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几天后,孙菁回去了,却留下了我们曾经的名分。一个人静下来的时候,总默 默感慨这段感情委实经历了太多波折,而今终能重修于好,又委实来之不易。我竟 常常用一个男人的尊严发誓,要珍惜啊,这峰回路转的爱情。 这样一来,我在面对林宓、或者林宓和方鸰的事时,竟有了一种坦然,仿佛她 和她的事已经和我全无纠葛似的,我得以轻松自然地和她做朋友。 她和方鸰发展的很快,快得常常在一天天给我带来一丝丝惊诧。惊诧的不只是 我,连段丰他们也为方鸰的进境瞠目结舌。没有几天,就到了普天同庆的国庆节, 而且是五十周年的大庆。政府一高兴,放了七天假,在社会上的影响不得而知,在 学校里绝对搞的人心惶惶,大家全坐不住了,纷纷计划着怎样安排行程,以完成几 天里的“串联”,或者是“衣锦还乡”,和老同学、女朋友、亲朋好友什么的相聚。 离假期还有那么三四天时,周方鸰又让我们大吃一惊:他说他要陪林宓回家。 我将信将疑的嘀咕:“太快了吧?” 段丰接嘴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嘛!不过这趟可够远的——她家是杭州的吧?” 方鸰点点头说:“林宓开始也不同意。后来拗不过我,就说让我在叫上几个朋 友,她也带两个同学,这样打着旅游的名号,我才可以去。” “噢!”我们大家全都恍然大悟般叫道,略带嘲讽的。 “怎么样?哥们儿帮帮忙吧。”方鸰抱拳致意,“谁跟我去啊?” “谁去啊!那么远……”“我还得回家呢。”…… 一个个嘟嘟囔囊地从寝室鱼贯而出,屋里就剩方鸰、我和段丰。 我其实真想去,一来利用漫漫长假鉴赏一下闻名天下的苏杭美景;二来能和林 宓这样的女孩到处游走,直觉上就是一件很吸引的事,虽然不能常在她身边…… 周方鸰略带失望地问:“怎么说?去不去啊,宁飞?你呢,段丰?你们要是不 去,就得找几个林宓他们班的男生了,真不爱找他们……” “我去。”我面无表情的告诉他。 “你真去啊?这趟怎么也得个千八百的吧!”段丰瞪大眼睛提醒我。 “不用不用,”周方鸰急忙解释,“林宓的叔叔是浙江大学教务处的,可以联 系招待所吃住,能打五折。加上路费、旅费,也就五百块吧。” “在那呆几天?”段丰像动了心似的连忙问。 “五六天吧,赶回来上课。怎么样?去吗?” “去就去吧,”段丰见方鸰面露喜色,话锋一转,“但我绝对不住招待所,要 住就住林宓她家。” 看着方鸰一脸尴尬,我和段丰大笑起来。 “什么时候回来啊?”电话那端孙菁问我。 “国庆啊?不回去了。” “啊?干嘛呀?七天假啊!你在北京干嘛呀?”孙菁惊慌失措的问。 “嗯,去杭州,就上次你来时见到那林宓,她们家。”我从容的解释道。 “那你不回来看我了?” “你不是刚来过吗?”这句话出口我有点后悔,于是又跟了一句,“过段时间 我们开运动会,我再回去看你。” “……杭州啊……我也去,行吗?” “啊?你不是开玩笑吧?” “听说‘苏杭出美女’,我对你没信心,我得跟你去。”孙菁略带嗔意地示威。 我好言安慰道:“菁菁,你应该相信我——这样,我每天给你打个电话还不行 吗?” “不行不行,你别去了,还是回来吧。我求你啦……” “我还求求你呢!你什么时候这么小气啦?我这不是都答应人家了吗?” “……宁飞……说白了吧,我觉得那林宓对你有意思,所以我怕……” “怕什么?怕我一旦遇到情况把持不住?