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拆抱,送卷,核对,这套动作每天要重复近万次。叶萌和辛莉莉配合一台机子, 答题卡象印钞票一样刷刷往外出,纯粹的机械运动,枯燥得很。周围经常有人在吼 他的搭档,全没有一点知识分子的修养,可见人的本性都是一样的,在机器轰鸣, 操作单调的地方谁都好不到哪儿去。她俩这组配合得不错,人和机器连成了一体, 卡片在其间源源不断地流动,叶萌甚至感到简单劳动是种美,脑袋里什么都不用想, 成果现成地摆在眼前。 干活的默契很容易化作友情,她俩合住一屋,天气热,干了一天活之后,最舒 服的事情就是冲个凉,然后喝点冰镇啤酒,吃冰激凌也行。钱多半是辛莉莉付的, 叶萌感到不好意思,强付过一次,就被辛莉莉拦住了:“小丫头,何必呢。刚出来 的人有几个钱,哪个又不是不晓得。这对我是小意思,让你当蛮大个人情来还,那 我算什么。”凡是说破了,也就没事儿,况且到底是两个读过书的大姑娘,相处得 挺愉快。 在夏季的武汉,要认清一个人是不是有钱,不容易。人热得恨不得扒层皮,都 拣最凉快的穿,满街男女老少要穿就都穿着绵绸或真丝料的衣衫。再爱美的女人也 不会涂脂抹粉和自己过不去。讲究的,手头常攥块小方巾,随时保持湿润,上面洒 几滴花露水,能去汗除臭,就蛮清爽舒服了。因此,要认清一个女人的身价,只能 通过鞋和包,就那么一点点皮,才显档次。由此看来辛莉莉是有钱,她的FION坤包 和莱尔斯丹皮鞋都是最时尚的。辛丽丽是个很有味道的女人,十个手指修理得特别 精致,兴致高的话还要种上花。她是那种本末倒置的人,素面,直发,但眉毛,手 指,耳朵,脚踝却要修理清楚。她讲究的就是这点味道,她喜欢这个词,沾着女人 的气息,贴身质感,耐人寻味。 “莉莉,你怎么也会被抽到这儿来,你又不象我是新来的。” “手气背。我们外语系的谁都不愿来,放假了,多好的赚钱机会。我提出来抓 阄,结果自己抓到了,所以就来了。” “外语系很好赚钱吗?你全靠自己。”叶萌一问完就知道失口了,哪有这么问 的。 莉莉看出来了,笑了笑,“我是工薪阶层。现在赚钱是鱼有鱼路,虾有吓路。 学英语的就办班, GRE,TOLF,四级,六级,研究生英语,新概念英语,许国 璋英语,总之,市场上需要什么,就办什么。至于我,我是学法语的,这种小语种 出来的人,只要是找对了路子,钱是决不会旁落的。够会话水平的,武汉有几个, 我数都数得出来。”她说起来跟喝汤一样简单,由不得叶萌不对她刮目相看。 “你是汽车系的吧。那也是个富矿,你轻轻松松干一年,至少也能淘上几千。” 这话听起来让人舒服。 “你家里肯定有门子吧,要不进不了这个系,本校子弟都难说。”这么多天了, 叶萌是七不满意,八不满意,家里打来的电话,从来都别想从她这里捞到好口气, 她压根没想过自己是怎么进来的。“可能吧。” “你晓得,法国雪铁龙公司几十个亿投下来,武汉市的财神呀。我还不是托他 的福,那毕竟是小敲小打。你们系搞培训,搞国产化改造,随便弄个项目,就是几 十万。还有出国机会,先是头头们,以后还不是要轮到你的?现在,汽车系的年轻 人都抖得很,皇帝的女儿不愁嫁,”莉莉说到这儿,用一种很异样的目光看了看叶 萌,叶萌当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忙打岔,“该不是你看上谁啦吧?”“我?你们系 的那几个,一个比一个苕(武汉人嫌人傻、土,即称为苕),又丑,靠那几个钱又 发不了大财,我会把自己卖到那儿?”莉莉不屑一顾地说。 没有人向叶萌如此赤裸裸的谈到过金钱,况且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她 太坦率了。不过,叶萌已经从中闻到了一股甜腥的气息,就好象茫茫的的江水中, 夹带着一股清亮的溪流向她的这片土地浸润过来,沁人心脾。 “那么,我们系有房子吗?我一直住在亲戚家。”叶萌提出了目前她最关心的 问题。辛莉莉擦亮了她的眼睛,叶萌希望她能为自己指明更多的出路。 “你没房子?那够你折腾了。”叶萌听她这么一声惊呼,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一个人不做生意能赚多少钱,五万,十万够多了吧,可你连房子的边都没摸 到。 多少人家里什么都不缺,一律刷新,就是壳太小太破。房子只能拼命榨公家的, 即便是买,那也是意思意思。私人买房是个梦,知道吗?但当人人都榨公房时,那 就看谁厉害了。想当年,你猜我怎么样?他们不给我房子,我就住在办公室里。 住了将近一年。” “你不觉得不方便吗?” “那没办法。他们可能也没想到一个女孩能挺那么久。我只能如此,我在武汉 什么熟人都没有,我不能出去租房子,我当时只要一软,以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有房子的,以后会越调越好,越来越大,没有的就总是没有,这就是马太效应。 其实,也没什么不方便,早上我想什么时候起就什么时候起,谁敢随便闯进来? 我是有理的,有理的人就是要把调子叫得高一点。这个年代,自己不叫谁给你 叫。 同事觉得不方便,那就要在各种场合帮我说话,这就叫走群众路线。结果怎么 样,我是我们那一批里头一个解决房子问题的。前人踩出来的路,你试一试?”辛 莉莉带点儿挑衅地问,想必这是她颇为得意的一件事。 叶萌断然摇头,“我没你脸皮厚。” “哼”,辛莉莉不屑一顾。 “那么还有一条道,趁着放假赶紧找熟人在研究生楼里找个空铺。到时候,研 究生来了,学校必须解决,他们就要来求你,主动权在你的手里就好办多了。闹一 闹,拖一拖,反正你是无产阶级,双方妥协,退让,时间长了,还不是就默认了。” 叶萌看着她,知道这就叫厚颜无耻,虽也不失为一种战略,只是自己办不到, 看来房子是没多大指望了,顿时没了谈兴,拿了内衣,去冲凉。 “你是有退路的,起码亲戚家能住。最不济,还有婚配这条路,是吧?” “行了,行了。”叶萌顶了一句。伯妈已经提过好几次,大堂哥放假就要回来, 那意思还不是催她走。一时间,她觉得特别压抑,因为她渺小,因为她无处生根, 她就要不住的忍受和礼让,她象是站在楼梯边沿上,颤微微的,她只求别打破这种 平衡,别的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