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崖顶幽灵 且说范灵在河沟边虚惊一场,被蒙面人郭旒从秋舒剑下救走后,来到了河沟上 游一个天然岩穴中。(我们现在该称呼他们本来名字了) 岩穴不深,只能勉强遮雨,脚下的草地因为被雨水溅得湿漉漉的,所以根本没 法坐。两人背贴着生硬、冰凉的岩石站着,倾听了一会,发现并无人追来,才稍稍 放心,范灵剧烈喘息一阵后,说道:“多谢你了!请问你是谁?为何要救我?” 郭旒苦笑道:“我就是你的乌大哥呀!你刚才不是已经猜到我隐伏在河沟附近 么?” 范灵又惊又喜,道:“天哪!原来真是你!我……我刚才还以为是自己误会了! 原来并没有!那……那个想杀死我的白衣蒙面人又是谁?” 郭旒冷冷道:“你难道猜不到?她刚才可发出了声音!” 范灵怔了一下,恍然大悟:“她是秋姑娘!” 郭旒道:“不错,正是她!” 范灵想起自己刚才对着漆黑的河沟对岸倾述 心曲的那些话语,不禁有些难为 情,沉吟半晌才说道:“乌大哥,你……既然知道是她,却仍然为了我而用暗器射 伤她,是不是因为听到我说的那些话才……?” 郭旒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范灵芳心一沉,道:“你一定后悔伤了她?你……现在还来得及去找她!你刚 才并没发出声音,她一定还不知道射伤她的人就是你……” 郭旒苦笑道:“不,她现在一定知道射她的人是谁了!因为我刚才为了救你, 来不及多想,就发射了自己的独门暗器!她只要看见暗器,就会明白的。” 范灵无声舒口气,怯声道:“对不起,为了我,你不知要说多少好话才能挽回 她的心,你一定在后悔吧?” 郭旒淡淡道:“不,就算我不射伤她,她也会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 范灵吃了一惊:“那是为何?” 郭旒苦笑道:“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假扮成白衣公子——也就 是我三年前出现在你跟前的样子,她那样做,不但是在挑拨你我间关系,而且…… 她还害死了我过去的几个朋友,也就是你和小江遇见的那几个‘川耗子’!她装神 弄鬼,把他们骗到白家的院子里,然后又将小江约去,让小江杀死我的朋友!” 范灵倒吸口凉气,道:“原来那些人是你过去的朋友!可是……他们也是小江 的仇人呀!难道你不愿意小江报仇雪恨?哦,也难怪你:小江是你的朋友,他们也 是你的朋友,你的处境也实在很难。” 郭旒冷哼一声,道:“如果不是我刚才及时出手,杀了田老大,现在小江已经 查出那个没赴约的老五就是我!” 范灵闻言一震,吃吃道:“你说什么?!你……难道你也参与了灭唐家堡的事 情?” 郭旒不答,沉默了一小会后,猛然想到什么,道:“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 来!” 范灵默不作声。 郭旒看了她一眼,然后提了自带的马灯走出这个局促的岩洞,飞快地向河沟下 游方向奔去。 不多一会,到了刚才从秋舒身边逃走的地方,但哪里还有人?郭旒大声唤道: “小江,小江!”原来他刚才带着范灵逃走时,已经听见了小江在后追赶和呼唤的 声音!但其时他却不愿意和小江朝相,所以反而带着范灵加速逃走。而范灵却因心 慌意乱,以及雨声、河水轰鸣声太大而没有听见小江的呼唤声。 “看来小江已经和秋舒离开这儿了!这个贱女人,一定会把我的秘密全部出卖 给小江!”他一边在心里怒骂着,一边用马灯照看河沟边泥泞中的足迹。发现两人 的足印确实是往同一个方向而去后,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就跟着脚印往前追去,但 追出三里路后,又有了新的发现:本来只有两个人的脚印突然变成了四个人的脚印! “这新加入的两个人是什么人?”他蹲下地来,仔细地观察着那些脚印,最后 除了判断出四个人是二男二女外,并没有更多的发现。