呵,你可别发挥想象力了,林宓是我 一普通朋友,特单纯的那种,再说人家跟周方鸰都如胶似漆了……” “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信,不过……你得相信女人之间的感知力……算了, 跟你直说,那次在你那儿喝酒时,她关心你超过那个姓周的不知多少倍……”孙菁 突然停了停,又说,“你应该理解我的感受,这是我们俩在一起的基础吧?” “我哪里不理解你了?”我这时正极力回忆着当晚喝酒时的景况,嘴上敷衍着, “我如果不理解你,还能两年都不变心?……” “那你这次能答应我一件事吗?”孙菁打断我。 “答应了就放我去杭州?”我调皮的问。 “这事儿就是别去杭州,答应吗?”孙菁冷冰冰的说。 “你今儿怎么了?怎么不讲道理呢?人家票都买了,住处也安排了,不去不好 ……” “一句话:去还是不去。”孙菁很坚决。 “你让我理解你,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要不你把我骟了得了?”我有点动气。 “现在我不骟你,我还有用呢……等你有事儿了,你以为我留着你呀,豁出去 也让你断子绝孙!——啪!”电话那端搁断了。 我放下话筒,冲墙上的镜子里的自己摇摇头,兀自嘀咕:“那晚上她哪儿关心 我了?” 这时寝室门突然打开,焦通走进来,望了望电话,抬头问我:“你丫跟谁说话 呢?” 我们一人点上了一根烟,坐在桌子前伏案若有所思。 我率先开腔:“孙菁又和我好了。” 我想来想去选择了这句话,不过想陈述清楚必须先澄清这点。 焦通略带惊讶的呆了一下,然后长吁口气道:“意料之中。” 我惊异于焦通简短的反应,甚至下意识的看了看他,发现他眼里浮现了陌生的 成熟。 大家又一言不发地抽烟。 “怎么了,到底?”焦通咧嘴笑着问我。 “我这不是决定陪方鸰去杭州玩儿吗?她不同意。” “为什么啊?就为你不能回去看她?” “这是一方面吧。她说放心不下我和林宓……”我等着焦通也说些林宓对我有 意思之类的话,然后再问他怎么看出来的。可是焦通说:“我也觉得你对林宓有意 思。” 我张着嘴看着焦通,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其实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发林宓的春应该比方鸰还早吧。”焦通得意地继续 说,“你就是太谦让了,有什么用呢?这年头有谁指望你让着他啊?反过来人家说 你懦弱倒是真的。” “谁让着他了?我跟林宓做朋友挺好,方鸰也是好哥们儿,他们在一起我高兴 还来不及呢!”我仍想掩饰过去。 “蒙谁呢?蒙谁呢?蒙你自己呢吧?!”焦通露出一种诡秘的不屑,“你丫还 是不是性情中人,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她知道,不对,应该妈的让全世界都知道!其 实我早想说白了,而且我也提醒过你,这不是你的作风啊!” “哼,有什么用呢?你喜欢人家,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呀;你说的那种叫年少轻 狂,二十好几的人了,你兴冲冲地去表白,人家把你当傻逼都不知道。” “傻逼怎么了?你以为你是谁?你就是一傻逼!傻的可爱,傻的崇高,傻的让 人肃然起敬!”焦通很激动,“啊?你丫这么率性、感性的人,心眼儿善良的好像 谁谁都是你兄妹似的,做人真诚的好像谁谁都不能对不起似的,能把你往俗人堆里 搁吗?说你是俗人对得起高尚这词儿吗?