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怎么样,最近?”我胡乱问了句。 “什么怎么样?”林宓轻轻一笑。 “呃……还打球吗?”“偶尔,比上学期少多了,感觉水平明显下滑。”林宓 神情轻松的说,“虽然原来也不高。” “就是说我有可能跟你有一拼喽?” “你怎么也该比我强吧——要不然哪天较量一下?” “回北京再说, ” 我不知不觉没了刚刚的尴尬,整个人放松的靠在车门上, “你回家后不能总陪我们吧,亲戚朋友也得聚聚啊?” “这方面可能和北方不大一样,我们那里就算过年也不是经常聚会,亲戚出去 吃顿饭算了。国庆嘛,就可以再简单一点。”“那朋友呢?比如说,从前要好的同 学?” “不多,真正要好的不多,找一天约出去玩一下就好了;对了,你怎么不回家 去?舍得陪我们到处乱跑。” “家里年年都是类似的聚会,早就厌了。朋友们倒是有兴趣一起玩玩,但是好 不容易有机会去趟杭州,比较而言,这个吸引力比较大。” “那孙菁呢?”林宓神情专注的问,隐隐浮现一丝笑意,在昏暗中实在隐约。 “啊?”我该怎么说,说我和她没什么是撒谎,说我们重修旧好又不情愿,我 选择了闪躲,“她还真想一起来呢!但太不现实了,经我教育后她也认识到了。” “呵呵,说的跟真的似的。她还听你的么?”林宓的质疑有点咄咄逼人,但我 决定继续顾左右而言他。 “她如果真跟来,你欢迎吗?” “你都不欢迎,那里谈得到我。”一个聪明的回答,把矛头又指向了我。 “嗯……你如果去沈阳,她一定欢迎。”我又另辟蹊径。 “是吗?那你呢?欢迎吗?” 我发现这个女孩比想象中的厉害多了,她总可以成功的回避正面回答问题,同 时在话语中牵扯些她想知道的东西。而她的动机是什么?她好像十分关心我和孙菁 的关系,就像我想知道她和孙菁相互的印象一样。 “当然欢迎。”我诚恳地笑了笑,“欢迎你和方鸰一起去。” 林宓顿了顿,说:“那我先谢谢你啦。” “甭客气了,早点回去吧,否则有人要吃醋了。”这话说得我自己都酸溜溜的。 “你呢?” “我再抽根烟。” “少抽点,这么年轻,要爱惜身体。” 我顿觉一股暖流由心头直奔周身,但又迅速冷却下来了,周方鸰的身形出现在 车厢口。林宓转过身迎上去,小声说了句什么,方鸰嘴动了动,林宓一点头走向车 厢。 方鸰朝我走过来,我递上一根烟,他接了,我帮他点着。 “宁飞,你还记得白明吗?” “什么白明?” “就是那个‘不明白’乐队的主唱啊!” “啊。想起来了,”我不但想起那家伙,还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然后是那晚 之后发生的一切,念头迅速遍历了时间,赢得一丝坦然和从容,“怎么了?” “就那天晚上,演唱会结束后,林宓被他欺负了……” “啊?”我惊惧地丧失了刚才的从容,“到底怎么了?” “他们当晚为了庆祝演出成功,去西直门泡吧。林宓碍在他老乡的面子上,跟 着去了。” “她哪个老乡?哦,就是唱‘纷扰’的乐队主唱吧!” “没错。”方鸰略带鄙夷地说,“这小子一点儿用没有,不但没帮上林宓,还 捧白明的臭脚。林宓那晚上被灌成什么样了,吐了三回,说先回去。姓白的上来流 氓劲儿,说什么不让她回校,还硬拉她去跳舞。后半夜他们在KT V唱歌,白明对她 动手动脚的,害她躲在洗手间不敢出来。” “我操!”我越听越觉得憋气,恨不得调转车头方向,马上就回北京找那逼算 账,不过眼下只能胡乱发点脾气,“你丫怎么才说?