他当然想不到这两个脚印是 风哥和谷幺妹留下的,而且他们要追踪的人也不是小江和秋舒,而是他郭旒! 因为有新的可疑的人加入,使局面显得复杂和凶险莫测起来,所以郭旒也不敢 追赶太紧,只得放慢了速度,小心地继续追踪。 但徒劳地追出十里路后,最后却失去了方向!——离开泥泞小径后,在一片大 树林前的草地中,四个人的脚印同时消失了,草地本来就不容易留下脚印,加之又 正在下大雨,所以即使有脚印也会很快被冲刷掉。郭旒在林子周围转了一个大圈子, 发现树林四周全是草地后,只得废然而返。 但回到刚才那个避雨的岩穴中时,却又吃了一惊:范灵竟然也不见了! 郭旒看着空无一人的岩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呆了好一阵才又打起精 神去寻找范灵。 他提着自昏暗的马灯,在无边的黑暗里,在滂沱的大雨中一边寻踪觅迹,一边 大声呼唤着藤桦的名字,(虽然明知“藤桦”并非她的本名,但他一时还改不了口) 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才终于听见了前边有急促的脚步声! 他又惊又喜,大声问道:“喂!前边赶路的可是藤桦妹子!?” 前边那人不答,但脚步声却更加地快了。 他愣了一下,便奔跑上前。前边那人听见他的奔跑声后也跑起来!这反而使郭 旒更加确定她是“藤桦”。 “看来她是在生我的气!气我抛下她不管而去找秋舒!” 于是他一边追赶一边喘着粗气辩解道:“藤桦,你生气了?你……误会了!我 不是去找秋舒,我是去找小江!” 前边的脚步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飞奔! 郭旒又生气又无奈,若是平日,他要追上范灵,实在不费吹灰之力,但现在他 已经消耗了太多体力,而范灵又突然恢复了轻功,此消彼长,所以一时间竟然追赶 不上! 郭旒想要加速,但两只脚却象灌了铅一样沉重,加之这一段路程又全是稀泥, 深一脚浅一脚的,更耗体力,所以他只快赶了几步,就因力不从心而只得放慢了步 伐。大声叫道:“好,你们全都走吧!一个也不要留下!永远也不要再来见我!” 他也分不清自己是在“演戏”,还是真的被伤了心,喊完这一句后就突然脱力 仆倒,趴在泥泞中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下倒大出范灵意外,她愣了一下,然后赌气继续逃跑!但听见背后一直没 有追赶声后,她的脚步就迟疑起来,并终于停下,默默地回过头来看郭旒,当她看 清楚郭旒是趴在泥泞地里哭泣后,一种巨大的柔楚立即攫住了她的心,她象一个受 了委屈的孩子奔向母亲一样,痛哭着向郭旒奔跑过去! 但不知是她心太乱,还是道路太滑,又或者是因为瘸了左腿行走不稳的原因, 在离郭旒不到二十步的距离时,她突然摔倒在地!听见她摔倒的声音,郭旒吃了一 惊,猛地抬起头来,看清楚前边地上的人影后,象一只本来已经精疲力尽的豹子突 然发现前边有猎物倒下一样,他立即又有了力气,猛地从地上爬起,飞也似地扑上 前去。但跑到范灵身边时,他却好象连扶起她的力气也没有了,一边蹲下来,一边 喘息着责问道:“你……干吗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害得我……我着急这么半天!” 范灵并不领情,大声说道:“我是为你好!我不想你为了我而得罪秋姑娘!” 郭旒气呼呼道:“胡说八道!” 范灵毫不示弱:“我没有胡说八道!你就是离不开她!” 郭旒苦笑道:“我……我为了你而射伤了她!这就证明……” 范灵不听他话讲完,就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同时尖声叫道:“那是因为我 打不过她!假若是她打不过我,你就会为了她而射伤我!” 郭旒有点生气了,大声道:“胡说八道!我不是跟你说了:我是去找小江,不 是去追她!刚才我带你跑时,小江就追上来,并大声呼唤你的名字,难道你一点也 没听见?” 