俗人从来不把自己当傻逼,所以只能说你 是傻逼,才能把你从混沌中澄清,拨云见日沐浴天下。——你想什么呢?你知道自 己是谁了吗?啊?” “别问我是谁。”我心乱如麻地应付道。 也许我真是一个傻逼,虽然不是唐突、洒脱的那种,不是赤裸裸暴露在爱情面 前的那种;但事实上,在这件事的逻辑上,我既对不起自己的直觉,又拼命向林宓 隐藏爱意,这仿佛有种暴殄天物的罪过,是坐失良缘的前兆。但事到如今,我又能 怎么办?我总不能跟方鸰抢林宓吧,那样不是更傻逼了。 也许我事实上是个弱者,不敢吐露心中所想,不敢面对矛盾,甚至不敢告诉孙 菁,我们已经淡了,我所做的只是在息事宁人、维持原状,或者说我每天的使命, 就是延续昨天未完成的梦想,从来不想去果断地跟昨天讲永别,放弃那些曾放弃我 的梦想,掌握一些新鲜而有力的希望。 这念头真让我颓唐,这矛盾真让我憋闷。我甚至有冲动去爆发心里抑压着的情 绪,但这念头刚浮现就被湮灭了,那么自然,那么理性,那么让人恶心。 “喂?” “孙菁吗?我宁飞啊。” “找我干嘛?” “还生气呢?!” “少废话,有事儿说事儿。要不我撂了啊!” “别别,你听我说。我不去杭州了,我想想还是算了。” “啊?真的?你可别后悔,我可没逼你。” “绝对自愿的,这回你放心了吧?”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回去?呃,我说回去了吗?我哪儿都不去,这几天就呆在北京。” “你真的就甘心在北京一个人熬过这七天?又唬我呢吧?要不就是林宓也不去 了吧?” “你属狐狸的啊?太多疑了吧!人家该回家就回家,跟我去不去扯不上半点关 系。” “对呀。该回家就回家嘛,你怎么就那么特殊?” “你听我说完啊。 我报了一个高级程序员培训班, 住校的,一个礼拜,就在 ‘新东方’分部,明天开始上课,所以我打电话通知你一声,国庆这几天就别找我 了,就当我隐居了,闭门修炼呢。” “……噢,既然你这么上进,我也不好拉你后腿。那就等你回沈阳再见吧,祝 你学有所成!Bye-bye!” “Bye-bye!” 我撂下电话,就听周方鸰在走廊大喊:宁飞,走了,磨蹭什么呢? 我不耐烦的回了句:来了,来了。说着抓起旅行袋,摸了摸兜里的车票,义无 反顾地奔向停有开往西子湖畔那次列车的地方。 同行的除了我、方鸰、段丰,还有林宓的俩女同学:吴琦和刘婷婷。吴琦是个 北京小姐,长得高高壮壮,但面目却还清秀,为人也文静有余、粗犷不足,因此仍 是系里受欢迎的女孩之一;刘婷婷则恰恰相反,长的妩媚小巧,却似有无数的能量 亟待释放,为人大胆奔放,在男生面前从不知什么是“矜持”二字,其人其事也尽 是令人咋舌的风流韵事,因此稍微缺点胆色的都望而却步,不敢靠近左右。 段丰就是个小丑,人长得像,言行更像,是那种没法让人尊敬的人;若不是因 为林宓这事儿讨好了周方鸰,这会儿他哪能跟我们共赴南国?周方鸰则又是另一个 极端,南方男孩的俊俏中透着一种冷冷的智慧,让没见过世面的北方女孩们心跳的 一塌糊涂。 这趟叫K31的车据说是国内较快的, 可是仍要16小时才能到达目的地,我们大 都没有这么长时间的乘车经历,而且让人难过的是列车要在夜里运行,这不免让大 家稍微忐忑不安,脸上都没什么表情。顺利的登上了火车,找到我们的位置时我不 禁暗暗得意,六个位置刚好面对面各三个,理所应当是按性别就座,周方鸰显然无 法和林宓并肩而坐。坐下来的结果,我和林宓靠车窗,接着是方鸰和刘婷婷在中间, 段丰和吴琦坐在边上。 开始大家纷纷向林宓打听杭城的名胜,凭借被吊起来的胃口,顽强抵抗着列车 上令人不齿的无聊和龌龊。