否则早就让那逼好看,他不是 ‘不明白’吗?一回就让他全明白。” “林宓不让说。而且没多长时间我就和她好上了,姓白的也就一直没动静,我 也就没机会提这事儿。”周方鸰一脸无辜。 “那你现在怎么想起来说了?”我追问道。 “因为……因为我觉得林宓并不爱我。我只不过在一个非常的时间出现在她的 世界,不经意成为了她的保护伞,她啊,只是在心理上需要个依靠,来逃避当时的 惊恐罢了。而我呢,在恰当的时间站了出来……”方鸰已不能驾驭语言了,苦笑着 解嘲。 我应该怎么形容当时的感觉呢。应该是种很惊讶,以至于头脑发空,导致莫名 失落的感觉。有过梦遗经验的人应该可以体会这种失落和惊惧,在一个美丽恬静的 性梦中突然醒觉,刚刚一切自然得已经让自己接受的东西,随着可怜的精液陡然飞 纵脱离了自己,在无助的瞬间,不但要重新整理思绪,还得擦洗身体掩盖痕迹,非 但毫无快意,更平添苦闷和倦怠。 我突然忆起当天林宓上课迟到的那一幕。她的神情,举止,的确显得疲倦狼狈; 而我,则懦弱于理智与冲动的边缘不停摇晃,竟忽略了这蛛丝马迹,于是也错过了 抢先进入角色的机会啊。 我的天啊,我又马上意识到这种念头的可耻。这种先入为主的观点太功利了, 简直太可怕了,它玷污了我心中对于林宓还算真挚的感情。我或者说还应该庆幸, 没有唐突的成为方鸰的替代,否则同样要承受这种感情寄托的沉重,我将不堪负荷; 要么就真正被接受,要么就索性不开始,我深深知道我这种人是不能忍受仅仅成为 人家的临时屏障的。 天真可爱而又不失聪颖稳重的你啊,曾是我心里天真可爱的梦幻,现实中聪颖 稳重的极限。我埋藏的对你的爱恋,如果当真永远难以坦言,会不会是种遗憾?若 你永远不知道,你就不会感受其中的苦涩了,就让我,一个人来咀嚼、吞咽、消化 这段深刻的无奈。时间流淌,我也许憎恨愧对年轻的激情,我或者没有足够的激情; 时间流淌,我也许满足对直觉的珍藏,我或者会发现只拥有错觉;时间流淌,我也 许懊恼对自己的不公,我或者也葬送了对你的公允;时间流淌,我也许冀望于时间 的流淌,我或者已停留在爱你的时刻静止了…… 你是我心里蔚蓝的天,看得见,很喜欢,但太高太远,委实抓不到你啊。你是 别人手里香甜的果,闻得到,很诱人,但非我掌握,没机会拥有你啊。你是我解不 开的谜,困扰我,牵制我,让我欲罢不能,又不可捉摸。你是一个美丽的阴影,笼 罩我,蒙蔽我,让我目眩神迷,且不知所措。 我要逃了,林宓,我不能再在边缘上摇摆,我不能丧失自己的立场;事实上, 我早在逃了,不敢前行一步的我,当初下意识的逃到了孙菁的身边,我怎能回头? 就这样吧,我可爱的女孩,我们也许难得缘分,允许我一直深藏这份痴情吧。 “方鸰,恕我直言,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了?你们不是发展得挺顺利的吗?” 我勇敢地打破静寂。 “你知道什么叫做作吗?你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吗?你知道什么叫物极必反吗?” 方鸰好像很激动,“林宓她为了掩饰毫无感情基础的事实,确实用了心,她甚至很 主动的约我,在我激动的时候也曾投怀送抱……但是,她越是这么顺从,我越是觉 得不对劲……” “你想得太多了,一个女孩子,肯为你那样儿了,多多少少也是真情流露吧, 你还非议人家。”我客观的帮他分析。 “不,她还是有她的原则的……她从不肯让我吻她……她始终没能完全抛弃自 己……她心里是有着一个界限的……” 方鸰说得很苦,我也感知到他的处境了。 我只能劝劝好友:“方鸰,你应该理解她,如果你真的喜欢她。她也是人,她 也有彷徨的时候,她也有失落的时候,她需要一个你在她身边安慰她,这就是你们 的缘分。而且,日久见人心,感觉是慢慢培养的呀。” “你的意思是日久生情吧。我也这么想过,但就怕她不这么想。我跟她在一起 的时候,基本上是我一头热,很少有共鸣,她也只是勉强的敷衍我,敷衍她自己罢 了。” “你怎么能这么说?!人家对你好你说人做作,稍微冷淡点你又说人敷衍你, 你……” 方鸰打断我:“我不是傻瓜,我有感觉的,其实她这么做对我没什么,但对她 自己来说是自欺欺人,将来她会后悔的。” 我猛地抬头,方鸰却逆着我的目光低下了头。“你对她……”我欲言又止。 “没错。我对她已经淡了,这是我的直觉,绝对没有主观作用在里边。”方鸰 复抬起头,坚定的说。 “那你为什么要跟她回家?”我直戳要害地问。 “找个机会说清楚。同时再……” “再看看有没有挽回的余地是吗?”我接着说。 “嗯。不管怎么说,这段日子下来,要割舍没那么容易。” “结果她让你失望了?她不肯和你两人去杭州,你又感觉被伤了?”我终于明 白他说这番话时已经下了决心了。 “我是个现实的人,我不可能像她那样得过且过的敷衍。”方鸰正色道。 “你恨她吗?”我试探着问。 “谈不上。应该说,我还是很喜欢她的,我都不知道分手后我会不会不甘心, 呵呵。”他自嘲道。 “但愿你没选择错。”我这时也是心乱如麻,毕竟我们谈的是个我也敏感的女 孩,她的种种状况也不断冲击着我的思绪。 “咳!也许这就是有缘无份吧,还是上天捉弄?本来不属于我的,即使在某种 条件下跟我走到一起,但终究是个错觉。”方鸰不无遗憾的感喟道。 “所幸你能放得下。如果你真陷进去无法自拔,就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了。”我 笑笑说,“不过你就是太聪明了,换别人可能看不穿个中玄机,可能真就一天天敷 衍下去了,也搞不好真的日久生情了。” “那样对两个人都不公道。”方鸰说。 毫无睡意的渡过长夜,不停的在车厢和吸烟处辗转。坐在座位上时,不自主地 凝视她的脸,无法熟睡的沉重依稀可见。方鸰虽然原谅了她,但她是否能面对这自 己埋下的祸根所形成的局面呢?她会否失落无助,兀自将一切后果承担,以致沉浸 在懊恼与苦闷中无法自己。方鸰是个很现实的人,他把一切利益和矛盾理得很清, 他是一定不会苟且在同林宓的貌和神离中,他会很坦然的面对将来,面对恋爱,他 知道来日方长,周围人群此消彼长,理想对象层出不穷,他是不会坚贞于每次感情 纠葛,把自己放置在失去恋爱的阴影里的。 思考漫长而索然无味,经常是辗转反复,逝去又来,搞得自己身心疲惫而又毫 无进境。我于是又去抽烟,抽烟时仿佛刻意放松自己,有种解脱后的愉悦。但这是 短暂的,比一颗烟更短,终于在精神的极度疲乏中,我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 睁开眼睛,天已发白,我调整视线之际,一瓶水挡在面前。 “喝水吗?”林宓笑盈盈的问。 “谢谢。你醒了?” “早醒了。睡得太不实在,天一亮怎么也睡不着了。你怎么样,睡得好吗?” 她依然那么活跃话多。 我自卑于初醒时的狼狈相,随便答应着,走去洗脸。六个人中,只有段丰仍大 梦不醒,方鸰不在车厢,吴琦和刘婷婷在切磋食品。