范灵闻言一怔,小声道:“我……我没听见。” 郭旒重重叹口气,道:“好了,起来吧,我们去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范灵嗯了一声,正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身子刚站起一半又滑倒下地!郭旒忙伸 出手抱住她的腰,范灵身子触电般颤了一下,然后顺势扑进他怀内!泪水再一次滚 落下来。郭旒也没有推开她,反而用力抱紧她,两人就象两只受伤的野兽一样,坐 在雨地里,莫名其妙地放声痛哭! 哭了好一会后,郭旒才收泪说道:“好了,我们走吧。要是有夜行者过路,看 见我们在大雨里这个样子,一定会把我们当做疯子!” 范灵破啼为笑,道:“你本来就是一个疯子!最大最大的疯子!” 郭旒笑笑道:“是呀,我这个疯子什么都做得出的!你可要小心些!” 范灵大笑道:“我才不怕你!你再疯,也总不成要吃人吧!?” 郭旒故意作色道:“我这个疯子可不是一般的疯子,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的在 荒山野外,可难保不发生什么……什么意外!” 范灵虽然明知他是在开玩笑吓唬自己,但看见他模样凶恶地瞪着自己,还是禁 不住有些害怕,吃吃道:“你不要乱来呀!我怕……”边说边挣开他的手,爬起来 大笑着向前奔逃。郭旒也大笑着追赶上去。 两人好象完全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就象两个疯子一样,在瓢泼大雨中追逐着, 大笑着,虽然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但却都不肯停下来。好象双方都觉得这样野性的 追逐是件既刺激又快乐的游戏一样。尽管连喘息都很费力,但他们还是不停地继续 开着玩笑:“我们……再这样追逐下去,要是……要是有人看见了,一定以为我是 个坏人!想对你非礼一样!” “哈哈……你……你本来就是一个最大……最大的坏蛋!” “哈哈哈,你……今天终于说出了你的心里话!我……原来在你眼里只是一个 ……一个坏蛋!” “就是!不但是一个坏蛋,而且还是……还是一个最大最大最大的坏蛋!” “好,反正我……我在你心里这样不堪,我就索性……索性‘原形毕露’!让 你……看看我有多坏!” 说完这句话,他突然奋力加速!范灵见他加速追赶上来,心里莫名地生出几分 恐惧,也要加快步子,但终于还是晚了一步,被郭旒猛地从背后抱住!范灵尖叫一 声,大声说道:“放开我!你要做什么?”郭旒却不松手,反而把她抱得更紧,范 灵突然察觉有点不对,回过头来问道:“你……怎么了?” 郭旒不答,只是抱着 她的双臂,将脸贴在她背上牛喘。 范灵见他似已累得精疲力尽,便不再问,让他抱住自己歇气,虽然她也很累, 但毕竟比郭旒少跑了二十几里路,所以还有力气自己站着,并承受着他的体重。 幸好这时雨已经小了下来,两人不用急着找避雨地方。范灵一边娇喘,一边兴 奋地喃喃说道:“好累!好久……没有这样快跑过了!” 郭旒不答,只是闭着眼睛喘息。范灵又道:“我今晚才第一次……第一次看见 你的另一种样子!你在我面前一直象个大哥哥一样,想不到你疯起来跟我也差不多!” 郭旒仍然不答,但喘息声却比先前缓慢了许多,他感觉自己的体力正在一点点 恢复。 范灵道:“天快要亮了!喂,你看:前边那个山坡脚下有一点灯光!看来那家 主人已经起床了!” 见郭旒不看,她回头看了他一眼,道:“你的内功也不怎样呀!没跑几里路嘛, 居然累得精疲力尽,可见我的内功比你……”她突然停止说话,因为郭旒的人虽然 象没有力气一样,但抱住她双臂的手却正在动――-正在隔着因为湿透而紧贴着她 身子的衣服抚摩她的手臂!范灵呆了一下,还没决定要不要制止他的手乱动,他的 手已经侵犯过来,探向她坟起的、正在剧烈起伏的胸脯…… 范灵又惊又羞,抓住他的手道:“你……不要……” 郭旒睁开眼睛,低声道:“怕什么?” 