追问,一方面还要忍受哥哥姐姐的责骂—— “扫帚星”、“丧门星”,还有偶尔的踢上一脚。记得有一次,痛苦不堪的爸爸居 然倒在马路上追问扶他起来的我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如果只是单纯生活在痛苦中 和眼泪中也好,可是我还要上学呀,还要过一半正常人的生活,还要勉强回复给同 学必要的话语跟难看的笑容。只要独处,我便陷入了沉思状态,从那时起我就每时 每刻都让自己小小的大脑承受两种分裂的思维重负。刻意地忘却了头脑中的那个影 子,再没有了欢乐,没有了童年,没有了自信,没有了幸福。一天夜里,因为无法 忍受知情同学对我的家庭的嘲讽,我半夜里噩梦中哭醒,看到又是谈了一夜没有合 眼的父母在谈论我的在校遭遇,我真的感到好温馨,好幸福,居然有父母双亲在关 心着我,真的是久逢不遇的温暖啊。后来的那一觉我是在妈妈温暖的手抚摩下甜甜 的熟睡的,真的是一种奢望啊,令我永远无法忘怀。 都说噩梦醒来是早晨,可这一醒就是几十年……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