我摇晃着踱出车厢,发现很多 人排队洗脸,决定先抽支烟。但掏出烟盒看到里边空空如也,好生失望。 “没烟啦?”周方鸰如从天降般出现在我面前,手执一支三五。 我感激的笑笑,问他:“睡醒了?”“早醒了。而且已经跟她说了。” 我一下子彻底摆脱了睡意。“啊?你怎么选在这儿说啊?你有毛病啊?”我把 他推向车门的角落,“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她接受不了连个哭的地儿也找不着, 你着什么急呀?” 周方鸰看看我,从容的笑了笑:“你好像很紧张她呢!” “我——你少废话,我看不惯你丫这么草率——其实跟我有什么关系呀!”我 尴尬中转过头去。 “她欣然接受了。你该放心了吧?”方鸰善意地拍拍我的肩。 我立刻想起刚刚林宓还没事儿似的递我水喝,那言语自如的举止丝毫没有为难 之色。她怎么可以做到如此释然,就像发生了一件早预料到而且平淡无奇的事,轻 描淡写一挥而过? “快去洗脸吧。再过一个小时就下车。”方鸰说着走回车厢。 我呆在原地,胡乱猜测方鸰是怎么和林宓摊牌的,会这么波澜不惊。我其实很 想问个明白,这可以让我更加了解林宓,从她在这件事的处理上了解她。但我又无 法向方鸰开口。带着些许为他们的遗憾,我决定开始淡化这场风波对自己的影响。 火车开始减速,望窗外尽是陌生的建筑,一派南国城郊清晨景致,想着即将亲 见久仰的西湖风光,心里不由得狠狠的兴奋了一下。这天天气应该不错,天上没什 么云,太阳也不十分鲜明;据林宓介绍,这个季节的杭州是旅游热土,天气不热, 而且桂花也开了,慕名而来的游客络绎不绝。 到站,下车,出站,坐公交车,由东至西穿过杭州大半个市区,到达浙江大学。 一路上,感到这个城市现代化程度应在北京和沈阳之间,但人口也不少,稍显拥挤 聒噪。而且,我发现我简直无法听懂人们的交谈,就像另一国度的语言似的,笑问 林宓当初学普通话是不是也跟学英语似的,后来她告知我,在学校里,电视中,还 是有语言环境的;她倒是觉得我们北方人很奇怪,居然没有区别国语的土话,我只 好说,争取将来发明一种来填补空白。 林宓先联系了她在浙大的叔叔,称已经办妥住宿,约好九点钟在招待所聚首。 利用这段空白,我们六个人跑到玉泉吃了点南方特色的早点,大家也就打起了八分 精神,只等一会儿好好睡上一觉,恢复精力,继而展开憧憬已久的“天堂之旅”。 九点钟我们来到浙大外招,林叔叔早已等候在门口,正跟门卫寒暄逗闷。他见 我们个个眼中无神的光景甚是心疼,急忙带我们找到房间;我、方鸰和段丰住在一 间,吴琦和刘婷婷住隔壁,林宓自然要先回家报个到。稍微打量了下房间陈设,很 一般,草草洗漱后倒头大睡,一会儿就不省人事。 隐约记得其间的一个怪梦: 教室里,人声鼎沸,我痴痴望着林宓背影等待上课,像以往一样这是例行程序。 突然,林宓转过头看看我,我仓皇避开她的视线。 铃声响了,大家开始安静,我才又抬起头,却发现林宓正朝我走来。 她停在我面前,朗声道:“你想说什么?” “啊?”我愣住了。 “我问你想跟我说什么?”林宓神情蹊跷地纠缠。 “呃,没什么呀?” “真的没有?” “啊。怎么啦?” “你别后悔呦?!”林宓扭头诡秘地笑笑。 “……中午一起吃饭吧,到时再说。”我只好应变。 “呵呵……不行。”林宓转身飞也似的回到座位了。 我呆了一下。然后在众目睽睽下走过去到她身边,低头问:“你耍我呀?” “12点,西门外大兴隆。”她笑笑后作答。