范灵不敢回头看她,羞涩地低下头去,语无伦次地道:“这样不好!荒山野地 的,又在下着雨,而且……你这样做对不起秋姑娘。” 郭旒冷声道:“别提她。我和她再也没干系了!” 范灵道:“你不愿意提起她,说明你心里还是放不下她!她比我生得标致,你 不会真的舍得放下她的。” 郭旒沉默。手也停止了侵犯。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声说道:“也许,在所有人 看来,你都没有她长得好看,但……在我眼里,你比她好看。” 范灵芳心一颤,差点又掉下泪来。她默默回过头来,却看见郭旒说这句话时并 没有看着她——而是盯着天边那一抹鱼肚白。 范灵柔声问道:“为什么?” 郭旒好象没听见。仍然定定地注视着远方的晨曦。似乎神思已飞到了遥远的某 个地方。 范灵皱了皱眉,又问道:“你在想什么?为何不回答我的话?” 郭旒仍然没听见。 范灵微愠地瞪了他一眼,道:“喂!你到底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怪怪的!” 郭旒喃喃道:“我好象听到那边有声音。” 范灵一怔,也回过头去凝神倾听,可是哪里有什么声音?但她想郭旒内功极高, 说不定真听见了什么声音。于是问道:“我没听见有呀!你听见了什么声音?” “好象……是笛声。” “笛声?” 郭旒不答,似乎正在用整个心灵倾听那个根本就听不到的笛声。 范灵惊诧不已,忍不住又回过头看他,见他全神贯注的样子,本想问他,但却 忍住了。 一时两人都不说话,静静地倾听了好一会,范灵才终于也听见了一阵呜咽的笛 声! 笛声缥缈,若有若无,听起来显得有些凄迷,诡异! 范灵听了一小会,忽道:“真的有人在吹笛!而且好象……是从那个有灯光的 小屋里发出来的!?” 郭硫不答,只是定定地注视着那个伏在一丛竹林后的神秘的小木屋。神情显得 有些古怪和恐惧。过了一会才喃喃说道:“到底是谁在吹笛子?怎么这个人也会吹 那支曲子?” 范灵一惊,回过头来看着他,道:“那支曲子?到底是哪支曲子?难道你以前 听过这支曲子?” “岂止听过,这支曲子还是我写的!可是,这个人怎么也会吹它?” “你写的?!是哪支曲子!?我……怎么好象是第一次听到?你以前给我吹过 这支曲子没有?” “没有。我只给两个人吹过这支曲子。” 范灵心里一缩,怯声问道:“两个人?是哪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不是……秋姑 娘?” “我只给小江和……另一个人吹过这支曲子。难道……这个吹笛子的人会是小 江?”不待范灵发问,他就自己否定了自己的猜测:“不会!小江从来没有碰过我 的笛子。他不象会吹笛子的人。而且,我只给他吹过一次,他不会只听一次就能记 下来!” 范灵道:“那……一定是另一个听你吹过这支曲子的人?她是谁?是秋姑娘吧?” 郭旒沉默。但脸上的神情却越显惊奇和恐惧。 范灵看着他的眼睛,猜测道:“看来她真的是秋姑娘?想不到她追到这儿来了!” 郭旒好象没听见,突然松开抱住她的双手,象被人勾了魂一样,慢慢向那个发 出笛声的小木屋走去。 范灵看着他失魂落魄的背影,心如刀绞,忍不住对着那个小木屋大声喊道: “喂!秋姑娘!你不要吹笛子了!你吹得难听死了!” 笛声没有停止。但却渐渐低下去,越来越低下去,仿佛随时要中断一样。 而郭旒却好象一个白痴或者醉汉一样,继续恍恍惚惚摇摇摆摆地向木屋走去。 范灵恨恨地瞪着已经被人勾走魂的郭旒,眼见他穿过前边那几竿修竹,又走过 修竹前那个蜿蜒狭窄的小河沟,她再也忍不住了,绝望而愤怒地大喊道:“喂!你 去找那个狐狸精吧!我走了!我……再也不愿意看见你!―――”话犹未完,泪水 便夺眶而出,涌泉般淌下。 但郭旒却无动于衷,似乎根本听不到她痛苦的呼喊声。反而跑了起来,好象迫 不及待要见到那个吹笛的人一样! 范灵再也看不下去,她转过身来,奋力向相反的方向跑去! 但她只跑出几步,就猛地停了下来――-因为她突然听见郭旒在喊一个陌生的 名字! “冉霞!是你吗?冉霞!