但是这个话题很快就被想象力限制了,大家无法再从林 宓的陈述中提取兴奋,气氛开始沉滞,睡意开始涌动。段丰见状颇为不满,建议打 牌来消磨天黑前的时间;可是大家研究一番后,发现南北方的扑克玩法实是有着太 大差异,当大家达成统一时估计也该到站了,索性不玩了。段丰不知所谓的逗刘婷 婷玩了会儿21点,输了好几个大嘴巴,看的我们欣喜若狂,不再有睡意了;当然婷 婷也有输的时候,却只是让段丰拿她块饼干而已。几分钟下来,段丰的一边脸明显 发肿,不知道是婷婷手劲儿太大,还是他往嘴里塞的饼干太多。 大家都是把自带的东西吃光作为晚餐,水足饭饱后大家又来了精神,新一轮侃 谈应运而生。在这段时间,表现卓越的应算周方鸰和刘婷婷,我和段丰只是偶尔插 句嘴,林宓和吴琦只是不时的笑笑。我们的话题从还珠格格到琼瑶金庸,再从恋爱 观念到婚前性行为,矛头逐渐从大众人物转为身边的人,语言也逐渐从中肯婉转变 得粗俗尖锐。到后来,话题随着女孩子娇羞的沉默得到完结,我于是招呼方鸰、段 丰到车厢连接处抽烟,哥几个跟几年没过碰烟似的,投入的品味着。 “这是到哪儿了?”段丰望着车门外嘀咕到。 “估计出河北省了吧?”方鸰沉着地说。 “早就出了,”我肯定的说,“八成快是安徽了。” “到杭州得明儿7点吧?”段丰问我。 “如果不晚点的话。” 车厢里突然传出女人的尖叫:走,走,没听见这有人啊,马上就回来了。 我们分辨出来是刘婷婷的声音,急忙扔了烟头赶回车厢。原来是两个民工打扮 的人不由分说的坐在了我们的位置上,林宓跟他们解释说:这里有人,民工甲凶巴 巴地说:现在没人就能坐。刘婷婷向来争强好胜,于是大声呵斥道。 方鸰率先赶到,四下里看看,冲着民工问:“怎么了?” 民工乙用浓重的方言反问:“坐是你的?” “啊。” “让就让嘛!小丫头也太凶了吧?管家婆娘一样……”民工甲一边嘟囔一边站 起来。 “你说谁呢?”刘婷婷毫无畏惧的瞪着那人问。 那民工刚想回嘴,看见我们三个男的六只眼睛威胁着他,硬生生的把话咽下去 了,抓起地上鼓囊囊的麻袋就走。 刘婷婷不依不饶的嚷嚷:“什么人啊?素质低下!粗的跟那麻袋似的!” 民工回头瞪了婷婷一眼,又斜了我们几个男的一眼,嘴里嘟嘟囔囊的走了。 我们三个坐了。林宓脸上仍挂着一丝不悦,我忍不住说:“得了,林宓,跟这 种人计较什么,失了咱们的身份。”说着,我斜眼看了看刘婷婷,她已然没事儿人 似的在那吃薯片了。 林宓低头兀自嘀咕了一句什么,我猜想应该是句骂人的方言,禁不住诡秘的冲 她笑了笑,她抬头看了看我,脸上倏地绽出一个羞赧的微笑。我心一阵悸动…… 我竟不由陷进沉思,这是一种习惯性的发呆,长途火车上养成的;要说什么没 想只是发呆也不是,不过思路极单纯极缓慢而已。而此刻,与林宓拥有着如此距离, 思想被她占据似乎是理所当然的。火车晃啊晃的,我的意识流来的也摇摆不定,一 会儿是激进,一会儿是理智,一会儿是幻想,一会儿是现实…… 向南奔驰的列车啊,在它选定的路线上坚定的前进,偶尔的停留仿佛丝毫不能 牵绊它的脚步,不能动摇它奔去目的地的信念。 半夜里我上了次厕所,然后不自主的来到旁边的吸烟处。我点着火机凑向嘴边, 火光照亮了面前的一个人。红彤彤的光线里,她说:“给我一支好吗?” 我想林宓此刻透过火光看到的必定是我惊异万分的脸,不知该说什么,我只好 掏出一根烟递到她面前,她拿在手里看了看,说: “你抽这种烟啊!还给你。” “你不抽啊?” “我就想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