是你在吹笛子吗?!” 原来不是秋舒!范灵心里一喜,但立即又飘过一片阴云:“冉霞是谁?我怎么 从来没听见过这个名字?” 她呆了好一会,才转过头去看郭旒,只见他已经跑到了那个小屋前,但却没有 进去,范灵正自奇怪,忽见郭旒跌跌撞撞地向屋右首方向一片树林奔去。 范灵奇怪地盯着失魂落魄般的郭旒,正不知要不要跟过去看个究竟。忽然,她 鼻子里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她正要做几个深呼吸,以判断出这股香气的来源, 忽听背后一个女子声音低低说道:“别过去,他是一个疯子。” 范灵全身一震,呆了好半晌,才似乎终于明白到一件事情:有人耍了一个小小 的调虎离山计策!她正想大声呼唤郭旒,却听见背后那个女子又低声说道:“不要 乱叫!我们是为了救你才这样的!” 范灵又是一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因为这个女子的话,而是因 为她已经听出背后这个女子是谁!她做梦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听到她的声音! 而郭旒却对这边的情况毫无所觉,此时他除了关心那个吹笛之人外,已经没有 任何东西能吸引他的注意。他现在整个身心已经完全扑在这笛声上。 忽然,笛声停止。 郭旒愕然停下,神情更加紧张。他相信笛声一定还会响起。但过了好一会,那 笛声却始终没有再响起。静静的旷野中除了偶尔传来几声虫鸣外,根本没有别的声 音。 他又等了一会,仍不见笛声响起,正茫然不知所措,忽然看见那片竹林背后那 个状若鹰嘴的崖顶上出现一个人影! 明明现在是夏日,但那人却穿着一件冬天穿的红红的肥大的袄子,因为相隔甚 远,天色也没大亮,加之她又背光而坐,所以根本无法看得真切,但郭旒却显然对 这个身影相当熟悉!他定定地仰视着她,似乎呆了一般。而那个女子也正在默默地 俯视着他,除一头长发被岩顶的山风吹得飞扬起来外,其余部位均纹丝不动,看上 去十分孤独、神秘、沉静和诡异。 虽然她一个字也没说,也没有再吹笛子,但郭旒却似乎听见她在无声地责备自 己:“你已经忘记了我!你已经忘记了我!你刚才抱着的那个姑娘虽然有些地方长 得象我,但她到底不是我!你忘记自己的誓言了,你终于忘记了我,忘记了我!” 郭旒脸上立即冒出冷汗,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种无言的责备,于是大声向她叫道 :“冉霞!你活过来了吗?难道你一直没有死?你不可误会我!我没有忘记你!我 一天也没忘记你!我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全都是因为你! ”那女子不答,只是静静 地盯着他,静得简直象一个幽灵!不管郭旒怎样哭叫,她始终没有反应。 郭旒撕心裂肺地朝冉霞哭喊了一阵后,见她始终不睬自己,于是跟着那条通往 崖顶的羊肠小路飞快地向崖上奔去。本来,这山崖也不甚高,以他轻功,最多一柱 香工夫便可奔到顶上。但他此时心神大乱,仿佛魂不附体一样,脚下十分虚浮,加 之那条小径又窄又滑,他几次眼看要到顶上时,都不慎滑倒滚下,虽然没摔断手脚, 但也是遍体鳞伤,等到终于到那崖顶时,竟然花去了三柱香时间! 崖上长满了乱草,形状大致呈三角形,前边“鹰嘴”部分宽仅两丈,长却几达 十丈,向前平平伸出,显得十分突兀。只见前边“鹰嘴”上堆起十余块大小不等、 形状怪异的石头,显然是人为所致,那些石头堆得仿佛人形,外边还罩着一件红红 的、肥大的破袄子!更绝的是:在最上边那块石头下面,竟横压着一根细木棍,细 木棍上不知用什么办法“拖”着好大一丛头发!看样子,似乎真人的长发! 郭旒呆呆地瞪着那堆石头,脑子仿佛被人抽空了一样,竟然无法思想。迟疑了 好半天才终于走上前去,走到那个“石人”背后,他哆嗦着伸出右手,托起一把长 发,细看了好一会,最后他才喃喃说道:“真的是人的头发!” 他又壮着胆子走到正面去看,虽然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他真的看见石人 的“脸”时还是大大地惊呼了一声,身子猛地后退一步,竟然差点失足摔下崖去! 原来这个石人真的有脸!用木头雕刻的脸!五官栩栩如生,而且还染着颜色。 最恐怖的是她还有眼睛!那两只眼睛又大又吓人,好象是真人的眼睛! 郭旒用手蒙住自己双眼,全身剧烈颤抖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了一点胆色,他 慢慢松开蒙在自己眼上的十根指头,心有余悸地从指间看那对十分恐怖的眼睛―― 不是羊或者狗的眼睛,真的是人的眼睛!可是这两只人眼原来是谁的?!又是被谁 安到这个面具上的?! 虽然这张脸就是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但此时真的面对她时,他却恐怖得没有 勇气多看一眼,象一个老鼠一样,从石人旁边飞快地爬过,爬逃到石人背后五六丈 远处,才稍稍安心了一些,并敢站起来了! “这石人是谁垒的?难道这个人也认识冉霞?”他呆子般盯着石人背后拖着的 乌黑的长发,心里慌乱地想道。 但他实在想不出有谁会跟他开这个天大的、恐怖的玩笑!于是他不禁又想道: “难道真的是冉霞的魂灵?不然石人怎么会吹笛子?对!一定是她把魂附在石人身 上,所以这石人才能不用笛子就吹出笛声!如果是别人在作弄我,又怎会吹这支曲 子!” 想到这儿,再无怀疑,他哆嗦着对石人语无伦次地说道:“冉霞,你为何要这 样?你以为我忘记了你吗?不,没有!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我之所以没有追随 你到地下,只是因为我还没有为你报仇!郭小峰他不但骗了你,而且还无情地弃你 而去,害得你投河而死!我不能放过他!我要守着他,让他这一辈子再也不能碰世 上任何一个女人!我要他受的苦比你受的苦多一百倍一千倍!” 郭旒在崖上对着石人激动地说话,他自己倒没觉悟到什么,因为他已经进入一 种忘我境界。但在离崖一里远处一片树林中的范灵看来,却实在奇诡已极!她简直 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见他痛苦不已的样子,她不禁喃喃问身后女子道:“姐姐, 他……他是不是已经疯了?他究竟在跟冉霞说什么话?” 原来背后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姐姐范英! 姐妹俩经过种种变故后,终于重逢,本来有无数话语要说。但因为郭旒的举动 实在太过奇怪,所以范灵才没急着和姐姐说话。范英也似乎要她静观这幕好戏一样, 也没有急于和她说别的。 听了妹妹的问话,范英叹息一声,不答反问道:“冉霞早已在三年前就投河而 死了,他怎么可能和她说话?” 范灵道:“那她又是谁?我刚才明明听见他对着崖上哭喊‘冉霞’这个名字。” 范英道:“你没有听错。他的确是在喊冉霞,但崖顶上却没有冉霞,那只不过 是一堆乱石,只不过从远处看来好象是一个人而已。” 范灵不信任地回过头来看着姐姐,道:“只不过是一堆乱石?可是……可是他 好象在跟她说话呀!你看他手舞足蹈,捶胸顿足的样子,怎么可能对着的只是一堆 石头?” 范英轻轻叹息,道:“所以他才是一个疯子!那个石人是花四哥垒的,吹笛子 的人也是他。只要是一个正常人,就不难想到这个石人是人为垒成的,可是他那样 一个聪明人反而想不到这样简单的道理,所以他已经疯了!” 范灵纳闷地皱起眉:“花四哥?谁是花四哥?” 范英脸上微微一红,道:“你不认识他。我和他……也刚认识不久。他两次救 了我的命!” 范灵更加不懂,道:“两次救过你的命?” 范英侧过脸去,沉默了一小会,才说道:“你失踪三年多了!当然还不知道这 些事情。你知道吗:我们的镖局给人夺去了!爹爹也……也给人害死了!” 范灵轻轻叹息,道:“前几天我也听说了这事。不过……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 是谁!姐姐,你不知道:我失踪这三年,之所以一直没有回家来看看,是因为我已 经失去了记忆!我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前几天我和……和一个人到镖局附近去向 人打听过。那个人以前曾今在我们镖局干过,哎!这些事情太复杂!一言也难尽! 还是慢慢告诉你吧!” 范英点点头,道:“我们是要好好谈谈。不过,你说的这个人,其实我认识, 他以前的名字叫郭小峰。” 范灵惊诧地看了姐姐一眼,道:“原来你知道他!” 范英苦笑不答,避开妹妹诧异的目光,将视线投向远方,似乎在回忆什么往事, 沉默了好一会后才低声说道:“我和花四哥本来是在找郭旒,也就是你叫的‘乌大 哥’,却不想意外发现你们和他在一起!所以花四哥忽然想起这个办法,把郭旒引 诱过去,好让我跟你相见。” 范灵纳闷道:“我们两姐妹相会,碍着谁了?干吗要引开他?而且还……还用 这样奇怪的方式?” 范英淡淡道:“这些事情说起来很复杂,总之,花四哥和郭旒有仇!不但有仇, 而且仇深似海。” 范灵心里一缩,呆了一会忽道:“原来如此!这样不公平!你说的那个花四哥 既然和他有仇,那把他引诱到崖顶上去,一定是不怀好意的了!我……这就上去跟 他说,叫他当心!” 范英忙一把抱住她,呵斥道:“你刚才也看见了:他喜欢的姑娘叫冉霞,不是 你!你何苦来!” 范灵气苦道:“我不管!再说,你也说了:冉霞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我……我 犯不着吃一个死人的醋!”说完奋力要挣脱掉姐姐。 两姐妹正在拉拉扯扯,忽见郭旒飞快地奔下崖来。范英道:“好了,你这下可 以放心了!花四哥并没有伤害他吧!” 范灵又惊又奇,不明白郭旒怎会安然下崖,但因刚和姐姐闹别扭,所以也不好 问她。见郭旒下了崖,回头看了姐姐一眼,道:“我过去一下!”说完便大步向郭 旒走去。 但她只走出十余步,便停了下来。因为郭旒看见她后仿佛见了鬼一样,竟向相 反的方向逃去!范灵又惊又奇,呆了一下才大声呼唤道:“喂!乌大哥,我在这儿! 你不认识我了吗?!” 但郭旒却象没听见一样,飞也似地逃远了。 范灵又气又苦,又好生尴尬,正不知是否要去追郭旒,范英却已经拦在了她面 前,冷冷说道:“我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范灵惊奇地看着她,道:“你知道?” 范英道:“他要去看他的妹妹,也就是冉霞。” 范灵纳闷道:“妹妹?冉霞?你不是说冉霞已经死了么?他到哪儿去看她?” 范英冷冷道:“看死人能到哪儿去看,当然是到她坟墓前去看了!” 范灵呆了一下,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去看冉霞的坟墓?……哦,我明白了! 因为是你们安排的诡计,把他弄得疯疯颠颠的!所以你们当然知道他要去什么地方 了!” 说完她愤怒地一把抽开姐姐,飞快地往郭旒消失的方向追去。 范英忙也展开轻功追上去。边追边说道:“妹妹!你不要糊涂了,你知道你在 追一个什么人吗?你在追一个疯子!一个畜牲!” 范灵大怒,猛地停下来,回头怒视着姐姐,尖叫道:“你们才是疯子!你们才 是……姐姐,我虽然不知道你说的花四哥是个什么人,但我可以猜得到:你一定喜 欢这个人!所以你千方百计想把我和乌大哥分开!你……你真的好自私!你真的好 自私!我……我们各爱各的!你们要找我们报仇,尽管来吧!”说完转过头去,又 奋力奔跑! 范英又气又羞,也不追赶,看着妹妹飞快逃走的背影,愤怒地大声喊道:“你 去找你的乌大哥吧!你去找那个和自己亲妹子关系不清不白的畜牲吧!” 范灵猛然停下,呆了好一会才缓缓回转身来。 姐妹俩无言对视。好久好久,四只眼睛同时掉下泪来……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